為擊敗二戰德軍 美國造的炸彈:污了水源 苦了百姓

《網易科學人》欄目組,用有趣的視角,為您精選科學圈的那些事。

(喜歡的朋友,請點擊一波關注)

出品|網易科學人欄目組 孫文文

RDX炸藥一方面成就了美國的超級霸權,另一方面也嚴重污染了這個國家的水源和土壤。令人憂心的是,美國環保局和軍方讓民眾承受污染的苦果。

二戰時期,同盟國陣營中有一項以代碼命名的秘密項目,同時也是一項緊急任務:研發出一種能夠批量生產的威力更強大的炸彈,以抵禦蹂躪歐洲的德軍。

1940年,英國的化學家們夜以繼日地擺弄一種由氮、氧、碳、氫組成的化合物,這種物質的爆炸性能是TNT炸藥的1.5倍,同時由因其太過敏感,必須與蜂蠟混合後才能保證其穩定性和柔軟性,方便填充到彈頭中。RDX的性能無可媲美,但產能還不夠高。一周只能生產70噸,對付納粹遠遠不夠。

1941年,美國化學家完成了英國同行未能做到的事。密歇根大學的研究員約翰·席安(John Sheehan)和沃納·巴赫曼(Werner Bachman)與政府科學家小組合作,發明了一種新的化學工藝,能夠製造出席安所謂的「超級炸藥」。新工藝質量上乘且生產迅速,流水線上每天可生產500噸。

美國人將新配方命名為RDX(黑索金),它在一夜之間將人類武器的威力提升到新層級。RDX使得巴祖卡火箭筒——第一代實戰用的單兵反坦克武器——能夠穿透裝甲。RDX後來被裝進10000磅重的水下炸彈中,英國飛機裝載這些炸彈炸毀了德國的魯爾水壩,在關鍵戰役中破壞了德國的水電供應。盟軍還將RDX浸到乾柴中,將德國火車的鍋爐炸壞。

許多學者估計,RDX對於盟軍取得二戰勝利至關重要。同時它也催生了史上最大規模的軍備製造,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軍火庫誕生了。在過去74年間的大部分時間裡,田納西州鄉村一家工廠一直為美國生產RDX,每月從這裡產生多達4000萬磅的白色結晶粉末,供應在朝鮮和越南前線的美軍。

「RDX是種強大的工具,它很可能改變了現代戰爭的性質。」席安寫到。

但是,RDX除了可以用來製造威力驚人的炸彈,另一方面它也是一種異常頑固的污染物。當美軍使用RDX在世界上展示強權,這種物質也在污染著美國人的家園。

在美國各地的炸彈製造廠和測試場所,RDX已經蔓延到土壤,水源也受到污染。人們最先在田納西州的陸軍炸彈製造廠發現污染跡象,隨後在內布拉斯加州境內的格蘭德艾蘭發現地下水受到炸藥污染。

1990年,美國國家環境保護局將RDX列為潛在致癌物質。鹽湖城附近一帶使用RDX污染的水源澆灌農作物,有當地人稱自己因此患上癌症。後來弗吉尼亞州和加州相繼曝出類似的污染物致害事件,甚至遠在東海岸的度假勝地鱈魚角也未能倖免。

儘管如此,但五角大樓從未叫停過RDX的生產和測試。因此,RDX造成的環境污染和受害人群有增無減。2013年,南卡羅來納州居民在自家飲用水井裡發現了RDX。居民們住在美軍陸軍訓練場附近,美國一半以上的陸軍在這裡訓練。2015年,人們在田納西州陸軍武器製造廠下游143英里的公共飲用水中發現RDX污染,國防部因此被告上法庭。法院的文件顯示,該工廠每天將超過68磅的純RDX直接排放至附近的河流中。就在今年夏天,人們在洛杉磯一處廢舊的導彈工廠的地下水源中檢測到高水平的RDX污染,而這一地區原本應該是早已清理乾淨的。

根據外媒ProPublica獲得的此前從未披露的環保局和國防部的數據顯示,全美國有超過65個軍事設施存在RDX污染。

哈利·克雷格(Harry Craig)是美國環保局處理炸藥和彈藥廠清理工作的主要負責人。他表示,RDX是美國環保局面臨的頭號挑戰,然而更糟糕的是,RDX所帶來的危害尚未被公眾充分認識。

根據ProPublica所獲的數千頁的環保局和五角大樓文件,以及多位官員和立法者的陳述,當第一份有關RDX污染美國土壤的報告發表後,五角大樓最初試圖採取視而不見的態度。隨著後來越來越多的證據浮現,國防部則極力為自己爭取環境問題上的豁免權。嘗試無果後,國防部又資助一系列研究,企圖將RDX對人體的危害儘可能降低,同時還向環保局施加壓力,迫使後者放寬調查標準。

羅伯特·蘇斯曼(Robert Sussman)是奧巴馬政府在環境保護議題上的高級顧問,他表示「當核心利益受到威脅時,他們反應相當激烈。他們掌控著國家系統的指揮權,能夠給政府帶來很大的壓力。」

媒體通過廣泛調查發現,幾十年來,五角大樓方面一直都是圖用否認和迴避來對待RDX污染問題。例如,五角大樓繼續公開焚燒彈藥,並稱這麼做是必要且安全的,儘管與此同時世界上很多國家都放棄了這麼做。五角大樓通常聘請私人承包商來處理毒害清理工作,一旦承包商被曝有資格或腐敗問題,五角大樓又辯稱責任不在自己。

(位於田納西州金斯波特市的霍斯頓陸軍彈藥廠是美國現存的唯一一個RDX製造廠,多年來每天有68磅的RDX從這裡排入附近的霍斯頓河。)

五角大樓與環保局在RDX問題上的拉鋸戰曠日持久,直到今日仍未結束。2013年,環保局做出聲勢,要宣布RDX不僅「有可能」,而是「很有可能」致癌。對五角大樓來說,這一聲明將帶來複雜且昂貴的後果。五角大樓當時已經在著手對全美數千處開展清污工作,成本可能高達700億美元。如果環保局在這個時候將RDX定性為「很可能」導致癌症,那麼將導致新的法規和更嚴苛的清理要求,五角大樓清污的成本將大大增加。一些軍方官員稱,這些額外的開支——動則十億美元——可能會影響到武器和軍人的經費。

過去4、5年間,五角大樓一直極力反對任何誇大RDX致癌風險的言論。軍方的努力取得一定成效,不僅避免了RDX被描述為高致癌物,而且迫使環保局降級了對RDX致癌性的評估。

前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高級毒理學家羅納德·梅爾尼克(Ronald Melnick)在觀察了環保局對RDX的評估過程之後,評論稱,他相信五角大樓通過資助實驗以及對實驗陳述和評論施加壓力,使得環保局改變了此前的強硬立場,且新評估結果與幾十年來的科學發現相悖。

「我感到驚訝和震驚。」梅爾尼克談到環保局的最新評估時稱。

環保局反駁了梅爾尼克的質疑,機構發言人稱「沒有任何人、機構或利益相關團體對同行評議的起草產生了不應有的影響。」

在通過電子郵件進行的採訪時,四名五角大樓官員表示,他們相信國防部行事真誠。軍方的毒理學家馬克·約翰遜(Mark Johnson)稱陸軍的研究旨在推動科學發展,絕無任何其他動機。助理部長盧錫安·尼邁耶(Lucian Niemeyer)在一份聲明中說道:「國防部致力於在保護人類健康、安全和生存環境的同時滿足環境清理的要求。」

