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行者
1.虔誠
「主宰黑暗與永恆的眾神父親，地底世界的第一君王，偉大的阿撒茲勒神上，您卑微的子孫誠心祈禱，願您的國度降臨，賜予眾生食物和神諭。我們願奉行您的旨意，行走於黑暗，直到永遠！」
小亞伯拉罕佝僂著孱弱的身軀匍匐在地，虔誠地誦讀著祝禱詞，他雙手呈半彎月模樣貼放在額頭上，就像一隻瑟瑟發抖的山羊。
當然，小亞伯拉罕並不知道山羊是什麼模樣，出生於地底世界的他，從未聽父親或是老師說過「goat」這個單詞，更不會知道世界上還有山羊這種動物，或者說曾經有過這樣一種動物。
寂靜而黑暗的神殿里除了禱告聲沒有一點雜音，小亞伯拉罕周圍的同伴們同樣嚴肅而鄭重的在做著相同的動作，一遍又一遍，虔誠地重複著祈禱課，誰也不敢取笑這種神聖的動作可笑。據神殿主教所說，他們的祈禱姿勢源於阿撒茲勒神上的真實形象，「瀆神」的罪名，沒有人想要嘗試，因為歷史上敢於違反任何一條神諭的人，最終都成為了他人的食物。
「虔誠的孩子，主教AF20505138482，以神上之名賜予你食物，願黑暗籠罩之處即為家，願神上庇佑世人永遠平安，阿門。」
溫和而熟悉的聲音又一次在小亞伯拉罕耳邊響起，主教大人，也就是小亞伯拉罕的老師，扶起跪匐在地的小亞伯拉罕，嘴唇輕輕碰觸了一下他的額頭，賜予他最美好的祝福。
小亞伯拉罕趁機貪婪地嗅了嗅主教大人身上的氣味，這種氣味實在太誘人了，和他們這些整天在泥土中摸爬滾打的平民身上的腥臭完全不同，不知道該用什麼東西來形容，但總覺得很好聞，本能地讓他忍不住想要親近。
「這就是神上的氣息！」很久以前，小亞伯拉罕的父親還在世時，曾經義正言辭地告訴過他。神殿的主教是世界上最睿智的長者，他們傳承知識，教育孩子，傳達神諭，訓誡和指引迷茫的世人，還要為平民分發食物和指派工作，每一位主教大人都是可敬的老師，是比父親還要親密的存在。
小亞伯拉罕顫抖著遞出兩個泥罐子和一枚石幣，從神侍手中換到了今天的食物。石幣是刻著「￥」符號的一枚小石子，至於為什麼是「￥」而不是其他，小亞伯拉罕曾問過父親，父親的解釋是因為「￥」很接近阿撒茲勒神上的真實形象，所以被用來當做貨幣符號，它是偉大的阿撒茲勒降下神諭獨創的偉大符號，象徵著財富與幸運。
兩個泥罐一個裝食物，一個裝水，豐盛的食物散發出誘人的香味，惹得還在做禱告排隊等待的同伴暗暗吞咽口水，有的甚至毫不掩飾地投來了嫉妒的目光，即使他們常年生存於黑暗中，視力退化得近乎於無，小亞伯拉罕還是能感應到目光中那種叫做嫉妒的情緒。
「哼！」小亞伯拉罕不屑地冷哼一聲，驕傲地挺直了胸膛。他很年輕，體力在平民中也算非常出色，所以他每天能完成更多的工作，獲得更多的報酬，食物自然要比一般人豐盛很多，四條肥美可口的蚯蚓，半隻老鼠和一把不知名植物根莖，這就是小亞伯拉罕一天的伙食，有主食有葷菜，營養價值均衡，足以彌補他一天勞作的體力消耗。
「讚美神上阿撒茲勒！」小亞伯拉罕有些得意，不過還沒有忘形到忘記感恩神上大人的程度。他深吸一口氣，陶醉而虔誠地抿了一口罐子里渾濁的泥水，乾燥的喉嚨間燃燒的火焰似乎弱了很多，不由得渾身舒爽，世界上應該沒有比這口泥水更美味的東西了吧？
2.異端
早課過後，小亞伯拉罕有四十分鐘的時間來選擇地點享受早餐。地底世界食物匱乏，大多數人拿到食物後都會迫不及待地吞咽掉，生怕被飢餓的暴民看到遭到哄搶，小亞伯拉罕卻從不這樣想，食物這種東西，怎能那麼可恥的浪費呢？邊走邊吃或者拿到手就直接狼吞虎咽掉，這是對食物最大的不尊重，這是對神上的賜予不尊重，這是瀆神，小亞伯拉罕這種虔誠的信徒當然不會這樣了。他會回到家中，誠心誠意地再做一遍禱告，然後慢慢地享受食物，努力壓榨出食物的每一點滋味。
小亞伯拉罕回到了獨居的洞穴，在靠近神殿的地方擁有私人住所，這個洞穴的價值，如果換成食物的話，大概可以讓小亞伯拉罕從明天起不用再去勞動而一直吃到老死，不過他肯定不會這麼做的，因為這個洞穴的意義可非同一般。
這個洞穴，可以說是小亞伯拉罕上層平民身份的象徵，也是小亞伯拉罕喜歡回到家享受食物的一個重要原因，只要想到外面大批大批無家可歸和食不果腹的流浪漢，他心底總有一種異樣的滿足和優越感，他不知道用這兩個詞形容到底對不對，總之就是能讓他覺得很舒服。
地底世界除了每天勞動賺來用來換食物的石幣，沒有私人財產的概念，唯獨對於房產，有著嚴格的繼承規定，地下城的房產雖然從所有權上來講應該屬於神上阿撒茲勒，不過大多數的洞穴都是父子一代代傳下來的，並且只有長子擁有繼承權，被父親遺棄的孤兒或是次子，都沒有繼承權，他們成年後只能去從事更加繁重的勞動在公共洞穴換取一小塊地方，和其他人擠著睡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住在公共洞穴的人，都是沒有繁衍後代的能力和權力的，小亞伯拉罕心中有優越感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對。
小亞伯拉罕一口氣吃了兩條大蚯蚓和一半的植物根莖，又喝了兩口泥水，這才滿足地打了個飽嗝。至於那半隻新鮮的老鼠，他早餐還捨不得這麼奢侈，想留著等晚上工作回來再補充體力。
「或許，真的該該養個兒子了，去年的失敗意味著今年的成功，這是主教大人的教誨。」小亞伯拉罕吃飽後，沉浸在滿滿的幸福中沒多久，忽然產生了一種異樣的孤獨感。每年這個時候，他都會變得異常衝動和孤獨，比什麼時候都渴望伴侶和子嗣，從沒有人解釋過是什麼原因，他也不好意思去為這個羞恥的問題去麻煩主教大人。
本來不去想還罷，一想越來越覺得空蕩蕩的洞穴變大了好多，享受食物明明是很開心的事，卻沒有人一起分享喜悅，小亞伯拉罕已經快忘記這兒多長時間沒來過其他人了，他實在太孤獨了。
「一定要養個兒子，到時候他就叫小亞伯拉罕，我就是亞伯拉罕了。等他再長大點，就可以陪我聊天，一起做禱告，一起享受美好的食物，甚至一起去工作。天啊，世界上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情嗎？一定要養個兒子。」小亞伯拉罕終於明白了自己父親的心情，忍不住幻想起了有兒子的生活將會多麼幸福。
「5211！5211！我的朋友，我們該去繼續昨天的工作啦！」嘶啞的而不禮貌的呼喊，喚醒了沉浸在幻想中的小亞伯拉罕。在門口叫小亞伯拉罕去工作的人是他的朋友4902，地底世界短缺的不只是食物，水源同樣匱乏，因為咽喉常年缺乏水分滋潤，他們的聲音大都變得嘶啞難聽，當然，主教大人是例外。
「4902，我說過多少次了，請叫我小亞伯拉罕，或者亞伯拉罕，這是一個古老而偉大的姓氏，擁有悠久的傳承歷史。」小亞伯拉罕驕傲地挺直了胸膛，在所有的夥伴中，只有他仍有姓氏的傳承，這是父親留給他最大的驕傲。
「好啦，小亞伯拉罕！你和你父親真是奇怪的人，明明5211這個名字就像我的4902一樣，又好聽又好記，非要起那麼個奇奇怪怪的名字。」4902不解地搖了搖頭。
說到名字，「4902」其實不是這個朋友的全名，他完整的名字叫AF22006164902，就像小亞伯拉罕也不是小亞伯拉罕的真正名字一樣，AF22007025211才是小亞伯拉罕完整而真實的姓名。AF代表他出生於阿撒茲勒地下城F區，2200702表示他出生於新元220年7月2日，而5211則是他出生時的編號，所有的信息加起來就組成了他完整的名字。
「神殿催工的鐘聲還沒有響起，你怎麼這麼早來找我了啊？」小亞伯拉罕對於4902打斷自己的幻想還是有些耿耿於懷，不滿地抱怨道。
「哦，差點忘了說正事。聽說剛剛有人抓到了一個異端日行者，正準備送到神殿去，反正去工作正好要路過神殿，要不要去看看呢？」4902建議道。
