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子

01-29

質量控制實驗室內，一股被陽光蒸出香甜味道的奶氣氤氳，柔嫩而香醇。

乳白色的磁力轉子被投入半臂高的錐形瓶，破開分層的紫色濁液，塑料的殼子觸到了玻璃的瓶底，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設定好程序，轉子在原地緩緩地轉起圈來，模糊的橄欖形輪廓在深淺不一的紫色中徐徐地磨著，瓶底濃重的深紫以轉子為中心開始游移。轉子的速度緩緩加快，整瓶液體被小小的轉子帶動著旋轉，深淺的紫色在陽光下流光溢彩。

我坐在儀器桌前望著運轉著的攪拌器，怔怔地，有些呆。

明明是第一次在實驗室里用磁力轉子，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乳白的橄欖形塑料殼子，是什麼時候見過嗎？

錐形瓶里液體表面的中心開始凹陷，空氣隨著液面慢慢地旋下去，淡紫色的漩渦悠悠地加深，最後觸到了瓶底的轉子。轉子遇到了漩渦裹挾來的空氣，轉得有些不穩，格塄格楞地撞著瓶底。

我聽著這聲兒，突然就想起在老家的時候了。

那時候我大概剛剛上學，住在老家的舊房子里。鄰居家的玉玉姐總喜歡請我吃硬糖，我卻喜歡吃軟糖。每次吃糖，我總是先挑硬糖吃，嚼得嘎嘣響，恨不得糖快快地化了，好去吃軟糖，而她卻誤以為我是喜歡嚼糖，結果招待我的時候硬糖越發多了。

「奶奶，這個是什麼？」
「不自導（不知道）。」

奶奶給爐子換了蜂窩煤，回廚房的路上看了看我手裡的白色塑料殼子，到洗手台洗完手，向身旁輕輕的甩了兩下，胖胖的身子有些搖晃地走到飯桌前收拾，口中用歌謠一樣婉轉的調子反覆模仿出蹩腳的普通話，每一遍都有著細微的不同：「不直道，不自道哦」

「咣咣咣！」陳舊的木門被大力敲打起來，男孩年幼的嗓子扯起來：「胖奶奶，胖奶奶！」

「誒，來了來了。」奶奶匆匆地走到門口，迎上門口的兩個孩子。
「容珂在不？」
「在屋裡頭咧。」奶奶笑著，讓開門口，讓孩子們進屋，「坐會兒唄。」
「行。」

我回頭，是玉玉和峰子，臉上不由的帶上了笑容。每次回老家，他們總是帶著我玩——雖然一般都是我賴在他們的後面當小尾巴。

「容珂，轉子咧？」玉玉笑著問我。她比我大了六歲，剛剛步入變聲期，略有些尖細的嗓子使她說話總是細聲細語。

「在這兒呢。」我把手裡的玩具還給她。
「喲，玩兒哪，會玩兒不？」
我誠實地搖搖頭。

「來，跟俺出去玩兒氣，我告訴你咋玩兒。」玉玉笑著，原本攥著的手一張，用一把大白兔奶糖成功地把我「拐」出了家。

凝固的奶脂在加熱器上融化，香軟的奶氣流連在鼻尖，甜甜的，懶懶的，像極了當初總是留到最後吃的大白兔奶糖，伴著陽光，穿過了時間與空間的距離，停在桌上。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奶香卻又淡了，散了。

到底是長大了，當初那個照照片還穿反了鞋的小豆丁，如今已比玉玉姐高了大半頭。算算，那轉子，已經是十多年前的舊物了，也不知道落在了哪裡。

我坐在實驗室里，空調開得很足，冬日裡溫暖如春。傍晚的陽光爬上透亮的窗，掛在有些褪色的窗帘上，遲暮里透了些歲月靜好的甜美。

質量控制人員用試管取樣，放入比色儀器里比色，計算色度。測過色度的脂質被倒入廢料桶里，桶中層疊的油脂在縫隙中凝固，留下鐘乳石一樣的乳柱，不透明的乳色完美地漸變，溫軟如上好的羊脂玉。

橘色的暖陽悠悠地溜進實驗室，爬上試驗台。先前瓶中斑駁的紫色已經變得均勻而幾近透明，漩渦中裹挾的細小泡沫夾雜在清麗的色澤里，煞是好看。

我定了定神，起身關閉攪拌器，撈出轉子。

人終是要長大的，過去的種種，終究是過去了，唯回憶仍存。

回憶，大概就是在一個與當初關係甚微的場景里，突然闖入了一抹熟悉的影子。而當人睹物懷舊，浮想聯翩的時候，那一絲的熟悉已然去了，回歸了那個我們想回卻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而所謂的時光荏苒，或許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午後，發現了名為「回憶」的歲月一角。日復一日的成長，使得曾經從指縫間落下的日子被磨得彌足珍貴，又遙不可及，偶然間的一瞥，才恍然意識到逝者如斯，不舍晝夜。

盒子里，純白的轉子在陽光下愈發剔透了。

@RK：工科生，留學黨，堅信走得越遠，離心越近。
原創首發」解憂的雜貨鋪子「
在複雜的世界裡講最溫柔的故事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