ProPublica圍繞RDX對調查揭開了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軍方所謂對美國的保護是以其自身作為最大的污染者為代價的。

「只要我們參加戰爭,派人去打仗,我們就有義務對士兵進行培訓,而培訓的眾多成本之一是帶來一些環境破壞。」前海軍總顧問阿爾貝托·莫拉(Alberto Mora)說,莫拉現在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任職高級研究員。「我總覺得這是一個國家需要去做且想要去做的權衡。」

然而,美國民眾可能不這樣認為。

(圖片中為霍斯頓河水面上的水汽。陸軍工廠將大量RDX排放到這條河流中,人們在工廠下游143英里的公共飲用水池中檢測到了RDX污染。)

當發現地下水中的炸藥已滲透到Cornhusker彈藥工廠的地表時,美國陸軍才開始正視其對RDX執迷不悟的使用真的可能會造成嚴重後果。

Cornhusker彈藥廠始建於1942年。當時男人們在歐洲前線打仗,婦女們在後方生產彈藥。人們接過火車運來的RDX晶體粉末,與TNT摻在一起在大桶中攪拌,將混合後的彈藥裝入5英尺的彈殼頂部。當地媒體在報道中稱,這一切都是「為了希特勒」。

炸藥碎末殘留在桌子上,地板上,甚至工人的衣服上。人們用水沖洗地板,工作服也要勤換洗,由於炸藥粉末太多且易爆性高,垃圾堆很容易成為炸藥堆。混合著致命炸藥的紅色廢水不經處理直接排放,先是流進58個廢水坑,然後滲入地下。此後的30多年,工廠一直以這種方式運作,為朝鮮和越南的戰爭生產彈藥。

1980年,陸軍在彈藥廠周邊檢測發現RDX和其他炸藥已經滲入到土壤中,下滲深度遠超預期,抵達了飲用水的取水層。陸軍知道這不是孤立的污染事件,駭人的紅色廢水在田納西州和加州的彈藥工廠同樣排放了好幾十年。愛荷華州彈藥廠附近的居民報告說曾見到皮毛被河水染成紅色的浣熊。

如果說陸軍最近才知道RDX污染物物理擴散的速度,它在更早之前就對該化合物的潛在毒性心知肚明。軍方文件顯示,早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五角大樓的醫學專家就懷疑RDX可能會導致癌症。1979年,陸軍開始做實驗觀察RDX對小白鼠的長期影響。

儘管如此,當1992年美國疾病控制中心的工作人員在內布拉斯加州中部地區的地下水中檢測到高濃度的RDX之後,陸軍仍然試圖掩人耳目。1981年,在工廠停工之後,一部分廠房轉租給一家私營企業,工人們在廠內打井取水,而陸軍對這一行為的潛在危害知而不告。

「這麼多年,我們所有人喝水、洗澡都是用那裡的水。」丹尼斯·魯德洛夫(Dennis Mudloff)說。1981年,剛20出頭他進工廠工作。他所在的廠房名叫「硝酸鹽樓」,那裡曾是彈藥的加工地。

「我們每天喝的都是那裡的水。」他說。

1982年,當地報紙報道了工廠的污染問題,陸軍對RDX的威脅輕描淡寫,稱污染至少需要一個多世紀才會到達臨近的格蘭德艾蘭市。

(上個世紀的彈藥廠被用作玉米地。數十年的污水排放污染了這裡的地下水,居民飲水健康受到威脅。)

陸軍對RDX的說法含糊不清。事實證明,RDX不溶於水,無法在地下短時間內降解或固著在土壤中。許多污染物會隨著擴散距離增加而稀釋,但RDX不一樣,它濃度很高,且傳播迅速。

「這種物質被廣泛使用,持續存在和擴散,它不會輕易消失。」美國環保局官員克雷格說。

時間到了1983年,陸軍在Cornhusker的檢測表明,RDX污染已經以廠房為中心向四周擴散開來。就像在濕紙巾上暈染的墨跡,污染物以每年827英尺的速度觸及在附近生活的3.5萬居民。

陸軍的醫療人員通過研究給出了水源中RDX含量的安全值,試圖安撫人心,但僅僅3年後,他們就發現周邊236戶家庭飲用水中的RDX含量超標,是安全值的三倍之多。陸軍很快同意為當地建造飲水系統,並建議居住在城市供水範圍之外的居民飲用瓶裝水。

在EPA看來,僅僅警告人們遠離有毒水源是遠遠不夠的。

美國國家環境保護局(EPA)成立於1970年,該組織在成立的最初幾年裡致力於推行公眾健康和環保法規的實施。時間到了1985年,環保局發展壯大,包括《安全飲用水法》和《清潔水法》等一系列新法案賦予了環保局更廣泛的執法權力。環保局很快就盯上了軍方對環境造成的破壞。

EPA了解到,五角大樓對遍布全美各地的災難性污染負有責任,這些廢舊工廠數量巨大,其中包括殘留未爆炸彈藥的炮彈試驗場、化學武器設施以及廢棄的火箭發射平台和機場。這些地方的污染如此嚴重,以至於EPA在1984年修改了「超級基金法」(Superfund)——該法案在1980年由國會通過,允許聯邦政府強行接管污染嚴重的地區並責令清理——將軍事設施納入執行範圍,並命文列出了36處軍事廢址。

1987年,EPA將Cornhusker工廠的地下水RDX污染列入聯邦超級基金的治理名單。

與此同時,公眾對RDX作為一種影響大腦和神經系統發育的神經毒素的危害有了更好的認識。參與越戰的士兵中流行一種令人厭惡的新兵入伍儀式:新兵要吃含有RDX的C-4炸藥才能被接受,其中一些士兵在之後經歷了癲癇發作。一份中國醫學雜誌報道了有人誤食RDX致死的案例。在田納西州的RDX工廠,五名工人暴露在高RDX濃度的空氣中之後,死於癲癇發作。1986年,阿肯色州的研究人員報告了一名3歲幼童在接觸母親沾染了RDX的靴子後產生劇烈癲癇發作。

1979年陸軍在哺乳動物身上進行的實驗真正引發了人們警醒。五角大樓讓毒理學家給老鼠餵食高劑量的RDX,在隨後的兩年時間裡觀察動物的反應。

軍方在850隻老鼠身上做了實驗。那些接受較大劑量的老鼠死了一半,如此高的死亡率讓研究人員感到意外,他們在隨後的實驗中降低了最大劑量上限。實驗中,隨著劑量的增加,老鼠更容易產生激動和攻擊行為,使得實驗人員很難區分老鼠身上的傷痕是由RDX中毒引起的或是因同伴打鬥所致。除此之外,動物的心臟變大,眼睛先是褪色,然後變渾濁。

