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李能離家出走事件
文: @西瓜季節
題圖:電影《伴我同行》
一、程颯
李能離家出走的事是聽我媽說的。
那時我還在呼呼大睡,做夢,夢見同班的李玲玲把數學作業借給我,叮囑我說可別給別人看。突然有人在遠處極大聲地叫喊我的名字:程颯!程颯!回頭見李能飛奔而來,眼見他探出的手就要夠到我懷裡的作業,大夢初醒,眼前站著一臉不耐煩的母親大人。
「我問你,知不知道李能跑哪兒去了?」
我不明所以地搖頭,總不能回答他去夢裡搶李玲玲的作業了吧。
「李能媽說,李能昨晚回家就一頭扎進了房間里,今早喊吃飯的時候發現沒人了,琢磨著是晚上偷偷溜了出去。」她用胳膊肘頂我的肚子:「知道什麼就說,李能媽還在樓下客廳等著呢。」
「不知道。」
她頓了下又問:「那想想他可能會去什麼地方。」
「不知道不知道。」
我作勢想把頭重新埋進被子里,被她眼疾手快地一把掀開,「整天就知道睡!你們倆不是整天玩在一起嗎,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我眼睛又沒長他身上。」我小聲咕噥,索性閉上眼,裝作被來勢洶洶的睡意所控制,不久便如願地聽見她放棄的一聲嘖,緊接著的是卧室房門被關上的聲音。
離家出走。
四個字在黑漆漆的眼前飄來飄去。
其實我能猜到李能的行蹤,那是與鄰村交界處的小矮山,雜亂地生著道不上名來的樹木,位置偏僻,很少有人上山。
去年暑假我和李能闖了進去,為的是撿枝葉上附著的蟬殼來賣點零花錢。到半山腰的時候,眼尖的李能發現幾株灌木後面藏著個小土洞。土洞不大不小,看上去像是天然形成的。他當場決定將其作為秘密基地,用來藏偷買的漫畫雜誌。後來因為距離太遠,逐漸減少了前去的次數。
也許我應該從床上一躍而起,衝下樓把這個地方告訴她們,但昨天傍晚發生的事使我只是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躺著。
昨天是星期五,放學後我們移到李玲玲的課桌前。
按照計劃,李能應該乘其不備把手裡的塑料蛇扔向她。可他沒有,他飛快地俯身,在李玲玲的左臉上吧唧親了一口,隨後笑嘻嘻地從教室後門逃走了。
我愣了半刻,在李玲玲反應過來並發怒前跟了出去。
我們走在回家沿路的河堤上。夕陽把細碎的金子灑進河裡,有風,風吹的我頭暈目眩。
我質問李能為什麼不按照計划行事。
他滿臉無所謂:「反正都是惡作劇,目的達到了就行,你沒看見她被嚇到的表情嗎?真想知道柳老師這次會怎麼懲罰我們,她絕對特生氣!」
李能說的沒錯,如果我們惡作劇的目的只是為了向柳老師挑釁,這次任務可以說是超額完成。但我不僅無法釋然,反而生出一股強烈的被背叛的感覺,像西遊記里被師傅冤枉的孫悟空,委屈與惱怒從四面八方一齊湧進腦里。
我停下腳步:「我不想再跟著你一起惡作劇了。」
「為什麼?」李能回過身面向我。
是內心突然生出的抵觸讓我決定的,我不知該如何解釋,只能含糊其辭道:「總之就是……不好……不太好。」
「你難道不想報復柳老師了嗎?她上次可是讓我們在全班人面前罰站!」
提及這段往事讓李能的尾音上揚。
對了,這就是一切的開端。
柳老師是語文老師,三十左右,身材纖細,今年剛剛從縣城調來本地的小學。聽小道消息說是因為丈夫出軌,一氣之下便帶著女兒主動要求調職。開學沒過多久,我和李能因為在語文課上偷看漫畫,不僅被柳老師抓了個正著,還被懲罰站在講台上度過一整節課。
事後李能提出了報復柳老師的計劃。但與大人抗衡的難度太大,思考之後我們將目標轉向柳老師的女兒,由此間接地將壓力施加給對手。
柳老師的女兒,也就是同班的李玲玲。
「柳老師平時對我們也挺好的。」我小聲說。
還有一句話沒能說出口:況且在語文課上看漫畫本來就是我們的錯。
「哪裡好了。」李能扭過頭去看流動的河水,河邊的草地上站著幾頭黑色的水牛。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露出笑臉:「還是說我親了李玲玲你生氣了?」