「日行者？這不可能！」小亞伯拉罕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違背神上阿撒茲勒的神諭，擅自跑到到處都是吃人的惡魔和烈火炙烤著的地面去的人，居然還能活著回來，這顛覆了他的認知。
「日行者，這可是最嚴重的違背神諭的異端行為了，是哪個想不開的傢伙啊？我們去看看這傢伙長得怎麼樣，還有……如果今天工作努力點，明天就可以吃到新鮮的肉啦，這可要比老鼠肉更美味多的東西了。」4902吞咽著口水說道。
4902這一輩子，吃到的最美味的東西，就是他父親去世時分到的肉了，從那之後，他一直對這種食物念念不忘，只可惜肉食太過昂貴與稀少了，他之所以特意跑過來通知小亞伯拉罕，就是知道小亞伯拉罕平時工作努力，有多餘的石幣積蓄，希望朋友明天帶他嘗嘗肉的滋味。
當小亞伯拉罕和他的朋友趕到的時候，那個日行者還沒有被送進神殿做成食物。一群虔誠的信徒不斷毆打與咒罵著這個倒霉的傢伙，讓他跪在神殿外懺悔。因為還沒到工作時間，圍觀的人很多，小亞伯拉罕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擠開一堆無家可歸的賤民和流浪漢，湊到了最前排。
人群中竊竊私語不斷，一些人在控訴他瀆神的行為，但更多人則是目光灼灼地審視著這個倒霉傢伙，討論他身上的哪一片肉究竟最好吃，從他們的言語中小亞伯拉罕甚至嗅到了肉香的味道。
「求求你們，相信我，我是為了給大家尋找食物才去地面的，我們都被騙了……」遍體鱗傷的日行者瑟瑟發抖，卻還是沒有懺悔的意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麼罪惡，仍然為自己的貪婪與無知繼續辯解。
「呸！邪惡的異端，你根本不懂得珍惜神上大人的恩賜。」小亞伯拉罕難忍心中怒氣，衝上去狠狠抽了日行者一巴掌，將怒火全發泄在這個迷失的傢伙腫脹的臉上。
「叛徒、異端、瀆神者！」
群情再次激憤到了一個新的高潮，小亞伯拉罕的行為似乎鼓勵了眾多圍觀群眾，本來他們只是看看順便口頭批判一下日行者的罪行，動手懲罰異端這種事都是由神殿的神職者來完成的，可小亞伯拉罕的行為為他們做了個榜樣。眾人眼前一亮，原來還能使用最簡單暴力的方法教訓異端？於是紛紛衝上前去對倒霉的日行者拳打腳踢，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快感在人群中傳播的很快，一時間就連神殿的神職者也無法阻止。
「好啦，好啦。不要再打了，如果打死或打傷了他，肉里就會有淤血，食物就不好吃了。」一個睿智的長者的話語制止了眾人，他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在地下世界，食物這兩個字有著無與倫比的魔力，瞬間就讓激憤的圍觀群眾平息了怒火。
「讚美神上阿撒茲勒大人，看在食物的份上，就放過你了。」4902偷偷地踢完最後一腳，終於放過了奄奄一息的倒霉傢伙。
「地面……沒有吃人的惡魔，請相信我！」日行者喘著粗氣，他傷得很重，可比身體的傷痕更讓他無助的是，這兒沒有一個人相信他，他向周圍掃視了很久，終於向小亞伯拉罕投來了祈求的目光。
「那只是神上阿撒茲勒保佑你沒遇到而已，你能活著回來，不感謝神上大人反而慫恿著大家去地面送死，你這個叛徒、異端、瀆神者！」小亞伯拉罕目光冰冷，作為虔誠的信徒，他怎麼可能因為異端的謊言而動搖？
「地面很溫暖，一點兒也不像地底潮濕陰暗……」
「求求你們，相信我，外邊真的有更美味的食物，更乾淨的水源，只要你們願意去地上生存，去我們祖先曾生存過的地方。」
……
「我們的祖先來自地底，我們應世代行走於黑暗，連神諭都沒讀過的傢伙，你的謊言根本騙不了任何一個神上大人的信徒。」小亞伯拉罕的虔誠讓日行者感到絕望，蒼白的謊言在無所不知的神諭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你自己去過就會明白！」
日行者留下最後一句遺言，目光在黑暗中漸漸渙散失去神彩，這個被無數信徒毆打也沒有屈服的人，終於因為小亞伯拉罕的話語絕望了。他說服不了任何一個人，也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悲慘下場，萬念俱灰之下一口氣提不上來，就這麼直接地死掉了。
「可憐的傢伙，明天神殿又有新鮮而美味的肉供應了，我要不要也去換一塊呢？」小亞伯拉罕望著那個人健壯的肌肉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一小塊肉至少可要五枚石幣啊，他準備今年養個兒子，沒有多餘的錢來揮霍了，想要吃肉還是等兒子長大再說吧。
3.慾望
「你自己去過就會明白！」
日行者臨死前絕望的眼神，始終縈繞在小亞伯拉罕腦海中揮之不去，這導致他今天精神一直難以集中，一天結束只完成了半個石幣的工作，連食物的花費都沒有賺回來。
「罪惡的異端，死了都還在蠱惑人心。」小亞伯拉罕使勁搖了搖頭，努力想把縈繞在腦海的畫面驅逐出去，可惜一切似乎都是徒勞，除了工作與祈禱，他的生活實在太平淡與無聊了些，懲處異端這種新鮮事，在他的人生閱歷中可是第一次，短時間內恐怕難以磨滅這段記憶。
「偉大的神上阿撒茲勒大人，請原諒可憐的小亞伯拉罕。」
小亞伯拉罕大口大口撕扯著早上留下來的半隻老鼠，想要用食物來填補心中的空虛和驚恐。
「你自己去過就會明白！」
日行者的遺言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一旦忍不住去想這件事，小亞伯拉罕就覺得種子在萌芽生長，甚至最終可能會開花結果，潛移默化地誘惑著他去做某些罪惡的事情。
「或許，我應該去揭穿他的謊言！」小亞伯拉罕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為什麼會冒出這麼可怕的念頭？莫名其妙的恐懼感籠罩在心頭難以消散，他甚至沒有心情像往常一樣細細品嘗美味的老鼠肉了，快速結束晚餐，又草草地做完禱告晚課，就滿懷罪惡感地去睡覺了，他不斷祈禱明天會是全新的一天，希望儘快忘掉今天這些罪惡的事情。
可惜小亞伯拉罕並沒有如願以償，漫長一夜過去，他始終在輾轉反側，受神諭保護的家也沒給他帶來安全感，他覺得那個日行者死後變成了魔鬼，徹底纏上了自己，黑暗中他隱隱約約看到家裡每一個角落都是那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怨毒、絕望，還有誘惑。
「神上大人的虔誠信徒是不會畏懼魔鬼的！」
小亞伯拉罕安慰自己，昨晚睡得挺早卻始終在噩夢與清醒間徘徊，他的精神狀態很不好，甚至覺得今天沒有精力去工作了，當早課的鐘聲響起，拿出積蓄一年的所有石幣，無精打采地來到了神殿。
地底世界的消費方式非常單一，特殊的環境造就了特殊的社會結構，石幣的存在除了向神殿支付外，在人與人之間基本沒有流通，因為物質匱乏，所有的東西都屬於神殿所有統一分配，平民沒有剩餘的產品可以用來交換，平民通過勞動獲得的石幣最終又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重新流入神殿。
「讚美神上阿撒茲勒，我虔誠的孩子，你迷茫了嗎？」早課時，睿智的主教輕易就察覺了小亞伯拉罕的反常，溫和的聲音讓他感覺像是父親又回到了身邊，忍不住想要將心中所有的話語都傾訴給他。
「是的，尊敬的主教大人。我想養個兒子，一個能夠繼承神上阿撒茲勒大人的意志，為世人帶來愛與仁慈的兒子，可是我不確定能否像我的父親一樣，有能力讓他茁壯長大。」小亞伯拉罕抬頭說出了生命中的第一個謊言，還是對著尊敬的主教，他覺得神上阿撒茲勒再也不會原諒自己了。
