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之境——戴澤》

「戴澤，你還有後悔的機會。」

「不。我絕不後悔。」

戴澤似笑非笑地說著，一邊出神地低頭把玩手裡的神聖藥劑。

夜幕下，身旁的篝火忽明忽暗，把他的臉映得漸漸扭曲。

「既然如此……」長老環視四周，緩緩道，「開始最終儀式吧。」

族人們圍著戴澤，手拉手成環，跳起古老的祭祀之舞。

篝火下他們的影子長而滑稽。

戴澤仰頭飲盡神聖藥劑，眼皮緩緩合攏。

「我早已失去一切，就連退路也沒有了。」

他笑著說。

「和絕望比起來，虛無之境根本不算什麼。」

虛無之境是德尊教團最為秘密的境地。

幾乎沒有人能活著從虛無之境活著出來，而少有的活著出來的人，都成為了神志不清的瘋子。

彷彿是與魔鬼做了交易，這些喪失神智的人從虛無之境回來後，都擁有了各自不同的奇怪能力。

二十四年前，有一個固執的年輕人踏入虛無之境，並成功活著回到了現實世界。

他憑空擁有了預知未來的能力。

長老們詢問這能力來源於哪裡，他胡言亂語地描述著虛無之境里發生的事，卻怎麼也說不清。

但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他成為了先知。

二十四年後，同樣固執的戴澤，也下定決心鋌而走險。

為了獲得能改變世界的能力。

哪怕這概率微乎其微，他也一定要去試一試。

哪怕為此付出生命。

很小的時候，戴澤的父親就和他說過:「學醫救不了天下人。」

但他沒有聽。

他是個心很軟的人，見不得受傷流血。

成年後，戴澤成了一名牧師，在戰場後方奔走，救助奄奄一息的傷員。

他也曾和父親炫耀過:「誰說學醫救不了人？」

父親搖搖頭:「你還小，等你長大就懂了。」

那時戴澤只是揶揄父親老頑固，沒曾想到原來學醫真的救不了天下人。

戰爭勝利後，戴澤本以為接下來是舉族歡慶，卻沒想到種族內部發生了衝突——兩派人馬為戰利品的分配問題而大打出手。

父親就是在內戰時被徵兵，死在了同族人的手裡。

那天，濃煙熏黑廢墟，殘煙灼燒殘骸。

戴澤在父親的屍體旁枯坐三天。

他終於明白，學醫只能救治肉體，卻救不了腐壞墮落的靈魂。

窒息般的絕望中，虛無之境是最後一絲希望。

戴澤毫不猶豫地踏足而入。

睜開雙目，滿世界都是光怪陸離的色彩，像是顏料盤被整個打翻。

「這就是虛無之境？」

「這就是虛無之境。」

聽到這句回答後，戴澤忽地定在原地。

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彷彿身後有怪物似的，一寸一寸地轉身回頭。

然後淚水倏地流出。

這淚水洗凈雙眼，也一併把整個世界的顏色洗清，那些光怪陸離的色彩也因此而全部消失。

面對眼前這個熟悉的男人，戴澤在一瞬間泣不成聲。

男人笑著開口說:「別哭，老爸這不是還在你身邊嘛，乖，別哭了別哭了。」

戴澤說:「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父親問:「夢裡怎麼了？」

戴澤說:「夢裡我們贏了戰爭之後，卻還是發生了內鬥……你也因此而犧牲。」

父親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戴澤的肩膀:「夢該醒了，你睜開眼看看，我這不是還在你身邊嘛！」

戴澤仍心有餘悸，緊緊摟住父親:「媽已經走了十年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父親微笑著說:「那當然。」

族中內亂只是一場噩夢。

現世安好，天下太平。

再也沒有戰爭，再也沒有動亂。

不管是食人魔還是半人馬，不管是人類還是精靈，所有人都一心向善，安居樂業。

難得的天下大同。

戰士們衣錦還鄉，戴澤這個軍醫也理所應當地閑賦在家。

父親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給你安排相親吧。」

戴澤問:「誰？」

話音剛落，大門便被推開，一個身材姣好的女子帶著一身的光芒，走入戴澤的視線中。

戴澤眯起眼，隨即驚呼:「幻影刺客！」

幻影刺客點點頭:「不過我現在已不是刺客了。前半輩子我躲在陰影里漂浮不定，居無定所；現在我只想活在陽光下，安安穩穩地過後半生。」

戴澤被幸福沖昏了頭腦，連聲說好。

三天後，在父親的主持下，兩人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

所有人都在叫好。

戴澤也忍不住笑眯了眼。

一年後，戴澤和幻影刺客有了孩子。

孩子也一天天長大。

一家人享受著來之不易的天倫之樂。

戴澤心中的不安卻一天天增加。

幻影刺客問:「你這是怎麼了，天天愁眉苦臉的？」

戴澤左右看了看，才湊到幻影刺客耳邊，小聲說:「我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幻影刺客挽住戴澤的手臂，笑著問:「哪裡不對了？我們現在不是很幸福嗎？」