「我……我有什麼好生氣的?」
「你不會喜歡她吧!」
李能口中吐出的每個字眼都如同鍾錘,重重地敲擊在我的腦袋上,發出沉悶的迴響。他還惹來一股無名火,燒得比晚霞還要紅亮,遮攔不住地爬上我的臉龐。
他也許只是在開玩笑,什麼也沒做錯,但現在,只要他還嬉皮笑臉地站在那裡,就是個閃亮亮的錯誤。
「你個傻缺!」
我艱難地吐出髒話,上前一步把李能推到在地,頭也不回地跑開。
下一次聽見李能的名字,就已經與「離家出走」綁在一起了。
不知道是幾點鐘,陽光已經透過窗戶爬上了床沿,依稀可以聽見樓下我媽與鄰居阿婆的閑聊。我側躺在床上,毫無睡意,昨天傍晚的場景一次次在腦海重演。
李能說的沒錯。
可惡,沒錯。
我之所以跟著李能不厭其煩地對李玲玲惡作劇,才不是出於報復柳老師的心理,而是喜歡李玲玲被整蠱後,生氣地瞪向我的眼神。她大大的眼睛,氣急之下彷彿有清晨的露水滴了進去。
只有那時,我才有勇氣與她對視。
二、柳亞書
接到李能母親的電話時,我正提著捲心菜和小蔥從菜市場回來。電話里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急,說李能離家出走了,想問問我有沒有什麼線索。
李能,又是李能。
聽到消息我的第一反應竟是嘆氣,畢竟工作上的麻煩事總與這個名字脫不了干係。
不過,在「離家出走」四個嚴重的字眼下,不適合過多地代入私人情緒。我回想昨天的情況,李能和程颯兩人還算安分守己,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全然料想不到會發生眼下這種事。
沒有線索。我慚愧地把結果告知李能母親。
掛斷電話後,我拿著捲心菜去水池裡沖洗。
玲玲一大早就被朋友約走了。來到這座偏僻的村莊才兩三個月,就能交到合得來的朋友,不僅有助於她更快地適應這裡的生活,也給我減了不少壓力。
不過。
她被李能和程颯兩人欺負的事卻一直沒有停止。
自來水成柱地打在捲心菜青綠色的菜葉上,水花四濺,我有些心不在焉地旋轉著菜團,沖洗了好幾分鐘後,才恢復意識鎖上水龍頭。
一切糾紛都源自於那個電話。
丈夫,或者說是前夫,出軌的事,第一個發現的人是玲玲。
她在同學家的小區公園裡玩耍時,遠遠地看見爸爸走在一位陌生女性身邊,陪著她走上樓梯,進了一間不是主人是誰的公寓。事情暴露後,那男人沒有任何辯解,反而輕描淡寫地一句話承認了,彷彿這件事稀疏平常,大驚小怪的我才是家庭和諧的破壞者。
我帶著玲玲去學校辦理退學手續,對於我的任性,她表現出了超出年齡的冷靜,不哭不鬧地接受了與朋友分離的現實,反而更加令我愧疚。隨後是離婚程序。
一切辦妥後我便帶著行李來到了這裡。
這裡的生活比我想像中要愜意,也受到辦公室老師們的諸多照顧。兩個月後,我正在準備下午的語文課上需要的材料,突然接到一起陌生的電話,裡面傳來前夫的醉醺醺的聲音。
他說他知錯了,他想要復婚,想要見女兒。
可當初得知是女兒目睹了那一幕的時候,他卻沒表現出任何歉意。
在我拒絕後,他開始破口大罵,絲毫沒有最初遇見他時的文雅禮貌。我渾身發抖地掛斷電話,說不清是生氣還是害怕,只覺自己與身邊的一切都被關在鐵欄杆的獸籠里,做著無謂的掙扎,供籠子外的掌權者觀看與嘲笑。
下午的課上我精神恍惚,而後排偷看漫畫的李能兩人,不幸成為了我情緒的發泄口。
回想起此事總讓我羞臊難安,不管怎麼說,把氣撒在兩個孩子上都太惡劣了。
不過,那天還發生了另外一件事。
語文課後是放學時間,我故意放慢速度收拾講台上的課件,等班上所有孩子,包括李能和程颯,都離開教室。
平時喧鬧的教室一下子安靜,我出神看著自己因寫粉筆字而染白的手指頭,一股早已埋伏好的情緒頓時湧來,也許是空氣中飄散的粉筆灰刺激了淚腺,才讓我抑制不住地滾出淚水。
我緩緩地蹲下身,在講桌後面縮成一團,試圖用膝蓋之間的縫隙來吸收哭聲。
我哭得太投入,不知過了多久才把頭重新抬起來,隔著一層淚水,眼前朦朧,卻猛地瞥見講桌旁站著一條細細的小腿.
