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壩仁波切:對大乘非佛說的駁斥
此講記是根據夏壩尊者於2008年7月在瀋陽住所隨機開示整理的。
當今佛教界對於「大乘非佛說」,有一些人或觀望,或懷疑,或沉默,甚至有人已呈現出一定的默許態度。有人為了維護大乘佛教的合法性,退而求其次,主張「雖然大乘不是佛直接說的,但是符合法印,所以也是佛說」。種種類似的態度無一不體現出大乘佛教徒自身立場之缺失,殊為可惜。另一方面,大多數僧俗群眾則堅決抵制類似說法,堅定地主張大乘就是佛說。然而在應對「大乘非佛說」的責難時,不少人僅以「佛法是不可思議的,不能用學術研究的思維去理解」等理由予以應對,亦即在這個問題上對理性思辨持全盤否定態度。這似乎也有所不足。夏壩尊者歷來主張:既要重視理性思辨,又要堅守佛教徒自身的立場。尊者在開示中詳細分析了當今流行的「大乘非佛說」的主要論據,並予以一一駁斥。其邏輯之嚴密、論證之系統,在當今是不多見的。相信這篇開示能給大家以很大的啟發。職是之故,弟子不揣愚蒙,將當年模糊的筆記予以整理,發布出來,以饗讀者。
由於尊者語速較快,當年的筆記下來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已,有很多精彩的觀點和論證沒有收入,且本文且未經仁波切審閱批改,故本文僅供同修參考。
弟子禮進記於2010年12月(2011年7月重校)
「大乘非佛說」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但古代的「大乘非佛說」與現在的「大乘非佛說」是有所不同的。
古代的「大乘非佛說」主要有兩個論證:
第一,《阿含》中沒有說大乘。
第二,大乘主張萬法皆空;但若萬法皆空,則無法安立四聖諦、二諦、三寶等。
《中論》每品的行文大多分為兩部分:一是提出人家對自己的批判,二是反批判。也就是一問一答。《回諍論》等論著也是類似。清辯論師在《中觀心論釋·思擇焰》當中也列舉了眾多主張「大乘非佛說」的理由,然後予以駁斥。從這些之中,我們可以看出來當時的大乘非佛說大概是什麼樣的。
另外,《大乘莊嚴經論》從正面入手,以八條證據來證明「大乘是佛說」,從而反駁「大乘非佛說」。
這些大家都可以看看。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因為都已經過去了。現在的「大乘非佛說」遠不是這個樣子的。
現在的「大乘非佛說」有哪些理由呢?目前大陸的「大乘非佛說」是從主要台灣來的,而台灣的「大乘非佛說」主要是從日本來的。日本人主張「大乘非佛說」的理由,重要的有四條:
第一,從世尊圓寂到公元一世紀左右,印度佛教史中沒有大乘大德的名稱。因此大乘是後出的。
第二,一些考古遺迹,例如阿育王法敕,裡頭沒有「大乘」「菩薩」等字樣。
第三,大乘經中的一些名詞,如地名、草木等等,在佛陀時代不用這些名稱。
第四,最初的大乘經不像後來的大乘經那樣完備。如《般若》,最初是《道行》,相當於八千頌,然後又有二萬五千頌、十萬頌等。從辭彙的使用看,也是從簡單到複雜,從零星到完備。可見,大乘是在不斷地形成、完善的,不是在一個時代完成的。
他們最厲害的人,提出的主張也就是類似的一些。
我們先不說大乘佛法,先來看一看這些「大乘非佛說」的理由有什麼問題。
第一,「從世尊圓寂到公元一世紀左右,印度佛教史中沒有大乘大德的名稱。因此大乘是後出的。」
這可以說是有形論與無形論的差異。他們不承認無形存在的佛菩薩,以此為基礎,他的道理是說得通的。但若是這樣的話,信仰就沒有意義了。如果你否定了這些,其實小乘也否定了。因為小乘佛教也講了四禪八定、五道輪迴、神通變化等。
再說,即便我們不談信仰,如果否定無形,就否定了生活中的一些現象。比如手機信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看到手機信號的存在。兩個手機中間的聯繫是既看不見也摸不著。雷達,X光,電磁波,場……如此種種,皆可否定。他可能會說:「我這是科學儀器測出來的,比如X光。」其實你看到的還是科學儀器作用後的東西,與看到它本身還是有區別的。
這種反對無形的說法,究其實質,是只承認現量,不承認比量。若是如此,哪怕量個血壓,都是不可能的了。因為血壓計也是基於從前發明血壓計時通過千百次測量推理得出的標準。
「第二,一些考古遺迹,例如阿育王法敕,裡頭沒有『大乘』『菩薩』等字樣。」
阿育王法敕里,不要說大乘沒有,就是小乘也沒有。他是將佛經里的道理,用自己的話說出來,然後昭示天下民眾的。因為在此以前,包括阿育王前期,佛教都沒有如此大範圍地推廣過,很多人都不是佛教徒。要是佛經里的術語刻到法敕里去,誰願意看呢?因此,其實連完整的小乘經典詞句在阿育王法敕里也沒有出現。當時個別的石碑等是有一些小乘經典詞句,但也很不完全。難道沒有被刻石的小乘佛經也要被否定嗎?