當然，也不能完全算是謊言，畢竟他打算養個兒子這個想法是真的，只是巧妙地迴避了有關為何迷茫難以入睡的原因，因為日行者那雙絕望的眼睛告訴他，必須死死守住那個罪惡的秘密，如果小亞伯拉罕不想像他一樣的話。
「原來是這樣，我的孩子，繁衍後代是光榮神聖的使命，你不必迷茫和恐懼，神上大人憐愛世人，他一定會保佑你的孩子平安長大的。如果遇到什麼困難，你可以來神殿尋求幫助。」主教安撫著顫抖的小亞伯拉罕，向神侍吩咐道，「請以神上之名為他的孩子選一個最合適的母親。」
「是，尊敬的主教。」年長的神侍和主教大人一樣和藹，他帶著小亞伯拉罕走過長長的神殿甬道，去為他挑選合適的女人。
即將擁有妻子的喜悅與激動，讓他暫時忘記了那雙可怕的眼睛，甚至沒有心情去關心到底哪些人買走了日行者的肉，女人的美妙與食物的美味同樣重要，尤其是在恐懼之時，他太需要一個靈魂伴侶了。
地下世界的男人都獨立生存和勞動，而女人則在神殿提供的公共宿舍集體生活。女人沒有男人強壯，只能做做飼養和採集這種沒報酬的義務工作，從事不了太繁重的工作，缺乏勞動換取食物的能力，而且因為生理緣故，在陰暗潮濕的地下非常容易被疾病困擾。剛出生的女性嬰兒比男孩脆弱很多，很容易夭折，如果沒有神殿那些有經驗的女人照顧，基本很難存活，一個男人若是想獨自撫養女兒長大，可以說等同於謀殺。
女人的數量遠遠少於男人，而繁衍後代的需求，卻是人人都渴望的。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偉大的神上阿撒茲勒降下神諭，成年男人可以通過勞動來積蓄石幣，就像換取食物一樣來為自己換取一位妻子，這種臨時性的夫妻關係將持續到孩子哺乳期結束，或者孩子因意外而夭折。
總之，孩子是聯繫夫妻關係的唯一紐帶，夫妻雙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繁衍後代，讓種族延續下去。這是一種不知道從哪兒繼承來的本能，就像小亞伯拉罕到了合適的年齡就渴望有個兒子一樣，客觀存在的事實，只需要遵循內心的渴望就行，不需要探尋更深層次的原因。
「小亞伯拉罕，我知道你的名字，你知道嗎？你的母親當年也是我替你父親挑選的，時間過得可真快啊，轉眼間你也要成為父親了！」神侍感慨道。
「是啊，父親已經去世好幾年了，可您還很健康，一定是因為您的工作更接近神上大人，受到了他的庇護。」小亞伯拉罕對神上的虔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主教與神侍這些神職人員的長壽。
繁重的勞動和艱苦的生活條件，使得地下世界的人平均壽命非常短暫，而一個主教卻常常能引導一個家庭的三四代人，這如果不用神跡來解釋，小亞伯拉罕根本想不到其他理由。
「我記得你去年曾擁有過一位妻子，你今年是想養育第二個兒子嗎？次子可是個不幸的群體，他們沒有繼承權，成年後與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沒有任何區別，最終許多都會成為危害他人的暴徒。」神侍警告道。
「很不幸，我的第一個孩子剛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小亞伯拉罕黯然道。他很規矩地塞給了神侍十枚石幣，儘管心神侍提起的事情讓他心情很不好，但傳統還是要遵循，這也是父親的教誨。
生育孩子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因為食物匱乏營養不良，女人很容易在孕育中流產，即使成功生下孩子，很多還是營養不良的早產兒，夭折率非常高。和大多數人一樣，小亞伯拉罕的第一個孩子出生僅僅三天就夭折了，剛出生的小傢伙只有拳頭大，他實在太虛弱了，小亞伯拉罕和妻子想盡辦法也沒能挽救那個小生命。
失去孩子，意味著他們的夫妻關係也就到此終結，那個生完孩子不久的女人當時還很虛弱，可她作為虔誠的信徒，還是根據神諭儘快和小亞伯拉罕解除了夫妻關係，返回神殿，等待下一任丈夫的挑選。那個女人現在是死是活，小亞伯拉罕沒有任何渠道能打聽到消息，這種行為也是神諭嚴厲禁止的。
女人神聖而稀有，又如同泥罐子一樣脆弱，神諭明確說明她們的社會地位應該高於男人。她們的公共宿舍比無家可歸的男人宿舍要好很多，四個人擁有一個寬敞乾燥的洞穴，享受著神殿提供的食物和水，每天除了需要和男子一樣做禱告外，工作相對來說要輕鬆很多，比如照顧女嬰，採集植物根莖，飼養食用的蚯蚓和老鼠。
「真是遺憾，有了去年的教訓，這次我想你不會再想要一個從未有過任何生育經驗的女人了吧？這很不聰明。」神侍對於小亞伯拉罕的傳統很開心，他帶著小亞伯拉罕來到一個洞穴前，指著一個正在哺乳女嬰的女人，好心建議道，「現在正是發情的季節，神殿剩餘的女人不多了，你覺得那個女人怎麼樣？她不僅成功生育過三個孩子，還在神殿一直擔任哺育女嬰的工作，很懂得怎麼服侍丈夫和養育孩子，是一位偉大的母親。」
小亞伯拉罕當然不想要沒有生育經驗的女人，就像去年一樣，選一個沒有生育經驗的女人成為妻子，風險實在太大了。洞穴里的女人渾身散發著成熟的雌性氣息，在依靠聽覺和嗅覺來生存的地底世界，那種氣味讓小亞伯拉罕極度迷戀，比美味的老鼠鮮肉還要迷人，尤其是每年這個時候，聞到那女人身上的味道，他覺得自己會變得格外瘋狂與衝動，如果可以讓那個女人成為妻子，讓他去與人生死決鬥都願意。
生育過三個孩子的女人，當然明白神侍帶著男人的到來意味著什麼，她似乎也很期待新任丈夫的到來，感應到小亞伯拉罕的存在後，她在黑暗中隱隱約約挺了挺胸膛，讓懷裡的女嬰深吸兩口母乳，咽喉不經意間發出誘惑的呻吟。
母乳的香味深深刺激了小亞伯拉罕的神經，發情期的男人很容易衝動，成熟的女人自信而大膽，明白如何吸引男人的注意力。小亞伯拉罕很確信，如果不是神諭的約束，她恐怕就直接開口求愛了，即使黑暗中不能視物，她已經通過嗅覺和聽覺，向小亞伯拉罕展示了傲人的資本。
神諭要求女人必須矜持，男人付出積蓄，女人則只能等待被挑選，不能主動選擇男人，等到夫妻關係解除，男人擁有子嗣，女人則可以從神殿領取男人付出的一部分石幣用來改善生活，這是一場公平的交易。
小亞伯拉罕很心動，可惜他囊中實在羞澀，有生育經驗的女人價值至少是沒有生育過的女人的三倍，一般人需要努力工作三年才能存夠積蓄，即使他工作效率很高，至少也得兩年寸兩年積蓄才夠錢娶這樣一位完美的妻子。
更何況有了妻子後還得承擔兩個人的食物費用，去年的事情花光了他所有積蓄，他今年賣命工作一年，這點積蓄除了用來娶妻子外，還得留下一部分來保證未來一年自己和妻子兒子的生活，不然沒有食物孩子肯定還是會夭折，這都是去年的失敗帶來的寶貴經驗。
「不了，我想還是找個和我共同學習如何養育孩子的女人吧，我的父親母親生我時都沒什麼經驗，但我不僅活了下來還很強壯，我想我和妻子也能做到。」小亞伯拉罕做了最後的決定。
4.婚禮
「我以神上阿撒茲勒的名義宣布，我的孩子，5211與7342結為夫妻，願神上賜福這對新人，願主的榮光與你們同在，願你們的孩子健康平安！」
小亞伯拉罕再次結婚了，主教大人的賜福讓他心懷感激，在支付了娶妻的費用後，神殿免費提供了兩人份一個星期的食物和水，並且特別允許未來的一個星期，他們不用禱告和工作，唯一的任務就是儘快讓妻子懷孕。
這將會是一個美好的假期，雖然他們並沒有假期的概念，曆法也只是按照神殿公布的日期來嚴格執行，可去年的經歷依舊讓小亞伯拉罕意猶未盡。迄今為止，小亞伯拉罕都覺得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個星期，不用辛苦工作，不用聽鐘聲早起去神殿領取食物，只需要為了孕育後代而瘋狂。