有人!
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就好像所有的糟糕事全部聚集在了那一天。我縮緊身子等候,可講桌旁的人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他在等我。
「柳老師。」
毫無疑問是本班的學生。沒有繼續躲下去的必要了。我用手背迅速抹了抹眼睛,探出頭,視線順著那兩條細腿上移,在看到熟悉的藍白外套時答案就已經很明顯了。一個小時前,我曾氣憤的從藍白外套的手裡抽走漫畫書。
李能高高地看著我。
他十一歲,喉結還未突出,黝黑的臉上還有明顯的嬰兒肥。他看著我,眼神既不好奇也不反感,卻也沒有任何蹲下來與我平視的念頭,只是維持居高臨下的奇怪視角,把冷靜的目光投向我。
他在觀察。
「我作業本落在教室了。」他舉起右手上的本子,道明原因。
我直起身,只覺狼狽至極,環顧著四周試圖尋找話題。目光最終定點在講桌上,「那個……漫畫書,你拿回去吧……下次不要上課的時候看了。」
我伸手去把夾在課本中間的兩本漫畫抽出來。
「我不要了!」
他甩下這一句扭頭便跑,轉身消失在了走廊里。
我愣在原地,想要追上去又覺得於事無補。
也許,明天全班人都會知道,他們嚴厲的柳老師曾躲在講桌後面大哭特哭。這也是沒辦法的。
但是到了明天,後一天,再後一天,沒有任何同學在面對我時表現出異樣,一切恍如平常。除了李能保守了秘密之外沒有其他解釋。這竟讓我產生巨大的欣慰,似乎罰站一事已經得到他的原諒,我也能從愧疚中稍稍脫身。
可轉眼,玲玲便向我抱怨起他和程颯的惡作劇。
第一次是被搶走了作業本,第二次是課本扉頁上被黑色中性筆畫上了豬頭,直到我隔著窗戶看見第三次惡作劇,他們倆圍在玲玲的課桌旁,模仿和扭曲她說話的語調後,才下定決心批評一頓。
李能和程颯並排站在辦公桌前。
程颯體型稍胖,動作拘謹,每撞上我的目光便飛快移開。李能則坦然得多。他挺直身板,下顎揚起,絲毫不見悔意,反倒流露出几絲不可一世的傲慢。
「你們為什麼要欺負李玲玲同學?」我問。
沒人回答,程颯憋紅了臉。
「是為了報復老師嗎?」
「才不是。」李能說。
他大概一米四左右,無疑要比坐在辦公椅上的我高,於是又形成了被他俯視的局面。他的眼神比起上次而言要更有內容,更多專註,彷彿我是漫畫書上的某一格,而他以作者的角度在審閱。
「我們只是想陪李玲玲玩而已,」李能說,「這樣也不行嗎?」
狡猾,這是蹦進我腦海的第一個詞。
小孩子特有的狡猾。
不會造成多少傷害,但也難以讓人欣然接受,像是犯錯後的撒嬌,只留給人哭笑不得的份。
要是深究下去反倒顯得我得理不饒人,只好叮囑幾句要注意分寸之類的話,放他們離開。
至於惡作劇的再犯,也是料想之中的事。
現在回想起來,我無疑是被李能討厭了。他是一切情感的出發點和一切事情的謀劃人,程颯不過是聽令行動的手下。該如何應對這顯而易見的難事呢?我頭痛欲裂,要是所有人際關係都能靠離婚協議書那樣一張紙撇乾淨就好了。
繼而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可笑,把教育學生與離婚協議扯到一起,想什麼呢。
我從座椅上撐起身子,振奮精神打算準備午飯,恍然看見廚房門口背著光有個人影。
「回來這麼早?」我隨口問,卻沒有聽見女兒的應答。
定睛再看,站在門口的,是程颯。
三、李玲玲
首先聲明,我不喜歡自己的名字。
李玲玲。
聽上去像某個愚鈍的破鈴鐺才會發出的聲音。
很多次,我因為沒能順利地念出自己的名字,在一群同齡人眼前丟盡臉面。久而久之,便學會了如何壓制自身的存在感,把那份從未缺席的羞恥降至最低,最終被冠上「內向」的帽子。