戴澤搖了搖頭:「不。這幸福來得太……不對勁了。你看，就連那邊沿街乞討的乞丐都常常掛著笑……我有些不相信，幸福可以這麼簡單。」

幻影刺客說:「平平淡淡的幸福，才是真的幸福嘛。」

戴澤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搖了搖頭，才擠出笑容道:「我知道了。」

第二天，戴澤發現，常年沿街乞討的那個乞丐不見了。

他皺起眉頭，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拔腿就跑，氣喘吁吁地跑到父親面前。

父親笑著說:「急什麼呀，來坐下來喝杯茶，有什麼事緩口氣再說。」

戴澤搖頭，開門見山地說:「爸，你孫子想要學醫。」

父親笑著說:「好啊，想學就讓他學啊。」

戴澤連退三步，倒吸一口涼氣。

再看向父親時，冰冷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戴澤的表情漸漸扭曲起來。

他痛苦地捂住頭，緩緩蹲了下去，口中發出駭人的哀嚎。

父親想要扶他起來，卻發現有如千斤般重，怎麼也扶不起來。

戴澤哀嚎著，期間眼淚不停地往下掉。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緩過氣來，扶著牆慢慢悠悠站起來，面無表情地說:「你不是我爸。」

父親彷彿被逗笑了，反問:「我不是你爸，難道你是我爸？」

戴澤搖了搖頭:「我老爸一直是堅信學醫救不了人的，他的口中絕不會說出想學就學這種話。當年因為這事，我還和他鬧掰離家出走。」

冷冽的風從屋外刮進來，直吹得戴澤的頭髮在風中飄零。

「你一直騙我說你死了只是一個夢，可那天，明明是你親口說出「這就是虛無之境」這句話的……我越來越奇怪，為什麼人們會越來越幸福，所有人都掛著笑……直到今天我發現那個乞丐不見了，才終於意識到，原來這裡才是夢。」

頓了頓，在「父親」的注視下，戴澤咬著牙說出了最後一句話:「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走不出虛無之境了。因為這個地方真是太他媽的美好了，美好到讓我窒息。」

這個時候，幻影刺客也抱著孩子出來了。

她笑著說:「虛無之境和你口中所說的現實世界，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呢？你心裡有答案嗎？」

戴澤咬著牙，說:「虛無之境當然是假的。」

幻影刺客笑得更加燦爛，逐步走向戴澤:「不管真假，難道不是開心最重要嗎？」

「父親」也說:「傻孩子，人活著最重要的就是開心啊。」

戴澤捂住耳朵，發出痛苦的慘叫:「你們不要再騙我了！我早已見慣人間疾苦，我也早就知道這世上不會有這麼多的笑容……而我學醫，正是為了把健康和溫暖帶給他們！」

他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口中不住地自言自語:「我要離開這，去拯救人間疾苦！」

幻影刺客抱著啼哭不止的孩子出來，擋在戴澤面前。

「你不許離開我們娘倆。除非你忍心殺了我們。」

披頭散髮的戴澤紅著眼眶，手起刀落，血濺當場。

地上的鮮血立馬變成了光怪陸離的彩色顏料。

戴澤仰天大笑。

父親沉默著站到他的對立面。

雖然沒有說話，但戴澤知道，父親那雙眼睛裡說的分明就是:

「你不準再往前踏一步。還是說，你準備做一個弒父的孽子？」

戴澤似笑非笑，撫了撫手中的刀，口中吐出很久之前的那句回答:「我不會後悔的。因為我早已失去一切。」

下一秒。

碧藍的天空轟然崩塌，又一次變成了炫目的彩色。

大地搖動起來。

戴澤閉上雙眼。

篝火早已熄滅，只剩餘燼還在不遺餘力地發光發熱。

而東方才剛剛破曉。

這時。

一道蒼涼而又悲壯的聲音劃破蒼穹，震響在世人耳邊:

「我從虛無之境回來了。」

完。

附註英雄背景:

在虛無之境的虛靈位面中，光明與黑暗的屬性被反轉了。導致戴澤原本燦爛奪目的治療之光演變成了包藏兇險的邪惡力量，在那奪目的光輝中隱藏的則是黑暗的行徑。不出長老所料：戴澤回來了，成為了一名不世出的暗影牧師，他獲得了既可以用來治療也可以進行破壞的能力。現在，他用他的力量消滅敵人，治癒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