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和我,只有十四文錢的關係

何三七不是名人,很多人對他印象模糊。

他是浙南雁盪山的高手,按著武功與身份,是足以和五嶽劍派長老們分庭抗禮的大人物;可他偏偏「自甘淡泊」,守著自己賣餛飩的小本生意過活,只願做一個小人物。

所幸雁盪山只是地理名勝,而不是門派,既不歸五嶽劍派統轄,也與黑木崖無關,這讓他得以「挑著副餛飩擔遊行江湖」,成為了自由自在的個體戶。

他是市井人物,「出沒三湘五澤市井之間」,與江湖處於半疏離的狀態,完全不用考慮金盆洗手的問題。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退不出也躲不開。

所以,他驚艷出場了。

雨里去,風裡來,帶著一身的塵埃。伴著竹片的篤篤聲響,何三七挑著一副餛飩擔子,行走在大街小巷,走出了自己的江湖。

在華山眾弟子叫餛飩吃的時候,何三七是諾諾連聲的賣餛飩個體戶;在定逸師太暴怒之下,打碎兩隻餛飩碗的時候,他依然是賣餛飩的小販。

直到定逸師太對著華山弟子發了脾氣,一掌打飛了梁發,他不再是了:

梁發卻向那餛飩擔飛了過去。眼見他勢將把餛飩擔撞翻,鍋中滾水濺得滿身都是,非受重傷不可。那賣餛飩的老人伸出左手,在梁發背上一托,梁發登時平平穩穩的站定。定逸師太回過頭來,向那賣餛飩的老人瞪了一眼,說道:「原來是你!」

既賣餛飩又是武林中人,他是獨一無二的何三七。

勞德諾代表華山眾弟子向他賠罪,他說:「不怪,不怪。你們來光顧我餛飩,是我衣食父母,何怪之有?九碗餛飩,十文錢一碗,一共九十文。」

這是他的正經生意,絲毫容不得半點馬虎——「是啊,小本生意,現銀交易,至親好友,賒欠免問。」即便我是武林前輩,你們也是不能吃白食嘛!於是,勞德諾只好乖乖付賬!

這不是武林人物之間的對話,而是餛飩小販與食客的對話,而接下來的對話,則證明了他武林大豪的身份——

何三七收了,轉身向定逸伸出手來,說道:「你打碎了我兩隻餛飩碗,兩隻調羹,一共十四文,賠來。」定逸一笑,道:「小氣鬼,連出家人也要訛詐。儀光,賠了給他。」儀光數了十四文,也是雙手奉上。

兩個碎碗,兩隻調羹,總共十四文錢,真正的小販在見識過這幫江湖人的武功後,多半會裝聾作啞自認倒霉,而他沒有——別以為恆山這樣的正派人物好說話,賠不賠錢也是要看心情的。

這十四文錢,恰恰是何三七與江湖之間脆弱的臍帶。

在崇尚力強者勝的江湖,何三七是一股清流。

他並不高高在上,而是平凡的普通人,就像大家在街頭巷尾遇到的小販一樣,你甚至可以把他的江湖想像成一幅畫:

一位面帶和善的老人,斜倚在一副簡陋的餛飩擔旁,看到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吃飽喝足,聽到一枚枚銅錢直落竹筒,爐火一明一暗地映著他的臉膛,愜意而知足。

他是那種丟到人堆里就認不出來的市井人物,不恃強凌弱,也不以勢壓人,讓人感覺親切自然。東方不敗、任我行及左冷禪們一統江湖的清秋大夢,離他很遙遠。

江湖的刀光劍影與爾虞我詐,在他眼裡比不上那一碗碗翻滾著騰騰熱氣的餛飩。他的江湖,就如他向定逸師太討還那十四文銅錢一樣,不惹事也不怕事,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

在萬馬齊喑之時,他會勇敢地站出來嗎?

會的!

在左冷禪的五嶽劍派並派大會之上,泰山掌門天門道長被害身亡,與會的所有江湖豪客都不發一言,何三七站了出來!

(何三七)道:「左掌門,你派了『青海一梟』這等人物來對付天門道長,未免太過分了罷?……左掌門和『青海一梟』或許相識不久,但和這人的師父『白板煞星』,交情定然大非尋常。」

在並派大會上,數千江湖人物難道只有何三七認出了青海一梟嗎?不是的,那些名門正派的頭面人物們各有各的算計,誰會去在意已經死去的天門道人,更別說仗義執言了。

誰敢當面打臉如日中天的左冷禪,唯有何三七。老話說,鐵肩擔道義。何三七賣的是餛飩,不賣的是俠義的根骨。江湖風雨一肩挑起,真是愧煞一直裝聾作啞的方正沖虛們。

當然,何三七之所以能如此洒脫,不僅是因為他的正氣,更在於他是底氣十足的江湖散人。這樣精彩的人物,在書中可以「且自逍遙無人管」,現實中我們卻很難見到,因為……城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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