最引人關注的是雌鼠的反應。在接受中高劑量RDX的雌鼠中,有1/6發現了肝臟腫瘤,其中一半是惡性腫瘤——這一令人憂慮的比例在統計學上堪稱「顯著」,表明RDX可能誘發基因突變並導致癌症。另有跡象表明,雌性和雄性的老鼠均產生了肺部癌變。

這些研究沒有進行同行評審,也沒有公開發表。1984年美國陸軍與EPA分享了最終的研究報告,一名EPA科學家稱之為「研究的黃金標準」,此後EPA加強了對炸藥污染的監督力度。

現年64歲的丹尼斯·穆德羅夫曾在Cornhusker彈藥工廠的廠房中工作了20年,工作時候他的飲用水直接來自廢舊炸藥廠房旁邊的一口井。穆德羅夫的醫生說他的神經系統和身體其他部位出現諸多問題,很可能是由他當年飲用被RDX污染過的水所致。

1990年,美國環保局將RDX列為「有可能致癌的物質」,正式警告該污染物潛在的危險性,提醒人們進行更深入的研究。同時EPA還修改了水中RDX含量的安全值,新標準僅為此前軍方所給標準的1/17。環保局建議,RDX含量只有低於十億分之二才是安全的。這一標準比其他知名污染物——例如苯和草脫凈——更加嚴苛。

在格蘭德艾蘭的居民看來,人們此時才正視RDX的危險性已經太遲了。穆德羅夫身體出現了一系列醫生難以解釋的癥狀。他先是長期感覺疲憊,抬頭彎腰都會氣喘吁吁。小兒科的數學加減運算也讓他感覺很困難。

「我的腦子越來越遲鈍,我沒法想事情。」穆德羅夫說。即便全球最專業的醫療機構梅奧診所對他的病症也素手無策。神經科醫生診斷他有肌陣攣,全身肌肉會不受控制地收縮,他走路必須拄著拐杖,舌頭也不利索,說起話來就像是中風病人。穆德羅夫將他的怪病歸咎於長期暴露在軍事污染環境中,其中就包括飲用被RDX污染的水。

穆德羅夫的醫生講述,當年與穆德羅夫一起工作的工友比他的情況還要糟。他們一個接一個變殘疾、精力衰退和神經系統退化。一位因腎癌去世,另一位則死於淋巴瘤。一個小鎮集中出現這麼多怪病患者,很難不引起人們的注意。

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CDC)下屬的毒物和疾病登記署聞訊趕到格蘭德艾蘭市,對這個城市蔓延的疾病進行調查。調查直接將當地人的怪病與RDX聯繫起來。但該機構宣稱,污染嚴重威脅了居民的健康,並提出了一條新的威脅因素:炸藥不僅可以通過自來水進入人體,還可以通過魚、肉等農產品被人體吸收。

(上:廢舊的Cornhusker彈藥工廠中仍舊堆放著大量未引爆的炸藥。左下:穆德羅夫工作場所附近的一處電車維修站。右下:工廠內的飲水點。)

在鹽湖城南部一小時車程處,崎嶇的瓦薩奇山過渡到沖積平原,在猶他州梅普爾頓市外圍形成一個肥沃的平原。

90年代中期,梅普爾頓市民瑪麗蓮·彼得森(Marilyn Petersen)在自家花園種植南瓜、青豆和西紅柿。彼得森曾是該市議會議員,後來當選為市長。事業上精明強幹的女強人回到家裡變身狂熱的園丁,在她9居室的大房子周圍開闢了一塊菜園。她所生活的社區很富裕,很多人家都配有私人游泳池和馬場。但當地市民同時還有一項樸素的習慣:自己種植蔬菜。

在當時,彼得森和她的鄰居們對RDX還一無所知。彼得森一直不知道,15年來她每天飲用和澆灌菜園所用的水中含有RDX,而且含量遠超安全標準。

一條河流流經梅普爾頓南部,在河的上游,特洛伊炸藥廠自1940年代以來一直向該河中排放污水。工廠最後一位承包商——總部位於康涅狄格州的Ensign-Bickford公司——與國防部簽署了1600多份合同,總價值達數億美元。

在過去至少20年——甚或更長——的時間裡,特洛伊工廠將混雜了RDX和硝酸等有毒物質的廢水排到附近的河流中。調查人員在起訴Ensign-Bickford的文件中寫道,河水沿著著山勢順流而下,被沿途的農田使用,最終進入梅普爾頓市區的地下水層。

彼得森從1980年開始食用當地水土培育的蔬菜,並在1983年在被污染的水層打了一口新井。1984年,41歲的她被診斷出四期非何杰金氏淋巴瘤,這是一種免疫系統的癌症。

不久之後,她的三位鄰居被診斷出同樣的病:住在南面一個街區的查爾斯·貝茨;還有全國知名的投資者、曾任總統顧問的霍華德·魯夫以及住在北部的楊百翰大學教授格倫·奧爾曼。住在東南方向兩個街區的謝麗·亨特被診斷出影響一種類似的影響白血球功能的癌症。居住在西南部兩個街區的17歲女孩史黛西·布勞德本特也發現自己患上了淋巴性白血病。除了居住在同一城市,這些患者的共同點還包括他們都食用自家種植的蔬菜,居住地分布在距離污染水源1500英尺之內。

(梅普爾頓的居民指責國防部的承包商將RDX和其他有毒物質排入地下水,2002年六個受害家庭聯合將Ensign-Bickford告上法庭,讓後者賠償了數百萬美元。)

13年來,彼得森一直頑強與癌症抗爭,幾輪化療下來,她的身體略有改善。隨著當地癌症病例越來越多,人們對特洛伊工廠的指責也與日俱增。特洛伊工廠因有事故前科在當地聲譽不佳,1986年當地報紙報道了工廠發生致命的爆炸和泄露事故。

隨後,在1997年的8月,彼得森收到了特洛伊工廠經理肯達爾·羅賓斯(Kendall Robins)的一封信,心中稱他們公司在當地土壤含水層中發現了相當分量的RDX,「但不必驚慌,」羅賓斯在信中向彼得森保證RDX含量尚在安全範圍。但提醒她如果「你用自家井水做飯,請馬上與我們聯繫」。

最終,彼得森和另外5個受害家庭將工廠承包商Ensign-Bickford告上聯邦法庭——通過兩份彼此獨立的案件——指責公司行為使他們罹患癌症。案件用了數年時間才最終了解,在此期間,調查人員依照法庭程序對RDX這種物質的化學特質和危險性進行了有史以來最詳盡的一次調查。彼得森案件的庭審記錄——包括她的陳述、Ensign-Bickford公司的內部文件以及專家證詞——不僅為猶他州的癌症事件提供了一個難得的透視窗口,更是將全美各地發生的RDX污染事件的罪魁禍首鎖定到了五角大樓身上。

事實證明,Ensign-Bickford和它之前的工廠運營方早在給彼得森寫那封信之前就知道他們已經造成嚴重的地下水污染。

1979年的公司文件記載,當時經營這家工廠的Mallinckrodt公司已經在工廠外的水井中檢測到與炸藥有關的硝酸鹽污染。1980年,在媒體曝光工廠排污不當之後,環保局官員表示,泄露的污染物可能會含有炸藥。1981年,公司向公眾解釋污染物可通過溝渠滲入地下。