我不喜歡,尤其在得知是我爸取的名後。
他是個大大咧咧的人,給女兒取名不曾考慮姓氏與名字的不合;拜託他的事除非再三提醒,否則一定會被拋在腦後;偶爾全家出遊,也總是大跨步走在前,留給我和媽媽一個悶聲的背影。
就是這樣的人,卻會滿臉笑容,和陌生女人緊緊走在一起。
爸媽離婚的事我並不驚訝,對於媽媽做出的搬家的決定,也能夠冷靜地接受。反正在原先的學校也沒什麼朋友,轉校對我來說並無影響。至於媽媽,她短時間內憔悴了許多,有時候看著她彎腰去撿掉落的粉筆,會產生下一秒整個人攔腰折斷的錯覺。
一切的一切,只讓我更加厭惡自己的名字。
來到新校後慣例有自我介紹的環節,為此我早做好準備,用在黑板上書寫下來的形式來替代大聲地念出名字。此外,全程垂頭,目光閃躲。我做得很好,一個內向的女生惟妙惟肖。
對應的代價是,來校兩周後仍然沒有交到朋友。
直到一天傍晚,放學後,班上的兩個男生走向我。
「你叫李玲玲是吧?」瘦一點的男生問。
他叫李能,跟在他身後的男生叫程颯。之所以認識是因為昨天語文課上,他們倆偷看漫畫雜誌被罰站。不過,比起主動找我聊天這件可疑的事,我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了李能念出名字的方式上。
乾淨利落,帶一絲當地方言的痞氣。
那三個音經李能之口變得不再令人糾結,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味,連他搶走了桌子上的作業本都無暇顧及。
當晚,我猶豫著在飯桌上把事情講給媽媽聽。為了使感情更為自然,我刻意摻和了許多抱怨,來掩蓋不知從哪來的興奮情緒,生怕稍一鬆懈,炫耀就會從言語中凸顯出來。
有什麼可炫耀的呢?我想不通。
我還想不通的是,即使明白李能惡作劇的目的是為了報復媽媽,內心卻隱隱希望他能夠再湊過來,再用那變聲前的乾脆明朗的聲音,喊出我的名字。
可第二次惡作劇是悄無聲息的。
我來到教室,翻開第一節課的課本,見到扉頁畫著一個黑色的豬頭。彷彿是生怕自己的傑作被他人冒名頂替,豬頭旁邊還有李能和程颯的簽名。
失望突如其來。
我合上書,沉默地坐在座位上,不知該對外表現出何種情緒。
也許我的沉默被誤解成了被欺負後的沉鬱,有女生移步過來試探性地安慰我,替我抱不平,當天放學後甚至邀我一同回家。
她叫餘思,她成為了我來到這裡後的第一個朋友。
李能離家出走的事,也是今天上午在她家看電視劇時,聽她買菜歸來的奶奶說的。
經歷過昨天傍晚的事,「李能」兩字如同埋伏在腦內的定時炸彈,一旦被提及,便會生成一場小型爆炸,震得腦袋嗡嗡作響。在此之前,我雖表現出了對頻繁發生的惡作劇的困擾,卻並不因此而反感他。甚至可以說,對聽見他喊出我的名字的渴望足以讓我忍受之後跟隨著的,副作用一般的惡作劇。
昨天傍晚本該如此,忍受一場幼稚的捉弄,換取一聲「李玲玲」。
沒料到,所謂的捉弄竟是一個親吻。百思不解之下,我甚至猜想惡作劇是李能塗上口紅後留下的唇印,但鏡子里一片平靜的臉龐推翻了這個可能。只是吻,可以傾注惡意也能滿懷深情,可以毫無意義,也能鐫刻心底。
這一次,惡作劇戰勝了「李玲玲」。
光是想到那個吻便讓我舉止僵硬,再待下去勢必會被餘思看出端倪,我借口身體不適,與她和她的家人告別。
沒想到在路上遇見媽媽,和程颯。
「咦?」
「程颯說,他知道李能可能前往的地方,但那裡藏著許多珍貴的東西,讓家長們發現就糟糕了,於是就來拜託我一同前去。」媽媽解釋道。我看向媽媽身後的程颯,似乎是出於羞慚,他朝里避了避身子。
「想一起去看看嗎?」媽媽問我。
那還用說。