繁衍後代的過程，他和妻子都會獲得前所未有的快樂，難怪神殿的女人都希望有男人來挑選自己，即使生育有著很高的生命危險，也不願領著免費的食物孤獨終老。
「親愛的5211，我是AF22311167342，從今天起我就是您的妻子了。」女人很羞澀，她第一次成為新娘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遵照神諭大膽地為丈夫送上了親吻，這是必須的禮儀，為了向丈夫展示自己有生育的意願，以及對丈夫選擇的感激。
「以後請叫我小亞伯拉罕吧，等我們的孩子出生後就叫我亞伯拉罕，我更喜歡父親給予我的這個名字。」小亞伯拉罕心中充滿了喜悅，妻子的到來填補了他內心的恐懼與空虛，使他暫時忘記了日行者那雙可怕的眼睛。他真真切切握住了妻子的手，再也不想放開，有人陪伴的感覺實在太美妙了，這種感覺使他更迫切渴望一個孩子，在妻子離開後陪著他共同生活，就像他和父親之前的那種關係一樣，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將成為父親。
「您是我的丈夫，神諭說妻子應該聽從丈夫的一切吩咐，我在神殿學習過如何做妻子的課程，雖然沒有生育經驗，但我會儘力讓您滿意，為您生一個健康的兒子。」女人很誠實，對於她的不足有些慚愧，她很中意小亞伯拉罕這個丈夫，因此有些不安。
畢竟，男人花大代價娶妻的目的是為了擁有一個兒子，而從未有過生育經驗的女人，有不小的可能存在生育方面的缺陷，如果丈夫及時發現了這個問題，在剛結婚的七天內是有權力向神殿要求重新換一位妻子的，代價是再支付妻子價值一半的石幣。
「親愛的7342……不，神上大人原諒我，這個名字實在太彆扭了，我還是為你取個新名字吧。」小亞伯拉罕抱頭思索道，「以後你的名字就叫拉娜婭，我的母親是這個名字，我父親為她起的，據說來源於我的祖母，也可能來源於更遠的曾祖母或者曾曾祖母，不管怎麼樣，你就先用這個名字吧。」
「拉娜婭……好奇怪的名字，女人應該服從自己的丈夫，在我們結束夫妻關係之前，我就叫拉娜婭吧。」拉娜婭和小亞伯拉罕一樣是個虔誠的信徒，對於神諭中的一切都嚴格遵守，她並不習慣小亞伯拉罕給她起的新名字，但妻子的義務還是讓她自覺地選擇了接受。
「謝謝你，拉娜婭，我的妻子。」小亞伯拉罕對於妻子的信任充滿了感激，他親昵地撫摸著妻子，吮吸著她身體的味道，貪婪而又瘋狂，想要將妻子的氣息永遠銘刻在靈魂最深處。
至於妻子漂亮不漂亮？視力嚴重退化的地底人根本不關心，他們的審美方式只依靠氣味、觸感和聲音，拉娜婭的聲音和大多數平民一樣嘶啞，不過在常年只能與男人相處的地底世界，女音落在小亞伯拉罕耳中有著奇異的柔和感，總能觸動男人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他很樂意享受來自於妻子的溫柔。
地底世界的婚禮就是如此簡易，結婚只是兩個人的事情，不會有家屬或朋友需要邀請，除了神殿主教的公證和賜福外，再沒有什麼繁瑣的禮儀。因為男方的父親大多壽命很短，很少有人能活著看到兒子娶妻生子，女方則由神殿撫養長大，神殿就是她們唯一的娘家，至於朋友，他們每天都必須進行繁重的勞動，才能保證獲得當天的食物，根本沒有時間浪費。
5.嫉妒
小亞伯拉罕沒來得及享受完七天假期，就在他沉溺在妻子的溫柔中第四天時，他的朋友4902怒氣沖沖地找上了門，擾亂了他愉快的生活。
「小亞伯拉罕，小亞伯拉罕，你出來！」4902在門外大聲喊叫，憤怒的聲音驚擾了一大片鄰居，甚至很多無所事事的流浪漢也湊過來準備看熱鬧。
4902的怒氣與怨念非常深重，所幸還沒有失去理智，不敢私闖小亞伯拉罕的洞穴。神殿為了保護地下城合法居民的安全，明令嚴禁私闖他人居所，因為流浪漢和暴民過多，飢餓很容易讓這些人失去理智，對合法居民造成威脅，極端情況下甚至吃人的案例也不少見，所以私有的洞穴是其他人的絕對禁地，即使是朋友如果未得到主人允許而擅自進去，主人也有權利向神殿控告擅闖者的罪行。
「4902，我的朋友，你這是怎麼了？神說，暴怒是七罪宗之一，你先冷靜一下吧。」小亞伯拉罕睡眼惺忪地走了出來，昨晚他和妻子努力到很晚，這會還沒完全清醒。
「這幾天你為什麼沒有去神殿禱告？」4902對小亞伯拉罕非常不滿。
現在早已過了早課時間，小亞伯拉罕居然剛睡醒沒有去神殿禱告，這在4902看來，是非常嚴重的瀆神行為了。當然，這份不滿並不僅是因為對神上大人的不敬，而是他覺得被朋友背叛了，四天前他本來希望小亞伯拉罕能出石幣買一份日行者的肉帶他嘗嘗鮮，結果到神殿後四處尋找都沒找到小亞伯拉罕，那天他來不及去小亞伯拉罕家加質問，就被分配到了一個遙遠的地方去挖掘洞穴了，直到今天才回來。
黑暗的地底世界城，好像一個蟻穴，四通八達，規模非常龐大，這是新紀元兩百多年來，地底世界的人共同努力的結果，平民的生活除了吃飯睡覺就只有工作，而他們的工作內容，就是挖掘地洞擴大地下城，。
「我的朋友，進來說吧，我這兒還有美味的食物，我想你不會願意餓著肚子和我聊天吧。」小亞伯拉罕最近心情不錯，破天荒地邀請朋友進入了自己的家中，甚至拿出了食物來招待他。
「哼，別以為討好我，就會隱瞞你的瀆神的行為。」
4902聽到食物兩個字，頓時條件反射一樣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即使他剛吃完早餐，也不會拒絕送上門的新食物，地底世界的人時刻處於飢餓狀態，他們的胃時時刻刻都需要食物來填充，除父子關係外即使是最親密的朋友，也不會和你分享食物，當小亞伯拉罕願意和4902分享食物時，他的怒氣就消散一大半了。
「你這兒還有其他人的氣味！」4902的嗅覺很靈敏，一踏進小亞伯拉罕的洞穴，他就聞到了一種令他極度迷戀的氣息。
女人身上的氣味與男人完全不同，尤其是發情季節，女人的味道很容易吸引男人，一個脫離神殿管理的女人獨自出現在全是男人的世界，肯定會遭遇可怕的事情，食物與繁衍，這是地底世界男人的兩個本能。神殿的女人不允許隨便外出，即使結婚後，神諭也要求她們要在家中安心服侍丈夫，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是在保護她們。
「4902，我的朋友，我結婚了，祝福我吧，這是我的妻子拉娜婭。」小亞伯拉罕得意地嗅著妻子的氣味，向朋友介紹道。
「你結婚了？」4902的語氣驟然急促了好多，拉娜婭的氣味帶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刺激，聞到這種氣味，他感覺心跳加速，渾身燥熱，呼吸困難，甚至有種可怕的暴力衝動。
4902父親去世得很早，他的生活比小亞伯拉罕更艱難，石幣都拿去換取食物了，從未存過積蓄，更沒考慮過結婚問題。他成年後從沒見過女人，小亞伯拉罕去年失敗的婚姻，淪為笑柄被他足足取笑了一年，誰成想一年之後這傢伙又結婚了。
「您好，我是小亞伯拉罕的妻子拉娜婭。」拉娜婭怯懦地躲在小亞伯拉罕身後，禮貌性地進行了自我介紹。
拉娜婭對於4902的出現有種強烈的危機感，同樣的表現雖然在丈夫身上見過，但他們是神上見證的合法夫妻，小亞伯拉罕帶給她的是幸福和安全感，而這個陌生的朋友，卻讓她感到無比的恐懼。
「我叫4902！」4902的聲音在顫抖。
拉娜婭的聲音讓他更加衝動了，女人的聲音明明同樣嘶啞，落在發情的男人耳中卻是比主教的福音都要好聽，他貪婪地呼吸著拉娜婭身上散發的氣味，甚至連小亞伯拉罕拿出來招待他的食物也提不起一點興趣了。
有生以來，4902第一次發現了比食物更美好的東西，他像是一頭飢餓的野獸，循著氣味一點點接近拉娜婭，顫抖的雙手不斷地在空氣中撫摸著，想要將氣味的根源據為己有，永遠永遠。至於他的朋友小亞伯拉罕，這個討厭的男人，他為什麼還不消失？