「我經常看到有廢水從作業的大樓排出,流入溝渠。」曾在工廠參與RDX生產的勞倫斯·布拉德肖作證說道。布拉德肖描述廢水處理設備簡陋且年久失修,廢水從管道中溢出,「含有RDX和TNT廢料的廢水顏色泛紅」。

1986年,工廠內一個容量4.5萬平方英尺、12英尺深的硝酸廢水池發生泄露,導致數十萬加侖的酸溶液和其他污染物進入附近的土壤和溝渠。泄露事件發生後,Ensign-Bickford公司檢查檢測井中的水,發現RDX含量達到百萬分之10,700,是有史以來的最高水平,是環保局所制定安全標準的5000倍。數年後,公司聘請的一位顧問提醒公司高管,污染物可以通過農業灌溉被人體吸收。

然而,這些數據並未透露給彼得森或其他梅普爾頓的居民。對危險毫不知情的人們繼續從井裡抽水澆菜,燒水做飯。

公司私底下繼續進行對問題的研究,試圖找出讓後果最小化的對策。Ensign-Bickford僱用了顧問,後者描述了公司可能因此要承擔的巨大責任,對泄露危害隱而不報也會讓企業的信譽喪失殆盡。公司在1990年的一份會議紀要上寫道:「梅普爾頓市的供水會長期受到嚴重威脅。」記錄還指出,梅普爾頓關閉地下水井會導致大範圍的供水中斷,這將招來「媒體關注和監管機構的壓力,乃至被起訴」。

(特洛伊工廠將有毒廢水排入溝渠,下游居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使用被污染的水灌溉農作物。)

該公司早在1994年就在彼得森和魯夫兩家的井中檢測到RDX的存在,原告指責他們以常規水質檢測為幌子採集水樣,卻對受害者隱瞞結果。(Ensign-Bickford公司在一些文件中否認當時檢測的RDX含量超出安全值,目前公司拒絕對此置評的請求。)特洛伊工廠之所以能夠隱瞞污染一事,部分原因是因為環保局對RDX的指導方針在當時尚未成為強製法律,所以嚴格來講,企業有意無意造成RDX污染並不算違法。

Ensign-Bickford設法瞞天過海的同時,受害者家庭已著手準備用法律維護自身權益。彼得森的律師並沒有將病因直接指向RDX,而是稱RDX在地下降解產生的一系列化學物質通過食物被受害者吸收,進而導致原告怪病纏身。他們的闡述引來更多美國人對RDX的關注,人們擔憂,RDX自然降解不僅增加了毒物的數量,而且降解後的成分可能更加致命。

1999年,原告從內布拉斯加醫學中心聘請了一位微生物學和流行病學教授,研究RDX與梅普爾頓爆發的癌症之間的聯繫。多年來,這位名叫丹尼斯·威森伯格(Dennis Weisenburger)的醫生對非何杰金氏淋巴瘤的發病過程以及環境因素深有研究。

威森伯格觀察了RDX分解所產生的化學物質,其中包括肼(hydrazine)和另一種名為「亞硝胺」(nitrosamine)的化合物。他警告,這些分解產物比RDX本身更易擴散,且更危險。他特別指出,亞硝胺屬於致癌性最強的物質之一。(RDX分解的另一種產物甲醛現在也被認為有致癌作用。)

根據此前在動物身上進行的實驗,肼已被EPA列為潛在致癌物。一種與之相關的分解產物長久以來被用作誘癌劑在嚙齒動物身上誘發癌症以進行相關研究,很小的劑量就足以誘發腫瘤。該物質的一種變體已被證明與小鼠非何杰金氏淋巴瘤存在明確關聯。

亞硝胺——及其相關化合物——因其數量巨大而難以分析,不過其中有些已知是非常危險的。威森伯格在其證詞中稱,超過300種變體有可能導致癌症。並舉例稱其中一種化合物僅需不到十億分之一的劑量就可以在小鼠身上誘發腫瘤。RDX的各種變體尚未得到完整研究,但根據現有的研究和已發表的論文,「人們應當假定它們有可能致癌,除非出現反例。」威森伯格寫到。

亞硝胺衍生物和肼均在彼得森等人的水井中被發現。威森伯格強調,這兩種類型的化合物都與梅普爾頓居民所患的非何杰金氏淋巴瘤有直接聯繫。

多年以前,出於對當地居民健康狀況的擔憂,猶他州衛生部門對梅普爾頓的癌症發病狀況做了抽樣調查,當時得出的結論是:雖然當地白血病病例有些異常,但這無法與爆炸無污染聯繫起來。衛生部門的調查沒有注意到非何杰金氏淋巴瘤。威森伯格認為,調查人員錯誤地將樣本池稀釋了,將梅普爾頓與另一個地區的樣本混在一起,而且還錯誤地將病人的癥狀分成兩種淋巴瘤來統計。威森伯格將慢性淋巴性白血病和非何杰金氏淋巴瘤的病例加在一起,並補上當年遺漏掉的彼得森和魯夫等人的數據,結果顯而易見:梅普爾頓的非何杰金氏淋巴瘤發病率是正常的兩倍,白血病發病率是正常情況的三倍。

彼得森的法律團隊認為工廠排放的廢物污染了當地水源,彼得森與鄰人通過進食被污染的水和污水灌溉的作物患上了癌症。多年來,五角大樓以及來自其他機構的研究者一直在研究植物吸收RDX及其他炸藥的能力,目的是希望用植物來吸收土壤中的毒物。一般認為,RDX及其他化學物質可以在植物和魚類中積累。

「像人類需要蛋白質一樣,植物需要氮來補充營養。而RDX正是一種氮基物質。」德克薩斯大學生物學教授特里·麥克蘭頓(Terry McLendon)說。麥克蘭頓曾參與能源部對洛斯阿拉莫斯工廠污染的處理工作和其他聯邦項目。

植物聚集毒物,而這些蔬菜通過運輸抵達更大區域的消費人群,這意味著RDX污染的影響範圍遠遠大於地下水污染。問題在於這些化學品的積累量是多少,以及梅普爾頓的居民又吸收了多少?

麥克蘭頓的諮詢公司受雇來調查這一問題,他們提交給法庭的數字相當駭人。根據此前的研究,麥克蘭頓計算一個用彼得森家井水澆灌的胡蘿蔔,其中RDX含量是水中RDX含量的286倍。同樣情況下,菠菜的RDX含量也達到55倍。

這些有毒物質主要集中在植物的根部和葉子中,所以西紅柿中RDX的含量要比生菜或土豆中的RDX含量略小。多年來,彼得森一直對「健康飲食」很上心,她估算從自己搬到此地以來,平均每天至少吃一個土豆,青豆、胡蘿蔔、南瓜、黃瓜則數不勝數。麥克萊頓計算,她每年進食的RDX及其衍生物超過100毫克。

被告方對威森伯格和麥克萊頓的結論提出異議,認為這是無法證實的理論臆測。由於雙方對此爭論不休,聯邦地區法院法官舉行聽證會,專門評估原告團隊的專業資格以及他們所採用的調查方法的科學性。經過數周的審議和對證據的廣泛審查,法官最終認定原告團隊用來量化居民暴露的方法合理合法,肼類和亞硝胺類化合物可能引起非霍奇金淋巴瘤符合邏輯。