程颯所指的目的地是與鄰村相接處的那座小矮山,徒步過去需要半個小時。最初,我和程颯沒有交流,一前一後默默地走在鄉間的田埂上。媽媽及時發現了氣氛的尷尬,開始挑起諸如「天氣不錯」、「這片田的蔬菜生的真好」的話題,卻也只是把石子扔進大海的嘗試。
我小心觀察著眼前程颯的背影。
他垂著頭,不吭聲,邁步之前先抬起腳跟,像跳一樣。
在此之前我從未單獨考慮過程颯的存在,他的名字總是與李能綁在一起,即使前來實施惡作劇的人是他,我瞪回去時,也盡想的是李能是否躲在哪裡偷笑。無論什麼情況,印象中的他與眼前縮起肩膀的背影總存在落差。
昨天傍晚的惡作劇是他們一齊的主意嗎?
又是誰最先提出來的?
「程颯,」我決定主動打破沉默,「你知道李能為什麼離家出走嗎?」
聽見問題後他先是含糊地應了一聲,而後慢吞吞地說:「不知道。」
「昨天,你們不是一起放學回家的嗎?」我故意問道。
程颯應該早已從我媽媽的態度中得知,這一次我沒有去告狀,但如果現在把事情抖出來,不知道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我……我們……吵架了。」他聽上去極其的不情願。
「吵架?」
「為什麼吵架?」問這個問題的人是媽媽。
「……不想說。」
又陷入了沉默。
離開田埂,走一條雜草叢生的小路,沒過多久便來到了山底。
程颯輕車熟路地繞山走了一小截,從兩棵樹間鑽了進去。我們跟在後面。少有人走過的上山路上全是起伏的土塊和錯亂的草莖,我開始後悔早上出門時換上了連衣裙,需要用手提著,以免被兩旁伸出來的灌木枝勾住。
也許是出於關心,程颯慢了腳步,走在我前方一點的位置。
「那個,李、李玲玲……」他輕聲道。
「啊?」
「我不會再捉弄你了。」
我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對不起。」
話一說完,他又加快腳步拉開了距離。
「沒關係的。」我喃喃道。
這是實話。
又經過一段無聊的爬山時間,才聽見程颯宣布「到了」。他扒開路邊幾株不起眼的灌木枝,露出藏在後面的一個土洞。我湊過去看,發現土洞的角落裡七零八落地擺著漫畫雜誌,旁邊還有褪色的零食袋。
沒有李能的身影。
程颯在洞里發現了什麼,他鑽進去,出來的時候手裡捏著一張紙。紙張是學校統一分發的作業本里的一頁,從中間對摺,外面寫著三個工整的大字:「給程颯」。
「是李能寫的。」程颯說。
四、李能
給程颯:
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說明我離家出走的事已經傳到你耳朵里了。
但你千千萬萬不要誤會,我離開的原因不是因為和你的吵架,而是在吵架中意識到,我現在還太弱小了,需要一個人外出闖蕩,才有能力保護我喜歡的人。
首先我要說一聲對不起,因為不知道你喜歡李玲玲,當著你的面對她做出了那種事。我應該早一點意識到的。我走之後,你就不必勉強自己對她惡作劇了,你可以對她好一點,讓她也喜歡上你。
其實,我之所以拉著你一起捉弄李玲玲,也不是為了報復柳老師,而是為了更多的接近她,想要她只看著我一個人。你知道嗎,她其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嚴厲哦。
前面不是說我要保護我喜歡的人嘛,那個人就是柳老師。
我可沒有開玩笑。
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不知道我已經到了哪裡。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會一直想你的。也許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面,那時的我,已經會是非常了不起的大人了。
再見!