「第三,大乘經中的一些名詞,如地名、草木等等,在佛陀時代不用這些名稱。」
這就更可笑了。據我所知,說這個話的日本人,是從漢譯佛典里出現詞語的頻度來統計的。其實,直到羅什大師時代為止,固定的譯名還沒有出現。如果固定的譯名有,那麼統計詞頻是可以的。可是,連固定的譯名都沒有,就來統計他,可以肯定其結論是無稽之談。
第四,「最初的大乘經不像後來的大乘經那樣完備。如《般若》,最初是《道行》,相當於八千頌,然後又有二萬五千頌、十萬頌等。從辭彙的使用看,也是從簡單到複雜,從零星到完備。可見,大乘是在不斷地形成、完善的,不是在一個時代完成的。」
這個問題與上個問題是類似的。其實漢地早期的翻譯,與其說是翻譯,不如說是介紹。因為民眾不懂,不可能大翻義理。到了羅什大師時代,做到整體上「達義」也就可以了。詞義對不對,暫且不管。
另外,我們中國人好簡,翻譯多少得照顧這個習慣。比如《大智度論》,第一品佔30%。如此看來,原文得有四百多卷。實際只翻譯了一百卷,後面是略譯。
《二萬五千頌般若》,我就感覺,要我來講的話,我更願意講羅什譯本。因為更好懂。其實玄奘譯本可說與藏文極為一致。藏譯本就是,來來回回地倒,特別重複。這可能是背誦時期的特點。玄奘大師的《大般若經》第二會也是如此。羅什大師就略一點。
在此順便說一說關於《大智度論》的問題。在姚秦時期翻譯的《大智度論》是龍樹菩薩所著,我確信,因為羅什大師確信之。羅什大師離龍樹菩薩的時間那是太近了。有人說《大智度論》是羅什大師寫的,這麼輕率地否定很愚蠢。羅什大師如此敬重龍樹,傳承也這麼接近,他什麼都有可能偽造,就是不可能偽造龍樹菩薩的作品。《般若經》的註解,如聖解脫軍論師《二萬五千頌釋》、獅子賢論師《八千頌光明釋》等,也很廣,為什麼偏偏《大智度論》是偽造的?再者,梵文註解中也有間接提到它的。如月稱論師在《中論·明句釋》最後的《中論贊》中列舉了龍樹菩薩的可靠論著,又說「更大部頭的釋文,現在見不到了」。可見,雖然當時沒有《大智度論》的傳本,但有關於它的傳說。以往有龍樹菩薩的般若廣注,完全是有可能的。
還有,他們說,清辨論師、佛護論師等人的註解中未提到《大智度論》。我看,在那個僅僅依靠手抄口傳的時代,時間相隔百餘年,一部論典消失得無影無蹤,太正常了。而且,書的量越大,越有可能消失。因為部頭大,抄寫就少。全文當初最多也就一兩本。在迦濕彌羅和西域可能進一步傳抄流行過,但在中印度就不一定了。
而且,龍樹菩薩是「千部論主」,這是大家公認的。如果以六論為千部,那未免太勉強了。
我這次講《現觀》,也引用了《大智度論》。它即使不是龍樹菩薩寫的,也一定是在羅什大師前一百年左右造的。否則他不可能沒有鑒別力。傳了一百年,大家都說是龍樹菩薩造的,他就能夠相信。
回過頭來說《般若經》的問題。在漢地,《放光般若經》260年就已經傳入了,他們說是後造的。《放光般若經》相當於《二萬五千頌般若》。有人說:它與《大智度論》同時造。這不可能。難道一個論師同時造《大智度論》與《二萬五千頌般若》?(……此段記錄不詳)
所以,以「漢地譯經史」來推論「印度造經史」,是很不可靠的。
現在我們換一種思路。假定他們所說的是成立的,那麼我們把大乘佛經的「偽造」,放在什麼時間段呢?