梅普爾頓受害家庭的辯護律師勞瑞·阿什頓(Laurie Ashton)表示,需要大量的證據才能滿足這個法律標準,弄虛作假是不可能的。

不過1984年陸軍在老鼠身上所進行的RDX實驗的報告卻莫名缺失。萊文認為那次實驗因為結果太過駭人而被軍方故意隱藏,他在法庭上作證時表示,五角大樓絕不會再贊助此類研究。

Ensign-Bickford公司最終選擇賠錢和解,具體賠償金額未對外界紕漏。瑪麗蓮的丈夫羅德尼·彼得森表示,公司賠了他們180萬美元,但卻拒絕承認其責任。瑪麗蓮·彼得森在2004年去世。當年聯合上訴的其他受害者——格倫·奧爾曼、查爾斯·貝茨和謝麗·亨特未能等到案件了結便離開人世。

「我們有7個孩子,孩子們也暴露在污染中。」羅德尼·彼得森在接受ProPublica採訪時說。顯然,故事到此還不算完。

(羅德尼·彼得森的妻子因RDX污染患上癌症,在2004年去世。)

鱈魚角是美國東北部馬薩諸塞州伸入大西洋的一個半島,這裡的飲用水供應主要依賴一個大型地下水層。地下水層的形狀類似一個透鏡,水層最高點貼著地表,隔著一層沙子,上面是開闊的草原和茂密的森林。

美軍的射擊場恰好健在水層的最高點之上。陸軍國民警衛隊將這裡劃為軍事保留區,數十年來在這裡發射炮彈,測試其威力和精準度。

20世紀90年代中期,環保局在這裡唯一的地下水層中檢測到RDX。在盛夏時節,這是超過52萬人飲水的來源。軍事用地的規劃始於1911年,當時這個偏僻海角的人口比現在少得多。

鱈魚角聯合基地自二戰以後成為五角大樓的主要實驗場地之一。南半部分給了空軍,20世紀60年代進行了實驗型的航空導彈項目,70年代還在此地進行了一次機密的核導彈任務。北部歸陸軍使用,長期以來被用作炮兵訓練場。該基地土地所有權和管轄權混淆不清,這片土地曾經是聯邦政府的土地,後來轉給國民警衛隊,再後來其中部分土地被租給陸軍作為試驗場。歸屬權的混亂反過來給環境治理帶來麻煩,人們無法確定此地究竟適用哪一方的環境法律,以及誰來執行這些法律。

「到最後沒人知道哪一方才是負責人。」威廉·菲茲帕里克上校(William FitzPatrick)在2001年給陸軍環境政策研究所的一篇分析中寫道。

早在環保局開始對RDX的調查之前,科德角嚴重的環境問題已經讓人們頗為憂慮。奧蒂斯空軍國民警衛隊基地在1989年被列入「超級基金」的治污名單。幾十年來,鱈魚角的人們一直試圖弄明白,究竟是什麼環境問題——從農藥到煙霧污染——導致了當地癌症病率居高不下。1991年,波士頓大學公共衛生學院提醒人們注意愛德華茲營地附近空氣污染的危害,因為調查發現營地周邊居民的肺癌和乳腺癌發病率異常普遍。

有關陸軍訓練污染水源的表述引發了人們更大的擔憂。馬薩諸塞州是美國人口最密集的州之一,這意味著不僅這裡的潛在受害者多於其他地區的RDX污染,而且訓練場持續產生的污染要比軍工廠排污造成的污染更難治理。況且軍事基地的訓練直到今日仍在持續不斷地進行。

環保局的進一步調查受到了意外的阻礙:「超級基金」的清理工程開始時,環保局和陸軍依照法律確定了治污區域的邊界,愛德華茲營地的射擊場以及新發現的RDX污染區不在上次制定的治污範圍之內。陸軍拒絕擴大治污區,認為這會打亂正在進行的軍事訓練。法律規定,來自現役基地的RDX可以免於法律約束,治理工作需要等到射擊場關閉——環保局的律師稱軍方甚至鑽這裡的法律空檔,致使已廢棄多年的訓練場沒人清理——或者直到污染物擴散出了軍事範圍,從平民家水管冒出來。

此前多年,陸軍以各種理由拒絕環保局在基地北部進行環境測試。即便面對日益嚴重的地下水RDX污染,軍方仍然拒絕讓步。

「他們用盡了所有的理由。」一位熟悉愛德華茲營地清理工作的環保局官員說。

雙方的對峙毫無進展。五角大樓多年來一直堅稱,「主權豁免」原則保護軍隊不受環保法制約。1992年春天,聯邦最高法院的判決支持五角大樓的意見,即環保機構不不能因軍方在歷史上違反危險廢物法規而對後者進行追責和罰款。此舉導致聯邦和地方層面的環保執法的效力大打折扣,既然環保局無權罰款,責任方拒不清理污染場地也不怕有什麼後果。

國會最終在幾個月之後通過了《聯邦設施合規法案》(Federal Facilities Compliance Act),明確了環保局有權對聯邦機構治污工作進行監督。這一進步來之不易。

「國防部抗議了6年,整整三屆國會任期。」曾在白宮能源及商務委員會擔任首席顧問的理查德·弗蘭德森(Richard Frandsen)說。

「我們共有50位律師,既有共和黨人也有民主黨人,我們最終讓這部法律獲得通過。」

自那之後,環保局和五角大樓的關係陷入僵滯,經常互有抵牾。

1997年,美國環保局開始強令陸軍測量射擊場附近地下水中的RDX及其他污染物的濃度。環保局希望明確污染源,並要求陸軍調查清楚未爆炸的彈藥的位置。然而,ProPublica獲得的內部文件顯示,環保局沒有收到任何有意義的回復。

美國環保局並沒有軍事專業的知識,對炸藥的理化性質所知不多,一切信息都有賴五角大樓方面提供。環保局官員回憶,為了敷衍環保局的調查,當時的國防部炸藥安全委員會在向他們提交的備忘錄中承諾未引爆的彈藥污染風險「幾乎為零」。文中稱未引爆的炸彈躺在地下既不會泄露也不會破裂,金屬彈殼實際上提供了「博物館級別」的穩定保護。一時間,這份說辭幾乎讓環保局相信了軍方的清白,認為那些RDX污染應該來自別處。

不過沒用多久,環保局就意識到陸軍矇騙了他們。一位陸軍武器專家告訴環保局,其實陸軍早就研究了埋藏彈藥的命運,在寫那份假備忘錄的時候,軍方很清楚那些未引爆的彈藥已經破裂,泄露了污染物。

「他們知道那是假的。」前環保局高級代理人威廉·弗蘭克(William Frank)說,他退休前的25年一直在與陸軍污染治理問題打交道。軍方呈交假的備忘錄,試圖轉移調查的注意力。就在那之後不久,陸軍軍官就發現了大量極度腐蝕的軍械,其中包括在馬薩諸塞州的一顆嚴重鏽蝕的155毫米炮彈,彈殼上破了一個洞,彈藥中的RDX直接暴露在空氣中。