「你做什麼？」小亞伯拉罕真的生氣了，他粗暴地掐住了4902的脖子，有種將他掐死的衝動，一種叫做嫉妒的情緒，讓兩個男人脆弱的友誼輕易出現了裂痕。
「我喜歡她的味道。」4902理所當然地說道，本來就處於暴力衝動中的他，一拳狠狠打在了小亞伯拉罕的胸膛，憤怒地做出了還擊。地底世界只有神諭，沒有倫理道德的觀念，4902遵循本能想要親近拉娜婭，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拉娜婭是我的妻子，她只屬於我！」小亞伯拉罕憤怒地宣示所有權，他感受到了來自4902的敵意，這是一種雄性生物的本能。雖然他將妻子介紹給4902，隱隱帶了那麼點期待和炫耀的意味，但4902的表現讓他心底非常不舒服，他掐著4902的脖子，暗暗下定決心，以後絕對不可以將妻子展示給任何人看了，即使朋友也不行。
一個女人可以擁有很多任丈夫，但在結婚期間，就必須對現任的丈夫絕對忠誠，雙方結束婚姻關係之後，就必須斷絕一切聯繫，否則都是違反神諭的，這種做法是為了保護所有的家庭不至於發生倫理糾紛。
當然，有關倫理的概念，在地底世界幾乎全部被遺忘了，大多數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母親身份，所以兒子長大後又有可能從神殿中娶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姐姐或妹妹，這樣的問題都是完全允許的。因為地底人都是偉大的神上阿撒茲勒的後代，而神上大人的妻子中，就包括他的姐妹。
「小亞伯拉罕……」拉娜婭面對兩個扭打在一起的男人，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無論是情感或理智上，她都應該希望小亞伯拉罕勝利。然而她不知道該如何終止這場紛爭，她心底甚至隱隱有一絲不忠於神諭的期待，希望那個勝利的人成為自己的丈夫，這樣才能保證未來的孩子更加強壯。
「咚咚咚——咚咚咚——」神殿的鐘聲打斷了這場決鬥，沉悶的轟鳴三聲一個節拍，重重地落在失去理智的兩個男人心頭，瞬間讓他們清醒了過來。
「敵襲！」
「戰爭！」
6.戰爭
「魔王耶和華掀起滅世戰爭，毀滅了地面世界，生存於黑暗世界的我們，卻得到了偉大的阿撒茲勒神上的救贖。任何不遵循神諭，妄圖否認阿撒茲勒神上唯一君王地位的異端，我們必須從身體到靈魂徹底予以消滅！」
主教大人慷慨陳詞，神殿的氣氛莊嚴而肅穆，無數聽聞鐘聲趕來的信徒跪伏在地，虔誠地誦讀著阿撒茲勒神上的神諭，祈求神明的保佑，宣誓為神上而戰。
神殿的大鐘是兩百多年前，使用古代流傳下來的一種叫「銅」的金屬鑄造的，每個神殿都有這樣一座大鐘，用來報時和祭祀，指引該區的平民生活和工作，當戰爭來臨時，它就是報警信號。每個城區都有很多神殿，距離較遠的神殿與神殿之間，每隔一段有一座小鍾，只有在遭遇入侵才會被敲響，當鐘聲齊鳴的時候，整個地下城就會進入戰備狀態。
鐘聲響徹阿撒茲勒地下城，從一座神殿到另一座神殿，戰爭的氣氛迅速傳遞，龐大的地下城就像一個蟻穴，當危險的信號傳達出來時，所有工蟻必須在最短時間內集結起來，誓死守衛蟻穴，不然會遭受嚴重的懲罰。小亞伯拉罕和4902暫時擱置了爭執，作為虔誠的信徒，他們在鐘聲響起的第一時間就趕到了神殿，俯首聆聽主教的指示。
戰爭的來源依舊是與F區相鄰的G區，遭受了來自亞列地下城的襲擊。亞列地下城這次的入侵來的意外而迅猛，F區接收到消息時，G區有一半已經被侵佔了，如果G區完全淪陷，那F區將成為第一戰場，F區的神殿必須提前有所準備。
阿撒茲勒地下城的區域劃分很有講究，從A區到G區呈環形向外擴散，越往外區面積越大但是越貧窮。A區是阿撒茲勒神上的主神殿，也是神殿高層核心生活的區域，據說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只可惜那個區域與其他區近乎完全隔絕，平民區出生的人都沒見過。B區到G區都是平民區，可以有少量的人口流動，但真的很少，相鄰的區之間物價相差四五倍，幾乎沒人能付得起跨區轉戶的費用，如果說F區還屬於相對和平的平民區的話，那G區就是真正的貧民區。
邊境G區用來收容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和流放罪犯，那兒都是需要開發挖掘的新區域，勞動最為繁重，環境最為艱苦，更重要的是，與敵對的亞列地下城相鄰，在饑荒發生時經常挖通地道相互入侵，可以說是居民生命最沒保障的城區。
地下城資源匱乏，食物尤為短缺，尤其是在秋冬季節每天都有大批人餓死，儘管神殿一直在想盡辦法控制人口數量，可結果並不理想。兩個地下城最終很默契地採取了相同的方式，就是將監獄和貧民區建在相鄰的地方，饑寒交迫的罪犯和貧民在垂死之際，想要活下去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去隔壁捕獵，而捕獵的對象，就是對方城裡的居民。這種方式既能減少人口數量，也能讓那些流浪漢和暴徒有發泄的地方，削弱敵方實力，可謂一舉多得。
「我的孩子們，亞列地下城信仰偽神的異端，正在殺戮我們的同胞，踐踏我們的城市。戰爭來臨請不要恐懼，阿撒茲勒神上陰影庇護下的我們，戰無不勝，正義不會屈服於邪惡，罪惡的異端，是神上阿撒茲勒大人賜予我們的財富與食物，入侵者所擁有的一切，必將屬於我們！」
「吼……殺死異端！」主教的允諾點燃了平民沸騰的熱血，他們彷彿聞到了來自G區的鮮血的滋味，喉嚨間忍不住發出興奮而嘶啞的怒吼。戰爭中每殺死一名敵人，神殿獎勵一百枚石幣，並且一半的肉歸勝利者所有，這是走投無路的貧民想要發財最直接的方式，戰爭對帶給他們的，不僅是死亡，還有財富，還有食物，或者說活下去的希望。
「殺死異端，吃掉他們！」4902歇斯底里地吼叫著，嗜血而瘋狂。目睹了小亞伯拉罕的幸福生活後，他現在對財富有著空前的渴望，亞列地下城很多年沒和阿撒茲勒地下城發生過大規模戰爭了，以前的小摩擦基本都是發生在G區，F區的平民很缺少依靠戰爭來發財的機會，這次突如其來的戰爭正好給了他們多年的願望。
小亞伯拉罕淹沒在狂熱的人群中，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懼。突如其來的戰爭，沒有像以前的戰爭消息那樣帶給他興奮感，從到達神殿開始，他心底想的始終是自己的妻子拉娜婭，根本不能像以前一樣虔誠聆聽主教大人宣唱的神諭。
「尊敬的主教大人，我可以回去和妻子告個別嗎？我結婚還不到七天，我不確定她是否已經懷孕，我還處於休假期，不需要工作和禱告……」小亞伯拉罕怯懦地請求道，他拚命找理由，一點也不想在新婚期上戰場。
若是從前的他，倒真不至於貪生怕死，以前戰爭的消息會帶給他的興奮，就和現在周圍狂熱的人群一樣。可現在妻子的存在卻讓他變得軟弱，一想到拉娜婭他就不想去冒死亡的風險了，他只想永遠和妻子呆在一起，享受那份寧靜和滿足，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年少時每次期盼戰爭降臨時，父親都會狠狠訓斥他了，心裡有所牽掛和羈絆，就會有恐懼，不再喜歡戰爭。
「我的孩子，你要明白，神上大人告訴我們這個世界是殘酷的，我們不對入侵者施以懲罰，那他們將對我們進行最殘忍的犯罪。這場戰爭如果戰敗，異端們將侵佔你的洞穴，不僅你會變成他們的食物，如果你有兒子他們將吃掉你的兒子，甚至會使用你的妻子為他們生孩子，然後再吃掉她。」主教大人優雅地接過一個茶杯，喝口清水潤潤喉嚨，拍拍小亞伯拉罕的肩膀勉勵他道。
