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你媽(停頓)逼的」│焦慮體質,是這個世界上,媽媽們的集體人格。
上周六加班到半夜12點多,回到家已經1點多了。我回到空無一人的家裡,喂好我的小寵物,倒頭就睡了。
今天中午和同事聊天,她講起那天回到家的情形。父母焦急地在樓下等待,責怪她選擇這份工作。她跟我談起這些時,無比的疲憊和難受,她感覺,自己承受不起父母這份責怪帶來的內疚。
最近的工作很忙,所以有幾次都回去比較晚,同事常常叫順風車回家。這個事情也被她父母責怪了,以至於她也感覺順風車是不是好像不安全。她告訴我,她能夠理解,處處遭受父母的指責和批評,這是「父母的焦慮」,可是「因為他們是我的父母,是這個世界上不可替代的存在,所以得到他們的支持,對我來說很重要。」
所以,她很希望自己的選擇能夠得到父母的支持。可是,父母不支持自己,是一個很難改變的既定事實。
我回想自己過去幾個假期回家的情形,如果我和同學、朋友嗨到半夜12點以後,我媽也常常難以入睡,哪怕在沙發上睡著了,也總是半夢半醒,不停地在窗戶里看看我有沒有回來。焦慮體質,是這個世界上,媽媽們的集體人格。
可是,我和同事非常不同的是,我從來不會感覺到內疚。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我開始意識到,不論我如何做,我媽都會焦慮。那份焦慮不是因為我怎麼樣了,而是因為她對自身處境不可控的擔心和焦慮。這不可控的一部分,就是她兒子是不受她控制的。
慢慢地,我知道,表面上,她焦慮的是我半夜12點還沒有回家,加班到12點如此辛苦勞累。可是根源上,她焦慮的是自身處境的不可控,只是恰好,我成為了她處境的一部分。
恰好,我成為你處境的一部分,這是一種緣分,還是一種責任?
我和對象吵架的時候,常常令我非常無奈。我最常問的一句話是:「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你才滿意?」對象的回答往往包含這樣一個含義:「你怎麼做都不能令我滿意。」
在爭吵中,我們對一個對象生氣、憤怒後,這份憤怒的情緒往往不會因對方的任何行為而消逝。因為,我們氣憤的不再是對方最初那個行為,氣憤慢慢變成對自身處境的極度不滿。正如王小波的那個金句:人的一切痛苦,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我們因無法控制自身處境而感到憤怒。恰好,你成為了我當下處境不可控的最重要的一部分。
曾經有來訪者告訴我,有一次他做出了一個重大選擇。那個是他一直都非常想實現的願望,但他不確定自己能否堅持,能否面臨這個選擇帶來的各種挑戰和不確定。而且他非常清楚地知道,這個選擇會遭到母親的極力反對。所以他打電話給母親,告訴她自己的選擇,果然母親表達了不同意。隨後,他據理力爭,表達這是自己非常想要的東西。沒有經過幾輪爭論,電話那頭的母親竟然表示:「那好吧,你去做吧。」
這個反應,令來訪者措手不及。他告訴我,他從很多心理學權威那裡,學到了這樣一個觀念——我的問題很多是來自父母和家庭成長環境。所以,父母對待我的方式,成為了一種可以解釋自身痛苦的理由。但是,這個電話突然讓他覺得,自己的母親並不是想像的那樣。這個理由好像突然不存在了,這令他非常困惑,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做。
「所以,之前的痛苦,都是你媽(停頓)逼的。可是當你媽(停頓)不逼你了,你反而不知所措了。」
「是的,而且好像,我只是找了一個借口。如果我沒有做好,我能夠說這是因為我媽總是反對我,沒有給我支持。但是,現在我只能自己承擔這個責任。」
「聽起來,你不想承擔選擇的責任。」
最近我上完了一門存在主義心理治療的網路課程。存在主義中,自由和責任的主題令我印象深刻。在亞隆的書中,有一個極端的心理治療的對話案例:
這是凱澤提出的「治療師不存在規則」——
患者:可以告訴我治療包含什麼內容嗎?我是指有什麼步驟。諮詢師:步驟?我不確定是否完全了解你的意思,但是如果我理解正確的話,我的回答是沒有步驟。患者:(禮貌地微笑)噢,當然了,我只是想問你想讓我做什麼。諮詢師:我認為剛才說的「步驟」就是這個意思。患者:我不明白(沉默了20秒)。我的意思是是,當然了,你必然會期望我做什麼,不是嗎?諮詢師:你似乎很確信在這裡必然會被期望做某些事。患者:難道不是這樣的嗎?諮詢師:就我所知,不是的。
患者:那,我……我……我不懂了。諮詢師:(微笑)我認為你理解我的意思,只是你不敢相信。患者:你說的沒錯,我的確不認為你真的是這個意思。諮詢師:(停了10秒鐘)我的確是這個意思。患者:(不安地沉默了60秒,繼續嘗試)我可以談一談我的驚恐發作嗎?諮詢師:你好像無法相信我的話。患者: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可事實上,我完全無法確定我是否真的……對不起,你剛才怎麼說的?諮詢師:我說,你好像無法相信我的話。患者:(微微搖頭,好像有些生氣)不是,我的意思是是我是否可以……(抬起頭,和諮詢師目光交匯,笑起來。)
不能對自身處境承擔全部責任,是我們共同的焦慮來源。在存在主義中,這個來源的終極議題是——這個世界沒有一個既定存在的意義。
2017年最火的一本書《未來簡史》中,作者提到人類社會不斷發展,現代化的最大一個特點就是,人們通過放棄既定意義,來換取力量。當科學擊敗宗教的那一刻,人類開始不再相信,有一個上帝在創造人類社會的意義,我們行善、積德、修行都有一個既定意義——獲得來世幸福(或死後上天堂)。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新的「宗教」——人文主義。簡單來說,人文主義主張:人的內在體驗是世界運行的宗旨。作者用5張圖片解釋了人文主義的方方面面——1,人文主義政治:選民能做出最好的選擇。2,人文主義經濟:顧客永遠是對的。3,人文主義美學:看的人覺得美,就是美。4,人文主義倫理:感覺對了,就做吧(同性戀合法)。5,人文主義教育:為自己而思考。
所以,內在體驗的多樣化讓世界的宗旨開始變得不確定,變得複雜而分裂。一方面,我們享受著人文主義帶來的極大自由——我可以成為我自己,而不是上帝的子民。另一方面,面對人文主義背後巨大的重擔,為自己的自由選擇承擔責任時,我們不堪重負。
「我支持民主黨,覺得虐戀文學很美,喜歡消費速配社交軟體,學習小眾技能,可是,我這樣做,對嗎?」當我們在做出選擇時,就是一次次地創造個人意義,可是這意義是我個人賦予的,它沒有根基。在存在主義中,這種「無根感」成為我們惶恐的來源。我們需要一個根基作為避風港灣。
所以,家庭成為了這個避風港。當我們問出這個「對嗎?」的時候,自動腦補了父母的回答「對的,去做吧」「不對,這是在浪費生命。」
當處境令人痛苦,進退兩難的時候,我們還可以說「都是你媽(停頓)逼的」。不是嗎?
所以現在你覺得:恰好,我成為你處境的一部分,是一種緣分,還是一種責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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