在聯邦環境官員乃至一些防務專家看來,五角大樓的極力隱瞞和拖延,從另一個方面反映了其對全美各地軍事污染的憂慮。如果RDX當真能滲入到射擊場地下的地下水層,這就意味著五角大樓在全美各地的RDX債務將遠超預想。含有RDX的炮彈在全美各地成千上萬訓練場中發射和爆炸,許多地方仍儲藏著廢舊的未爆炸彈藥,隨著時間的侵蝕慢慢釋放其中的有毒物質。

(威廉·弗蘭克在環保局做了25年的高級代理人,負責美國國防部設施的治污工作。他稱五角大樓不想承擔治污成本,一直在推卸責任。)

「他們不想為治污埋單。」資深彈藥專家裡克·斯伯(Rick Stauber)說。過去三十年中的大部分時間裡,斯伯在馬薩諸塞等地為陸軍調查未爆炸彈藥的情況。

幾個月之後,環保局下達了第二道命令,強制陸軍在其對地下水質的調查期間停止實彈訓練。環保局在該區域的負責人約翰·德維拉爾(John DeVillars)在1997年5月宣布,鱈魚角地下水層的RDX污染是對公眾「緊迫且實質性的危害」。環保局此番強硬的底氣來自背後有《安全飲用水法案》撐腰,這則法案賦予環保局緊急許可權阻止仍在發生的危險污染。

德維拉爾不憚發動同軍方的「部門戰爭」,他的同事講他是那種「對手越強,幹勁越大」的人。

他的舉動惹惱了五角大樓的官僚,後者認為環保局的作為超越了其權力範圍。環保局的高級官員在五角大樓與將軍們舉行會議,聽取軍方的辯解。不過環保局最終還是支持了德維拉爾「緊迫威脅」的命令。

當時雙方的分歧已經超越了環境問題本身。隨著國民警衛隊日常訓練被中斷,國防部和環保局彼此核心任務互相衝突。陸軍稱任何對訓練的限制都會對士兵造成損害乃至危害國家安全。如果環保局可以借環境原因破壞馬薩諸塞州的培訓,他們就能以同樣的方式干擾五角大樓在全美各地的軍事任務。「雙方互不信任。」曾在鱈魚角執行治污工作的約瑟夫·諾特(Joseph Knott)說。軍方的態度是必須讓士兵們不斷訓練,他們才能保護美國人民。

而從環保局的角度來看,不斷擴散的RDX則是對——陸軍聲稱要保護的——美國人民健康更直接威脅。

「他們覺得環保局正在妨礙他們保護國家的使命。」一位對雙方撕掰知情的環保局官員說。「我們則認為我們的使命比他們的使命更重要。」

環保局的環境測試在這種不友好的氛圍中進行,測試的結果正如人們最憂心的那樣。研究者在軍事基地內的不同地區做了19次水樣檢測,發現水中RDX含量達到十億分之43,000,比環保局建議的安全暴露計量高出21000倍,是梅普爾頓最高污染水平的4倍。除了RDX,水樣中還檢測出多種有毒物質,包括高氯酸鹽(用作火箭燃料)、鉛、鎘以及其他炸藥,如TNT、硝化甘油和奧克托今(RDX的一種分離產物)。

所有試射的炮彈有1/5未能引爆,環保局認為大量的污染正是來自這些未引爆炸彈緩慢釋放出的有毒物質。環保局科學家對從基地擴散開的污染進行追蹤,發現包括馬什皮、伯恩乃至更遠的巴恩斯特布爾市區的飲水供應都處於危險之中。

事已至此,陸軍國民警衛隊仍然不願清理污染。在當時污染範圍還局限在愛德華茲營範圍內,軍方認為風險尚可控制。

據知情的軍官和承包商講,軍方的頑固基於多種擔憂:一旦鱈魚角基地開了對環保局俯首聽令的頭,會打破軍方獨立的傳統,全國各地的軍事訓練可能都會受影響;其次他們也擔心地下水清污工作費用太過高昂。清理地下水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這是一個長達數十年的過程,包括從土地上挖出數百萬噸的土壤,然後從地下抽水,凈化之後再注入地下。

五角大樓每年能夠從國會獲得30億~40億美元來進行環境清污工作,但這筆錢只能用於「超級基金」項目和1992年《聯邦設施合規法案》所定義的危險廢物清理。如今環保局宣稱鱈魚角的地下水污染是「迫在眉睫的嚴重危害」需要立即清理,這種清理需要軍方自掏腰包,費用從軍事基地的運營預算中扣除,如此一來常規工作將受到很大影響。

環保局在2000年初拿出了一個務實的解決方案,為清污工作制定了詳盡的具體安排。方案涉及搜集未爆炸彈藥並安全處理,逐步清理受污染的地下水,減少污染物的擴散。在軍方的配合下,清理工作在一定程度上減緩了污染物的擴散。但RDX最終還是在2010年超出基地邊界,進入了公共地下水層。2011年,陸軍宣布一項地下水清潔計劃,系統地抽取地下水,凈化之後再注回地下,直到RDX和其他污染物被清理乾淨。這個工作一直持續到今天。

環保局和五角大樓的角力最終以後者的屈服合作告終。但軍方並未完全轉變態度,積極承擔治理RDX污染的責任。

時任陸軍環境事務助理雷蒙德·法茨(Raymond Fatz)在2000年炸彈安全研討會上發表演講,稱在鱈魚角之外,美國大地上至少還有20個軍事炸彈試驗場健在當地唯一的地下水層之上,他提醒人們考慮到RDX在這些地區的使用量,潛在危害可能是一個巨大的問題。

(霍斯頓彈藥倉庫露天焚毀彈藥。)

美國的軍事基地經常露天焚毀彈藥和軍需品,沒有進行任何排放凈化或其他環境控制措施。

因為非常污染環境,這種露天燃燒和引爆的做法在許多歐洲國家是被明令禁止的。相關替代方案不是沒有,成本不高且更安全環保,但美國許多軍事基地仍然在沿用老辦法。

在焚毀彈藥的地方,經常可以檢測到RDX污染。事實上,這幾乎成為RDX進入地下水層危害公眾飲水健康最主要的污染源。

知情人士日後回憶,五角大樓的官員擔心,如果自己當真依照聯邦環境法規履行責任,清理污染的成本將遠超國防部的環保預算。傳統上國防部的清理費用約為1500萬美元至2200萬美元之間。馬薩諸塞州軍事基地的清污工作至今仍在進行,僅這一項工作就將耗資近10億美元。

軍方享有的預算不少,但並非無限多。五角大樓的官員擔心保護環境會妨礙到軍隊的訓練和防衛。

「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去國會,試圖改變立法。」弗蘭克說。

五角大樓正是這麼做的。

2003年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五角大樓的高管看到了一個借戰爭擺脫環境債務的機會。國防部長唐納德·拉姆斯菲爾德(Donald Rumsfeld)攜數位軍方律師辯說:環境保護應為反恐戰爭讓路,五角大樓需要免於環保局的糾纏。五角大樓的律師強調,戰爭形勢下,包括RDX在內的炸彈化學品污染尤其應該得到豁免。

