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結｜2017，小小的穩定

01-29

時間太快，令人炫目。

無意中踏上了一輛同樣快到炫目的過山車。半年的時間，很拉風的，從馬蒂斯到畢加索、布朗庫西與賈科梅蒂、康定斯基和蒙德里安、包豪斯一群人、現代主義建築漫遊、杜尚和曼雷……，中間還穿插閃回史楚金和古根海姆家族的收藏史、波普爾的世界三、里德爵士和英法德藝術出版、范景中和沈語冰的西學東漸藝術史……以及傅雷、吳興華、胡金銓等若干人類群星……終於回溯到了塞尚，還並沒有到站。

對我來說，東西方時間表第一次合龍。馬蒂斯、畢加索這些現代主義先驅和我們熟知的魯迅是一輩人（嗯，馬蒂斯略長一些）！這個事實讓人適應了好半天。雖然魯迅及其同輩人也開始流行出國留學，僅去法國學畫的就不少，比如林風眠和徐悲鴻。兩個人學成歸來都曾主持美術教學，林主張中體西用寫意，本質上還是中國的文化，然而他在最好的年齡里無法實踐和發展他的理念，戛然而止，同樣命運的還有他的同事方干民、龐薰琹，還有吳大羽等等很多人；徐著意改造中國畫去寫實，用力過猛，最後整個美術教育真的走上了這條路，誤解了他，寫實從手段變成了目標。當我們把握到從塞尚到蒙德里安這樣一條脈絡清晰的現代主義線索後，心情真是很複雜，不知道該怎樣介紹自己的文化，我是誰，從哪來，到哪去？依然還是懸空。因此，常玉、趙無極，包括潘玉良，都讓人珍視，他們從和我們一樣的文化出發而取得了發展，特別是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獲得了生機，這都是非常寶貴的經驗。

此外，我在整理康定斯基在包豪斯期間的年表時，第一次知道俄羅斯為立體主義貢獻了一股力量，從馬列維奇到康定斯基。當然康定斯基在十月革命後重新回到德國、晚年留在法國，這樣的環境為他的發展提供了必不可少的條件，即使戰後的巴黎鮮有人認識康定斯基，畫展只能秘密舉辦，但是康定斯基可是越來越自由地畫到了人生終點。與此同時，美國在戰爭期間接受了眾多藝術家入境，令他們獲得寧靜，並得以保存作品。6月電影節期間我去看了一部《黎明之前》，講奧地利作家茨威格戰後轉輾美國再去巴西的晚年。他和前妻在廚房商量為作家朋友們辦理簽證時，因為錢而發愁。這個片段加深了我對這段歷史的認識。可茨維格沒有像康定斯基那麼洒脫，同樣是娶了年輕妻子一起移民，茨維格依然不能忍受文明之殤，在六十歲生日選擇服毒自殺了。同等貢獻的還有英國，在藝術史的研究和普及上，動不動就是爵士參與到製作精良的出版物和廣播節目中，氣度卓群。不容忽視的是，從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中葉，現代主義繪畫、文學、音樂、舞蹈、建築在西方世界內幾乎同時迸發出光芒。

最後必須要說的就是史楚金和佩姬，兩位見識非凡的收藏家。如果沒有他們，就沒有今日這般清晰的現代主義線索，可以說他們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藝術家的創作。收藏與流動，促進了溝通與交流。在這個體系中，中國文化依然沒有主動參與。嘆息文物被掠盜的聲音不絕於耳，然而從本質上來說，有系統的收藏與研究需要的是眼光和能力，不是光有愛就夠了，就像畢加索回不了西班牙，塞尚和馬蒂斯的幾幅名作在俄羅斯……回到原籍的意義除了形式完整還有呢？相比較之下，我更讚歎葉卡捷琳娜二世的魄力啊。

因此，談到新年的計劃，我更願意從藝術收藏和管理的角度去探究，因為這個角度隱藏了最有見識的人的評價和鑒賞，類似人物傳記，給人的啟發和激勵也更直接。或許，我也是那種很好奇別人在做什麼的人吧。

最後不得不說的是對技術的崇拜。無知的人學藝術，多半是因為有偶像，說起來那樣子很帥。實際上，是內心對表達的一種渴望，非常模糊。昨晚，高路問你們為什麼喜歡馬蒂斯啊？我脫口而出，「羨慕他最後找到了自由」。說完後，我自己也驚呆了，這不就是多年前那個模糊願望的焦點嗎？通過表達獲得自由，通過知識獲得解放。

馬蒂斯的晚年行動不便，躺在床上。這可能會是每個人的終點。但是他能剪紙，擺脫線條了束縛，因此我覺得馬蒂斯的剪紙高於繪畫。

所以，技術是始終應該追求的，也可以追求的。談論技術並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有些人會覺得格調不高。事實上，我認為技術對於普通人更有價值，它可以通過研究和練習、哪怕是苦練獲得。在這個過程中，觀看的水平、敏感力都會提升。一個普通人可以通過學習素描或書法，在觀察和處理複雜畫面的過程中，反覆練習處理整體和細節、層次和主次，也就是對平衡力的練習，對不熟悉事物的方法研究，還有對自我耐心的培育以及對自我的剋制等等。當然，這些都不必然會讓普通人成為一個藝術家，或者說距離藝術家還差得很遠。但是，它真的能幫助手無寸鐵的普通人獲得一些小小的穩定，就像這一年觀看之道歷程一樣。即使自己在生活中被迫快速旋轉，即使被巨流挾裹，但是技術和見識幫我獲得了一些重量，因此，我得以降低速度獲得一些小小的穩定，如遇良機盼能脫離固定軌，去找那迷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