「無所不能的阿撒茲勒神上，他的神諭當然不可能錯，請主教大人放心，我會誓死保衛拉娜婭的！」小亞伯拉罕仰望著主教大人手中亮晶晶的神跡，顫抖著相信了他的話語。
茶杯是古代流傳下來的瓷器，屬於神賜之物，象徵著神殿的威嚴和權柄，小亞伯拉罕這種平民當然不可能認識它的本質。不僅僅是瓷器，還有金屬、玻璃、塑料、紙張、木材等等，都是古代流傳下來的遺產，按照地下城流傳的傳說，這些東西都屬於神賜之物，因為不將其歸於神話，平民實在不知該怎麼解釋它們的來歷，而神殿則是樂見其成，自然不會解釋什麼。
地底人是一個茹毛飲血的種族，火是魔王耶和華的武器，擅自使用是違背神諭的行為，更何況地下城缺氧不宜生火，也找不到合適的燃料，火就漸漸消失在了人的記憶中，隨之消失的，還有各種冶金工藝、陶瓷工藝等等。神殿衛兵的鐵劍，是工匠用石器打磨鐵塊一點點打磨成的，普通的平民，日常生活中只能使用泥罐和石器，金屬是只能在神殿中看到的神跡。
戰前祭神典禮除了鼓舞士氣，還是為了篩選士兵，神殿不會選老弱病殘去戰場給敵人送食物，而小亞伯拉罕這樣身強體壯的年輕人，即使內心萬分不情願，也要被主教賜予阿撒茲勒神上的榮光，參與到聖戰中。
地下城密密麻麻的地道限制了戰爭的規模，戰爭不會以大規模正面決戰的方式進行，而是分成若干小隊來搜尋剿殺入侵的敵人，小亞伯拉罕與4902編製在同一個小隊，在三名神殿衛兵的帶領下，總共二十人的小隊浩浩蕩蕩開赴G區去增援前線，甚至連和拉娜婭告別的機會都沒有。
三天之後，他們在G區第一次遭遇了亞列地下城的異端。敵人是五個飢腸轆轆為了尋找食物而深入腹地的貧民，五個人正在為一小段腐爛的腿骨而內訌廝打，小亞伯拉罕在他們身上嗅到了和自己相同的味道，雖然吃人是事實，但異端不是神殿宣揚的那種惡魔，而是和他們一樣的人類。
因為有神殿衛兵的存在，第一場戰鬥的結果沒什麼懸念，五個骨瘦如柴的異端貧民，根本不可能是訓練有素的神殿衛兵的對手，他們不僅瘦弱甚至連最簡單的武器都沒有，唯一的格鬥方式就是靠一起衝上去用牙齒野蠻撕咬，面對神殿衛兵的鐵劍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讚美阿撒茲勒神上！」
小隊中的平民們虔誠地感謝著神上大人，在得到神殿衛兵的默許後，他們迫不及待地撲了上去，吞咽著口水拚命撕扯五具屍體，彷彿是嘗到了世間最為美味的食物一樣。
「呸！這些該死的異端身上全是比石頭還硬的骨頭，一點兒肉都沒有，還沒有神殿飼養的老鼠好吃。」4902從一具屍體上撕扯下了大腿，抱起來狠狠咬了一口，結果又很快嫌棄地吐了出來。這些被流放到邊境的貧民和罪犯，早就被繁重的勞動榨乾了身上所有油水，全身上下除了一張皮就是骨頭，不然神殿衛兵也不可能慷慨地將他們的戰利品分給這些平民士兵。
「吃老鼠肉不就好了，為什麼非要去嘗人肉。」小亞伯拉罕沒有去湊熱鬧哄搶屍體，本來他以前也不覺得吃人肉有什麼不對，可現在一看到人肉就總忍不住想到臨行前主教勉勵他的話，想到如果戰敗，他的孩子和妻子也會被人吃掉，就覺得吃人肉是一種非常噁心的行為，再也提不起一絲興趣。
「哈哈……真是笨蛋，吃這種皮包骨頭的傢伙，要先搶腦子，然後是內臟，最後敲開骨頭吸掉骨髓，浪費食物可是原罪。」一名叫3384的平民教訓4902道，顯然他對吃貧民這種事很有經驗。可惜五個人頭是神殿衛兵的戰利品，要留著回神殿換取石幣，他沒膽子搶，而內臟早就被瓜分一空，他只能四處搜尋別人丟棄的骨頭，用手中的石錘敲開，美滋滋地吸著骨髓。
「哼！吃完就快點趕路，我們三天時間才撈到了這點可憐的戰果，還不夠這幾天的食物花費。」一名神殿衛兵鄙夷地對平民士兵喊道，根本未將他們當做並肩作戰的戰友來看待，相比於主教和神侍的含蓄，這些衛兵對平民的輕蔑完全是赤裸裸的，不加絲毫掩飾，一路大呼小叫將小亞伯拉罕他們當奴隸一般使喚。
當然，神殿衛兵的高傲是有資本的，小亞伯拉罕在平民中算是身體強健的人了，但與神殿的衛兵一比，卻差距甚遠。神殿不缺食物，挑選的衛兵也都是自小體質超人的孩子，並給他們配發了工匠打磨的鐵劍，而臨時拉上戰場的平民士兵戰鬥力則非常有限，他們使用簡單打磨的石器，很難對敵人造成致命傷，不像衛兵手中的鐵劍，能輕易殺死敵人。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不斷在G區的掃蕩敵人，隨著越來越接近戰場最前線，他們遭遇的敵人數量越來越多，越來越強壯，有些亡命徒即使是神殿衛兵應付起來都有點吃力。小亞伯拉罕這一小隊的平民死傷了不少，卻一個人頭都沒拿到，打磨粗糙的石器，難以對敵人造成致命傷害，致命一擊都是鐵劍造成的，所有的戰果都屬於神殿衛兵，這種不公讓平民士兵漸漸心生不滿。
「膘肥體壯的神殿衛兵，肯定比皮包骨頭的賤民好吃，」4902這幾天品嘗到了各種各樣的人肉，隨著經驗越來越豐富，他現在不僅對敵人有食慾，更是暗暗對他們的隊長流口水，甚至有些隱隱期待這些一身肌肉的傢伙會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戰死。
兩天後，4902的願望實現了，超過一百名亞列地下城的罪犯和貧民，挖通地道從他們身後包抄了過來，面對十倍於己方的敵人，包括小亞伯拉罕在內的平民士兵徹底喪失了抵抗的勇氣，無論三名神殿如何咒罵威脅和毆打，他們說什麼也不肯再做炮灰了，紛紛做了逃兵，一溜煙從蟻穴般密密麻麻交織的地道中各自逃命去了。
小亞伯拉罕逃命的同時，聞到了身後濃重的血腥味，最為健壯的三名神殿衛兵，此刻反而成了最為鮮美的誘餌，無論是自己人還是敵人，都很渴望他們那一身健壯的肌肉。
「混蛋賤民，做逃兵永生永世要遭受阿撒茲勒神上的懲罰！」
三名神殿衛兵咒罵不斷，平民士兵逃竄後，僅有少量敵人去追擊了，剩下的都悍不畏死地直衝他們而來，無論是殺死神殿衛兵的獎勵，還是他們手中價值連城的鐵劍，或是最為鮮美健壯的血肉食物，無論哪一樣都對敵人有著致命誘惑。
絕境中三名神殿衛兵背靠背堅持作戰，在屠殺了超過二十位敵人後，面對前仆後繼撲上來的敵人終於體力漸漸不支，一名衛兵動作稍有遲緩的瞬間，一個罪犯狠狠撲上來，就像餓狼一樣一口咬斷了他的咽喉，咬著脖子上的動脈血管，拚命吮吸著他的鮮血，三人互相掩護的防線就此崩潰，很快在飢餓的人海中被淹沒。
「死了嗎？」
「真的死了嗎？」
小亞伯拉罕聽到了一起逃亡的同伴語氣中的興奮，甚至隱隱感受到了他們喉嚨間吞咽口水的小動作。活著的時候，神殿衛兵是他們的隊長，是戰友，可一旦死亡，他們就是食物！
「拉娜婭，我一定會活著回去。」
小亞伯拉罕來不及關心其他人的死活了，雖然追殺他的人不多，但也不是他一個人可以應付的，後路被茫茫多的敵人堵死了，想要活命，唯有沿著四通八達的暗道一直向前逃亡。
7.文明
「呼呼呼……」
小亞伯拉罕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渾身上下磕磕碰碰得傷痕纍纍，汗水混合著泥土把他弄得比泥鰍還要狼狽，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地道中爬行了多久了，可飢餓的敵人始終不肯放棄這道美食，依舊在執著地窮追不捨。身後的同伴一個接一個被獵殺淪為食物，撕心裂肺的慘嚎深深刺激著他的神經，死亡的威脅面前，容不得他有絲毫喘息的時間。
長時間的劇烈運動，他的體力早已透支，幸虧對拉娜婭的思念一直支支撐著他的求生欲，絕望之下他索性放棄了思考，任憑身體機械式地運動著逃亡。心臟「砰砰砰」超負荷跳個不停，彷彿隨時都會爆炸，極度的缺氧讓他感覺大腦陣陣眩暈，意識變得模糊，大腦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開始近乎本能向著能讓他感覺更舒適的地方攀爬。