「部門中一部分人認為這是一個消除環境問題的大好機會。」前國防部首席法律顧問羅伯特·泰勒(Robert Taylor)說,他表示自己當初並不情願參與這一計劃。

五角大樓提議對美國六大環境法進行修正,最終結果旨在讓大量國防部的土地獲得法外特權,這些法律包括《全面性環境對策、賠償及責任法案》(Comprehensive Environmental Response, Compensation and Liability Act),簡稱「超級基金」;《資源保護和回收法》(Resource Conservation and Recovery Act);《清潔空氣法》(Clean Air Act);《海洋哺乳動物保護法》(Marine Mammal Protection Act);《候鳥條約法》(Migratory Bird Treaty Act),《瀕危物種保護法》(Endangered Species Act)。在提案的最後,五角大樓以「彈藥成分」指代包括RDX在內的五種炸藥污染物,試圖將其定義為非污染物。

「他們的做法令人震驚,他們基本上是想擺脫所有的監管執法。」弗蘭德森說。

五角大樓稱,在911這種事件發生之後,如果還執意保護環境,其代價將是派駐在中東的美軍的安全受到威脅。

「準備美軍能夠隨時作戰至關重要。」負責設施和環境事務的國防部副部長雷蒙德·杜波依斯(Raymond DuBois)在2004年說。

他的其他一些同行則更誇張,時任國土安全特別委員會主席的克里斯托弗·考克斯(Christopher Cox)聲稱讓軍方免於環境責任是贏得反恐過戰爭的必要條件,這樣才能保護美國人免受恐怖襲擊,保障數百萬同胞公民的安全。

但這一策略總體上以失敗告終。

爛攤子總要有人收拾。如果國防部免於環保法律的限制,就等於將清污成本轉移到日後接受軍事用地的當地企業和政府身上,即便是那些親軍方的國會議員也不可能接受這一結果。全美各地有超過5000處受污染的軍事用地,幾乎每位國會議員在其選區內都能找到這樣的污染點。議員們拒絕了五角大樓尋求環境豁免權的提案。

約翰·丁格爾(John Dingell)是來自密歇根州的民主黨議員,在參加了軍方的豁免提案聽證會之後,她評論道:

「從未有立法提案如此膽大妄為,可同時它又幾乎毫無價值。」

(過去75年里,軍工廠排污導致霍斯頓河嚴重污染。)

在首次發布RDX致癌警告22年之後,環保局在2012年開展毒理學評估,重新審視化學品對人類健康的風險。

有觀察這一過程的衛生專業人員表示,該機構似乎準備加強對RDX致癌性的警告。在巴里·萊文最初研究的基礎上,環保局計算出了RDX的致癌斜率因子,這是一個專門的定量過程,用來測定物質致癌的劑量,通常僅對已被認為具有致癌性的化學物質進行實驗。

1998年,環保局將RDX列入了水污染物列表。2008年,環保局規定全美自來水供應公司都要對水質作RDX檢測。2013年,環保局發布正式文件總結RDX致癌性研究的情況:在這次有史以來最詳盡的研究中,RDX被證明與兩種物種雌雄個體身上的兩種癌症存在關聯。這一結果讓RDX正式被列為潛在致癌物。

美國環保局有一個冗長的正規程序來對毒素進行審查,以確定哪些物質對人類有危險,以及有多少人可能面臨這一危險。首先,環保局的科學家對已發表的研究進行搜集評估。這些文件隨後被公開,機構官員根據反饋意見撰寫早期的內部草案。

隨後環保局對其他聯邦機構(包括國防部)共享一個經過完善的草案,並根據這些機構的反應對文件進行進一步修改。經過二次修改後,這一文件才能向公眾發布,接受外部專家諮詢委員會的審查。這一程序反覆進行,外部科學家有機會在最終報告發布前的公眾意見徵詢期對文件提出批評意見。

國防部在接受ProPublica採訪時表示,它早在文件發布之前就預料到了環保局的調查。作為對策,國防部在最終報告公布前對一些相關研究進行資助,這些研究的實驗結果對RDX的致癌性提出質疑。其中一項受資助的研究稱普通土地中也含有RDX,試圖以此為國防部開脫責任。在環保局所收錄的新近研究中,國防部資助的研究佔了很大一部分。

一篇文章認為,同行評議中所使用的預測RDX在小鼠器官中留存量的模型並不可靠。也有人指出在RDX暴露之後,小鼠基因並未發生突變。

「國防部尊重科學價值,對確保科學的發展和客觀感到義不容辭。」前五角大樓總顧問泰勒說道。

2006年,軍方毒理學家貢達·雷迪(Gunda Reddy)使用原始數據和相同的樣本對萊文的RDX研究進行檢查。結果發現癌症增加的比例比之前預想的更不明顯。已發表近百篇論文的雷迪稱這些癌症風險證據「模稜兩可」。

此外,雷迪給小豬餵食RDX,以了解它們如何消化這些爆炸物質。雷迪在報告中稱RDX沒有在豬的肝臟中蓄積,而人們一般認為進食RDX會導致肝癌。2011年,海軍醫學研究所的一位研究員在對此前的數據進行分析之後,對RDX是否能在大鼠身上造成前列腺炎表示懷疑,她得出結論認為人們可以安全地攝入超過環保局建議劑量的RDX。

以上這些「RDX無害論」的研究均得到了五角大樓的資助,讓人不免懷疑其中的利益牽連,但研究本身仍然不失其價值。環保局的克雷格指出,這些研究填補了人們對RDX整體認知中的空白——特別是對這一物質致癌性之外的影響——其中一些研究也通過了同行評議的驗證。

(格蘭德埃蘭土地上的警示牌,警告人們此區域殘留有未引爆的炸彈。)

但一些參與評議過程的科學家透露,五角大樓通過某種方式影響了研究結果。人們發現,五角大樓似乎不喜歡在嚙齒類動物身上重複最初的實驗,並且他們的研究結果出奇一致,均聲稱RDX沒有那麼危險。

「你總能以你的方式得到想要的結果。」曾在環保局執法部任職的弗蘭克說。「多年來,科學進程本身一直遭受著來自國防部的腐蝕。」

正如萊文在作證時所預言的那樣,國防部的研究人員再沒有在老鼠身上重做RDX實驗,以觀察RDX是否會讓動物患上惡性肝癌和肺部腫瘤。

雷迪在總結中寫道,如果環保局沒有放寬RDX標準,「培訓和測試活動將受到不利影響,軍隊備戰也將受影響。」此外,如果人們「人為地」給RDX制定低標準,「大量資源將被浪費在不必要的清污工作上」。

由毒理學家來進行軍事評估,環保局的克雷格敏銳覺察出這一不尋常之中的貓膩。雷迪沒有回應對此事置評的請求,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得出改變RDX標準會給軍隊備戰帶來影響這一結論的。

阿伯丁試驗場陸軍公共衛生中心的毒理學家馬克·約翰遜(Mark Johnson)在郵件採訪中表示,那些猜疑五角大樓指示其所資助的研究捏造結果以擺脫環保局糾纏的說法過於簡單化,且是不正確的。