太精彩了!
寫完後從頭到尾讀了一遍,雖然個別詞語藉助了詞典,但依舊擋不住信中流露出的真情實感。我的眼前甚至已經浮現出程颯讀信時的表情了!
晚上十一點鐘,爸爸媽媽正在卧室里熟睡。我背著打包好的行李,帶著所有過年積攢的壓歲錢,悄悄地離開家,最後對著家門鞠了一躬後,便在月色下朝著小矮山的方向跑去。
我打算先在秘密基地將就一夜,等天亮後正式出發。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洞里凸起的土塊磕得我骨頭生疼,肚子也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
我背上行李,打算繞到隔壁村去買點吃的,順勢開啟整個離家之旅。兩個肉包子下肚後,想到沿途必然會很無聊,隨身攜帶幾本漫畫雜誌是很有必要的,又從鄰村原路折回到矮山上。
「李能?」
剛回到洞口,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是李能!」又一個熟悉的聲音。
「李能你個傻缺!」還有一句熟悉的髒話。
我猛的轉身,見柳老師,李玲玲和程颯並排站在身後,三個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李玲玲的手裡握著我寫的那封信。
也就是說,信上的內容他們全都看了?
五雷轟頂!
真正傻缺的人是程颯那小子才對吧!
我本想撲上去教訓他一頓,礙於柳老師就站在一旁,只好先放他一馬,朝著鄰村的方向邁開腿,走為上策。
「李能你站住!」柳老師大喊。
趁我愣神的工夫她已經跑過來堵住了路,站在了我身前。
我知道自己正被柳老師注視著,和那麼多次我被帶到辦公室批評的時候一樣,不同的是,我已經失去了直視她的勇氣。光是想想自己所謂的真情流露被她一字不漏的看過後,所有的威風與尊嚴也全部散成灰燼。
我只能一邊在心裡痛罵程颯,一邊看著柳老師腳上的黑色球鞋。
那天她躲在講桌後哭泣時也是穿的這雙鞋嗎?我想,接下來會怎樣呢,會被史無前例地痛罵一頓嗎?
柳老師蹲下身來,扶住我的肩膀,說:「看著我。」
她說:「如果你決定要離家出走,又怎麼才能保護我?」
和預料中的發展有所出入。
驚訝之中我把目光收回到眼前的柳老師身上。
她蹲著,微微仰起頭,露出微笑。
「老師很謝謝你哦。」
等候在一旁的程颯抓住機會插嘴說:「雖然我現在恨死你了,但我們還是好朋友,跟著我們回家吧。」
我這才發現他滿臉通紅。原因不用多說,都是我的信害的。
一切心事都似乎在我離家出走的半天里被揭開了,我所擔心的事也沒有發生。現在我和他們站在一起,站在一棵枝繁葉茂的樹木旁,是完全坦然的,更不可思議的是,這樣的感覺居然還不錯。
最後,還有沉默著站在程颯身後的李玲玲,她是我最該道歉的人。
這一次,不會再有惡作劇與小伎倆了。
我誠懇地看著她,希望得到她的原諒,卻只見她的臉色越發難看。
「啥?」
我從未見過她露出如此表情,心裡一慌,接著看她單手將我的信揉成一團,身體後傾,拉開馬步,擺出了棒球手投球的姿勢,已全然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逆來順受的李玲玲。
「李玲玲?」
「不要叫我的名字!」
她迅猛地揮下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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