小亞伯拉罕的努力終於得到了回報，不知過了多久，敵人身上那討厭的氣味漸漸越來越遙遠了。他雖然不知道自己爬到了什麼地方，但他明白這是一個讓敵人極度恐懼的地方，因為隨著自己能吸到的氧氣漸漸變多，舒適感越來越強烈，敵人追擊的速度卻越來越慢，他能嗅到敵人的躊躇不安，即使意識還不是很清醒，靈敏的聽覺還是讓他捕捉到了敵人的畏懼和怯懦。
最終，敵人在一片咒罵聲中不甘地放棄了小亞伯拉罕這隻獵物，最後一次確認自己暫時安全後，他的體力此時也到了極限，一頭栽倒在地徹徹底底地暈了過去。
「莎莎，咕咕咕，吱吱吱，唧唧唧唧……」
小亞伯拉罕再次蘇醒的時候，吵醒他的不再是神殿催工的鐘聲，而是一種他從未聽過的複雜聲音。憑藉靈敏的聽覺，他判斷的出來這些聲音不是單一的聲源發出來的，而是由很多種聲音混合而成，響度比銅鐘要低，但主音調很高昂悅耳，不像鐘聲那樣死氣沉沉的沉悶，多了幾分生氣，比他們這些平民嘶啞的嗓音要好聽得多，甚至比主教吟唱神諭賜福世人的時候，都更讓人覺得寧靜和心安。
「這是什麼地方？」
小亞伯拉罕意識恢復的瞬間，就想到了這個令他感覺恐懼的問題。即使還沒來得及睜眼，可清風撲面的舒爽，陽光灑落在身的溫暖，芬芳清新夾雜著陌生香味的空氣，以及環繞四周自然而融洽的交響樂曲，都令他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正身處一個陌生的世界！
「神上大人，救救可憐的小亞伯拉罕吧。」
小亞伯拉罕不敢睜眼看這個陌生的世界，儘管對於這兒是什麼地方隱隱有所猜測，可他還是難以接受現實，他心底不斷祈禱著，希望能從這場可怕的噩夢中清醒。他祈禱自己是在做夢，或者是出現了幻覺，即使是真的死掉了回歸神上大人的極樂凈土，也比現在的處境要好。
虔誠的小亞伯拉罕，怎麼會成為一個日行者，一個異端，一個罪犯，一個將會被地底的同類當食物吃掉的可憐蟲？
擅自去地面世界，是最嚴重的瀆神行為，這種異端被稱為日行者，無論是在阿撒茲勒地下城還是亞列地下城，或者是信仰其他神明的地下城，都是嚴厲禁止的，一經發現立即處死。
不過，地下城雖然禁止人去地面，可並未完全與地面世界隔絕，人類的生存需要氧氣，地下城有很多通風口與地面直接相連，這些通風口通常都是由死刑罪犯去修的，因為是一項極為危險的工作，稍有不慎就會暴露在地面的火焰中被燒死，即使僥倖未死，死刑犯也會在工作完成後被立即處死，所以對於通風口這種地方，正常的平民自然是敬而遠之，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小亞伯拉罕在死亡的威脅下慌不擇路，這才無意中來到了地面世界。
儘管內心很恐懼，可「咕咕」直叫的肚子傳來了強烈的飢餓感，這種真實的痛苦讓小亞伯拉罕明白他不是在做夢，也沒有死亡，即使是成了罪惡的日行者，他也希望能回到地底世界再見拉娜婭一面。
小亞伯拉罕嘗試著一點點睜開了眼睛，早晨的陽光很和煦，一點都不刺眼，可這種強度的光還是對從出生起就生活在地底的小亞伯拉罕造成了不小的傷害，讓他雙眼刺痛無比，眼淚嘩啦啦地忍不住往下流。地底世界的人，因為一直生存在黑暗中，視力一代代退化了很多，聽覺和嗅覺反而進化了不少，想要重新適應七彩斑斕的陽光世界，還得一番努力。
當小亞伯拉罕能勉強睜眼看世界的時候，他立刻陶醉在這個奇異的世界中了。地面陽光很溫和，鳥語花香，百草豐茂，沒有地底傳說中熾熱的火焰，也沒有吃人的惡魔，到處都是綠色的森林和清澈的溪流，大自然的自愈能力很強，這麼多年的過去，地球抹平了戰爭帶來的創傷，頑強活過核冬天的動物，早已在地面開始重新繁衍生息。
小亞伯拉罕跳進一條溪流，讓清涼的水流一寸寸滑過皮膚，衝去身上的泥土，強烈的舒適感讓他感覺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都張開了，拚命想要將每一個水分子吸進乾涸的身體。
他近乎虔誠地捧起一捧溪水，送進了嘶啞的咽喉，水很清澈，也很甘甜，他不知道該怎麼來形容這種滋味，總之完全不是他在地底世界每天從神殿分到的泥水可比的。小亞伯拉罕再一次流淚了，不過這次卻不是因為刺眼的陽光，而是源於內心的感動，他覺得前半生吃過的食物，所有滋味加起來也沒這捧清水美味。
他找到了幾種看起來能吃的植物，刨開土層，挖出根莖，想要吃個飽，可看到周圍還有很多鮮嫩的綠葉和紅色的果實，驟然起了很強的食慾，他決定鼓起勇氣嘗嘗這些從未見過的東西。最終，小亞伯拉罕心滿意足地得出結論，綠色的葉子比褐色的根莖好吃，而紅色的果實比綠色葉子更要好吃，雖然他並不知道怎麼形容這幾種色彩，但還是在心中找到了替代的詞語。
「阿撒茲勒神上，請原諒您忠實的僕人，我從未品嘗過如此美味！」小亞伯拉罕感動得眼淚長流，這是一個到處都是食物和水的世界，根本不是連飲用水每天都只能分一點點泥水的地下世界可比的。
這一刻，他不再覺得是被神上拋棄的可憐人，他一定是得到了神上大人冥冥中的指引和眷顧，這才能幸運地來到地面世界，為大家找到食物和水源。他很興奮和狂熱，忍不住想要立刻返回地底，將這兒的一切告訴拉娜婭，告訴4902，告訴主教，告訴地底的所有人……他的發現足以改變人類歷史，他將成為神諭中的史詩級英雄！
「你自己去過就會明白！」
一雙怨毒、絕望、誘惑的眼睛忽然出現在小亞伯拉罕記憶中，讓他剛剛興奮下來的心再次沉入谷底。天哪，自己剛剛的想法，不正是和那個倒霉的日行者一模一樣嗎？他沒有說謊，小亞伯拉罕眼前的一切證實了他的誠實，可是他最終還是被神殿殺了，做成食物分給了眾人，異端的瘋言瘋語，沒有人會相信，至少小亞伯拉罕在到達這個世界之前，可從未相信過那個人。
「我也是日行者了，我背叛了神諭，沒有人會相信我，甚至拉娜婭也不會再愛我。」小亞伯拉罕內心一片絕望，眼前的世界讓他不舍和陶醉，可他的妻子，他的家卻在地底，他確信自己一個人沒法在這個世界孤獨地生存，無論對這個世界有多麼眷戀，最終還是要回到地底。
接下來的幾天，他赤身裸體，獨自在無人的大地上狂奔，他追逐過野兔、山羊和野鹿，也曾被野狗和山豬追逐過，他品嘗著各種各樣的肉食和果實，記錄著酸甜苦辣種種滋味。他經歷過晴天，也見識過雨天，他沉浸於晝夜變化的神奇中，始終找不出答案。自從踏上這個世界的那一刻，他的結局就註定了，在臨死之前，他只想將這個世界的一切多看看，都記在腦子裡，不管別人相信不相信，他都要將自己知道的一切說出來。
這一天，小亞伯拉罕來到了一座廢棄的古代城市，這是一座並沒有直接受到戰爭波及的城市，儘管很多年過去了，但一些鋼筋混凝土建成的雄偉高樓依然屹立不倒，訴說著地面文明曾經存在過的事實。
坍塌的城市廢墟上長出的叢林比野外森林要稀疏很多，爬山虎密布高高的水泥建築，飛鳥走獸大大方方地在其中築巢，人類曾經悉心培育的花兒如今成了種類繁多的野花，倖存下來的寵物重新回歸自然，人類從地面消失之後綠色又重新覆蓋了城市。
城市中心的廣場屹立著一座石碑，它的高大超過了所有建築，小亞伯拉罕從很遙遠的地方就能看到了，豎立的石碑只經過簡單的雕琢，像是一朵盛開的蘑菇雲，雄偉肅穆，卻孤獨的讓人恐懼而心寒，它是這座城市唯一的標誌性建築，也是最後一座建築。
「2034A.D！」小亞伯拉罕看著石碑上血紅的字母和數字，覺得很莫名其妙，他認識字母和數字，卻不懂其代表的含義。地底世界受限於殘酷的環境，幾乎放棄了曾經的文明，但神殿為了方便管理，數字和字母依然沿用了古代人類的，所以小亞伯拉罕認識這些文字。
不過他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廣場周圍一圈的石刻深深吸引了小亞伯拉罕的注意力。這些石刻的內容讓他熱淚盈眶，心潮澎湃，久久難以平靜，他像是一個虔誠的朝聖者見到了阿撒茲勒神上本尊一般，誠心誠意地在石刻前跪了下來。