「從沒有通過規避實驗來操縱RDX監管的策略。」他寫道。「我們的想法始終是提供儘可能多的信息,以便用最科學的手段來減少決策的不確定性。」

陸軍軍需品主管,同時也是爆炸物清理工作的負責人表示,陸軍只是希望確保納稅人的資金不會被浪費道不必要的環境工作上。

「這是我們的義務。」他在7月份接受採訪時說。「我們花的是諸位的錢,我們得花的儘可能明智。」

軍方長期以來一直認為RDX對健康和環境的危害是尚未證實的,五角大樓資助的這些研究增強了這一信念。

2014年,環保局綜合所有的研究之後完成首版內草案,接下來要進行不同機構之間的審議。受五角大樓所資助的那批實驗的影響,草案語氣寬鬆很多,不太可能導致嚴格的監管。

兩年後,幾經修改的評估草案公開發布,接受科學諮詢委員會的審查。這個委員會有來自美國大學的26名著名毒理學家組成,草案中對毒物風險的輕描淡寫立刻引起專家們的關注。

「為什麼說致癌風險更低?」環保局RDX諮詢委員會成員之一的喬治·科布(George Cobb)說,他同時是貝勒大學環境科學系主任。科布在2016年底的評論中寫道,萊文在30年前發現的小鼠肝臟和肺部腫瘤就已經是很嚴重的警告。「危害應該是……更高風險。」

另一位顧問,來自佛羅里達大學的公共健康教授史蒂芬·羅伯茨(Stephen Roberts)也批評報告中的分類不夠準確,RDX被歸類為潛在致癌物更恰當。

環保局認為,他們對RDX總體的評級大致不變,委婉的用詞只是為了反應目前的研究狀況。

(上圖:Cornhusker軍工廠的廢棄廠房在1987年成為超級基金清理對象。下圖:研究表明,水中的RDX可以累積在動物的肉中,當地飼養場的肉製品銷往全國。)

但環保局公開的記錄顯示,從2013年到2016年,五角大樓及其同盟組織一直在推薦寬鬆的管理標準,同時推動環保局將更多新研究納入考量體系,這些實驗通常為RDX「洗白」,或者主張採用「證據權重」的方法。

「證據權重」意味著要吸收儘可能多的研究案例,並且不論研究質量如何,給予每個研究以相同的權重。由於五角大樓資助開展的許多新研究都「統一口徑」認為RDX不會威脅健康,這種方法可能導致環保局最終降低RDX的危險評級。

梅爾尼克在提交給環保局的正式意見中指出,軍方資助的研究是存心誤導環保局降低RDX的危險性評級,他警告這一決定將「保護污染者,而不是保護美國公民。」

科布強烈建議環保局或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獨立重做一次1984年的萊文實驗,並且應該在降低毒物危險性評級之前完成。

五角大樓稱出於資金的考慮,他們從來沒有重複當年的研究。約翰遜表示這樣的研究可能是值得的,但需要五年時間才能完成,費用在200萬美元到300萬美元之間。五角大樓稱自己從來沒有禁止誰重做該實驗,只是目前確實沒有閑余資金支持這一實驗。

9月份,諮詢委員會最終同意環保局對RDX「暗示性」致癌風險的描述,但同時也對環保局低估RDX的潛在危險表示擔憂。委員會警告稱環保局對一些數據過於盲信,並提出一個比環保局數字高三倍的不確定性指數,指明其他一些風險,比如反覆暴露於RDX對大腦功能的損害具有積累效應。

委員會還對環保局數據的完整性提出批評,這可能導致一些潛在?不良後果被忽略或嚴重程度被低估。環保局建議的安全暴露量無法解釋某些案例中低劑量暴露引起的行為和發育問題。其他漏掉的因素還包括人們在曾暴露於RDX環境中的老鼠後代的腦中也發現了RDX,儘管後代從未接觸過這一物質。

諮詢委員會的意見也會被納入到環保局的評估中,最終的報告預計在明年公布。

美國環保局毒理學項目的高級環境健康學家簡·考德威爾(Jane Caldwell)批評環保局降低RDX危險性評級是政治苟合。她講述環保局的毒理學家原本準備拒絕國防部的施壓,但環保局高級管理人員選擇了另一種態度。

(位於田納西州金斯波特市的霍斯頓軍工廠。)

環保局似乎突然之間變了樣子,由原來的鐵面執法變成了有話好商量。

一位親自參與評審階段的環保局科學家為外界講述了環保局向軍方投降的內幕。由於擔心管理層的報復,這位科學家請求保持匿名。

在評審中,至少有10名毒理學家和統計學家對RDX研究中罕見腫瘤的重要性表示擔憂,並建議將RDX歸為潛在致癌物。在評議結果發表之前,環保局總部舉了一次高層會議,十幾位部門高官和管理人員達成共識,決定聽取這些建議。

然而,幾日後,這一決定就被顛倒過來了。

「國防部不會放棄戰鬥,而環保局對這場戰鬥不感興趣。」這位科學家說。

去年7月,國防部環境清理負責人莫琳·蘇利文(Maureen Sullivan)在五角大樓接受媒體採訪,她沒有明說五角大樓是否對環保局的結論感到滿意,或者曾通過某些手段尋求特定結果。儘管她是負責成千上萬污染點清理工作的高級官員,每年管理著40億美元的環境預算,但她稱自己對RDX法規並不在意。

「老實說,我沒讓部下對此做過評估,探究它對我們有何影響。」她說。

1982年,負責開發RDX的科學家之一的約翰·席安(John Sheehan)獲得辛辛那提大學和美國化學學會的終身成就獎。幾十年來,席安一直擔心RDX的長久後果。

他認為自己的發明是「福禍兼俱」:RDX幫助美國應了戰爭,但同時也增加了戰鬥人員和無辜平民的傷亡。席安在獲獎感言中談到,希望人類能夠遏制新武器的破壞性影響。

就在席安發表這番話的同時,RDX對美國環境的破壞性影響已經開始浮現出來。此後35年時間裡,環保局一直努力調查RDX對環境和人體對危害並試圖進行管理。

但環保局自身也是一個正在經歷劇烈改造的機構。自唐納德·特朗普總統上任一年來,美國環保局大大縮減了其作為危險化學品監管者的角色。前機構官員斷言環保局已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與國防部對峙叫板。五角大樓大權在握,環保局今不如昔,最終承擔苦果的只能是美國老百姓了。(孫文文)

網易科學金手指召集令:如果你是物理、化學、生物、醫學、心理、軍事、動物、植物、天文、地理等等領域的研究者、學生、愛好者,有一顆為普羅百姓「普及科學」的心,並有一顆能講好故事的邏輯,和寫出故事的筆杆子,那就快來吧!

您的稿件將會在網易新聞客戶端;網易科技、網易科學人官方微博微信上露出,讓更多人看到你的作品。

您的稿件如果被選中率較高,將被招募為網易科學金手指,長期為我們供稿,我們也將會以稿費形式回饋給您。

歡迎您的加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網易科技-科學欄目組長期招募科普寫手,投稿郵箱及聯繫郵箱:wangyikexueren@163.com


推薦閱讀:

99%的人都不知道:90億元大蛋糕被瓜分!
「逆天」的鱂魚:水體污染的遺傳適應
去馬桶里給朕打壺水喝
生化需氧量(BOD)與化學需氧量(COD)的不同之處?在實際測定時應如何選擇?
。。??。!。,?

TAG:二战德国 | 美国 | 水污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