A到Z二十六個字母，0到9十個數字，單獨在一塊石刻上，製造石刻的人彷彿是擔心後來者不懂文字一樣，用最簡單的線條化成的簡筆畫，加上數字和字母的註解，只求儘可能明白地向後來者闡述人類的文明史。
小亞伯拉罕看到的第二幅石刻是一張地圖，只做了簡單的標註和地理劃分，古代人類將他們生存的世界稱為「earth」，這是一個球形的世界，最高的山峰叫做「Mount Qomolangma」，有七塊不同的陸地和四個有名稱的大洋，海洋面積71%，陸地面積29%，小亞伯拉罕只認識數字，至於「%」是什麼意思，他並不知道。
日月星辰，春夏秋冬，晝夜更迭，這是地面世界最簡單的自然規律，也是古代人創造曆法的依據，然而地底世界卻不曾見過。小亞伯拉罕很小的時候就覺得奇怪，地底世界明明一直都是黑暗，為什麼神殿要把一天分為24個小時？還要分白天黑夜。為什麼一年要有十二個月，為什麼有的月份三十天，有的月份卻有三十一天，還有個最短的二月，只有二十八天，雖然每隔四年會加一天，但還是少的可憐，曆法的存在在以前的小亞伯拉罕看來完全是沒有必要的，只要渾渾噩噩過完一天又一天，直到死亡就足夠了，數這些數字實在太累。
「原來地底的曆法源於古代，我們真的一直生存在地底嗎？」小亞伯拉罕看著第三幅曆法的時刻，心生了動搖。
第四幅是人類進化圖，從最初四足行走的人猿到雙足直立行走的人，人類用了很多萬年，然而成為地底爬行的生物，人類究竟用了多少年呢？小亞伯拉罕有些好奇這個問題。
再往下看，小亞伯拉罕了解得越多越是心驚膽顫，越發為他們的無知而感到羞愧。火不是魔王耶和華的武器，而是人類文明誕生的起點，地底世界普遍使用的石器，人類誕生不久就學會使用了，讓他們驕傲的泥罐工藝，早在幾萬年前古代人類就會燒制更堅固的陶土罐了，神殿讓人以為是神跡的陶瓷，其實只是古代最常見生活用品，地底世界現在仍然使用的金銀銅鐵等金屬，都是地面人類冶煉存留下來的東西。
羅馬競技場、金字塔、長城、自由女神像……雄偉的建築奇蹟石刻上一一在列，小亞伯拉罕看得目眩神迷，在只能打地洞的地底世界，這些存在都是不可想像的，然而古代人類卻完成了這些奇蹟。
蒸汽機的發明，石油的提煉，電力的應用，標誌著古代進入高速發展的工業時代，汽車火車輪船大大縮短了地球各地間的距離，但人類還是不滿意，為了像鳥兒一樣飛上天空，他們又發明了飛機。「computer」的出現，再次讓科技發展速度日新月異，火箭將飛船送上了太空，相隔地球兩端的人，竟然可以直接通過電話來直接交流。古代人滅絕前，他們的文明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強盛期，這個時候地球上有兩百多個國家，阿撒茲勒地下城石幣的符號「￥」其實也只是當時一個國家的貨幣符號。
終於看到最後幾幅石刻了，小亞伯拉罕欣喜的同時，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科技發展是雙刃劍，人類文明的發展，始終伴隨著戰爭的陰霾，人類歷史上每次科技更新，都會讓戰爭的殘酷性上升一個檔次。青銅器鐵器的出現，讓人類戰爭的殺傷力提升了很多，到槍炮坦克飛機的發明，戰爭的規模動輒便會擴大到全球，人類滅絕前一百多年的兩次世界大戰，給全人類造成了深重苦難。
最終，所有一切都終結於2034A.D。一場席捲全球的核戰爭讓人類文明走向了末日，無數朵毀天滅地的蘑菇雲在世界各地升起，地震海嘯，城市毀滅，流離失所的人類大量死亡。核武器爆炸掀起的厚重塵埃遮蔽了大氣層，太陽從天空消失了，地球大範圍進入核冬天，植物缺乏能量完成光合作用紛紛枯死，地球難以再生產糧食，惡劣的環境也不再適合任何生物生存，前所未有的大饑荒和核輻射帶來的瘟疫迅速吞噬了人類。
小亞伯拉罕明白為什麼日行者是最嚴重的瀆神行為了，核戰爭結束的初期，地面世界充斥著大量核輻射和變種病毒，倖存的人類選擇忘記過往去地下生活，而一個擅自去地面的人，就可能為地下世界帶回來一場大規模的瘟疫，這才有了對於日行者立即處死的神諭。
按照地底世界的紀年法，現在是新元237年，也就是說距離那場戰爭已經兩百多年過去了，核戰爭遺留的傷痕，憑藉著地球生態系統強大的恢復力穩定性一點點恢復了正常，可是地底世界卻一點都不知道這個消息。兩百多年來，神殿守舊而頑固地執行著日行者一經發現立即處死的神諭，地底世界形成了牢不可破的階級關係，神殿的特權階級願意放棄高人一等的權益，和平返回地面嗎？
「無論如何，總要試試吧。」小亞伯拉罕嘆息道。
後記：決堤
「你自己去過就會明白！」
這句話彷彿瘟疫一樣，在地底世界迅速傳播開來，而一切的源頭，自然是小亞伯拉罕這位日行者。雖然真正的源頭應該是被神殿吃掉的那位日行者，可他的做法實在不夠聰明，想讓地底世界的平民相信他，光靠語言是遠遠不夠的，神殿依靠潛移默化的洗腦宣傳，讓神諭深入人心，地底的平民都是虔誠的信徒，想要動搖神殿的根本，唯有賜予平民比神殿能給予的更好的食物。
小亞伯拉罕吸取了教訓，他一次次偷偷往返於地面世界與地底世界，給飢餓的窮人帶來地面的果實和清水，對於每日掙扎在飢餓和死亡間的平民來說，沒有比食物更有力的證據了，越來越多的地底平民相信了他的話語，開始偷偷爬出地底往返於兩個世界。
新元239年，秋雨連綿的汛期，地面世界河水高漲，小亞伯拉罕冒雨帶領著重返地面的平民熱火朝天的工作著，他實地考察很久，花費了兩年時間挖掘了一小段河道，現在終於快要貫通了。
「4902，我的朋友，在你選擇相信我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成為了人類歷史的開拓者了。」小亞伯拉罕望著咆哮的河水，微笑著向4902說道。
「準確地說，是你這混蛋用一塊烤肉將我引上了瀆神的道路！」4902嚼著甜美的大棗，不滿地抗議道。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吃貨，他比小亞伯拉罕更滿意這個到處都是食物的新世界。
「永別了，拉娜婭，我的妻子。永別了，地底世界。」
拉娜婭是個比小亞伯拉罕更虔誠的信徒，因為難以忍受丈夫是日行者的精神折磨，偷偷向神殿傾訴了小亞伯拉罕的罪行，希望主教大人能勸他迷途知返，然而她的善意並未能如願。神殿早就注意到了日行者越來越多的事實，只是始終沒有調查到源頭，就沒開始清洗，得到拉娜婭的檢舉後，神殿與日行者間大規模的戰爭就正式拉開了帷幕。
小亞伯拉罕一夜間成了地底世界最大的罪人，不僅是阿撒茲勒地下城，就連敵對的亞列地下城都對他發出了全面通緝，他在很多日行者同伴的犧牲和掩護下，成功逃離了地底，而拉娜婭則以日行者首領妻子的身份被處死了，一起死去的，還有小亞伯拉罕未出世的孩子。
「轟隆隆……」河水決堤，咆哮的洪水衝破了最後一點阻隔，沿著小亞伯拉罕帶人挖掘的河道，浩浩蕩蕩地灌進了地底世界。這場戰爭，小亞伯拉罕利用他們的天然優勢，採用了最簡單的方法。
「我不知道地底會死多少人，我只希望我們的文明，今後不再需要同類相食。」
小亞伯拉罕相信，死去的人會安靜死去，掩埋在地底慢慢腐朽，無人再去啃食他們的屍體，而倖存下來的人，將會成為日行者。
（完）
感謝閱讀，去年寫的舊文，剛剛整理文檔時無意間翻了出來，會不會讓大家全身發涼我不知道，不過算是一個腦洞故事吧。如果喜歡，歡迎您關注我的知乎專欄或個人公眾號，希望我的文字能為您的生活帶來一點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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