首先,阿育王之前不可能,因為他們自己也說不可能。
其次,按他們所說,初期大乘佛經的完成,時間也就是公元前後的一百多年,量呢,至少是十萬頌般若、二萬五千頌般若、一萬八千頌、八千頌般若、八十卷華嚴、《寶積經》,等等。其量之大、範圍之廣、理論之系統、邏輯之嚴密,難以想像。比如八現觀、七十義、一百七十三行相,一個不能多一個不能少,而且具備加行、正行、結行,必須把它們以這樣非常完整的結構布置在《大般若》之中,而且隱義的道次第法相與顯義的空性之理必須配合得天衣無縫。
除此之外,在「偽造」《大般若》之前,還必須通達《華嚴》和《寶積》。為什麼呢?《般若經》從一開頭起,就列出了大量的法相名詞,而它們在整個《般若經》里從頭到尾都沒有正面加以解釋。比如一切智的27個行相,道智的67個行相,一切相智的107個行相,等等。而這些解釋在《華嚴》《寶積》里就能夠找到。在《般若經》里是點名,但是不具體解釋。那是什麼東西?只有在別的地方解釋了。
如此隱秘、嚴密而又浩大的工程,主張「大乘經是偽造」的人們卻點不出一個具體的人物來,這豈不是天方夜譚!不要說是當時,就算是在現在,電腦如此發達的時代,寫書如此之方便快捷的時代,你要造出這些龐大、精密、嚴格、挑不出毛病的書來,都是不可能做到的。就算是能做到,這麼了不起的一位大德,他是誰?他們說:沒有。的確,這恐怕連龍樹菩薩都造不出來。龍樹菩薩基本上就是因為有六部論典廣為弘揚,就被稱為無與倫比的優秀論師,無著菩薩也就是《瑜伽師地論》《集論》等等。那麼他要造早期大乘經,這麼偉大,怎麼可能找不出來呢?
然而他們又說:是一群人造的。然而,要是說一個人造經欺騙世人,那是有可能;你這麼浩大而精密的一個工程,恐怕得找出一千個人來一起造都不夠。一千多個大德,集體欺騙世人,而且成功地欺騙了那麼多年,這合理嗎?況且,一千多個人要相互配合可是不容易。沒有電腦溝通,沒有一個點得出名來的組織者、協調者、分工者,基本靠口頭交流和簡單記錄,要做成如此龐大精密的書,可能嗎?
除了這四點之外,他們還有一些矛盾。
比如,菩薩是怎麼來的?他們說:是最初看護佛塔的在家人,成了菩薩,最後由他們創造出了大乘。
這種說法純屬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沒錯,菩薩可以是在家人。那麼大乘人就可以是在家人。那麼,你說阿育王時期沒有大乘,他們這群人是古來就在學大乘呢,還是新學的呢?
其實最根本的問題就是四無所畏。比如,佛說自己證得了等正覺。而今沒有任何一個人有充分的理由反駁佛具備一切相智。再比如,佛所說一切苦、苦之因、樂、樂之因的取、舍、斷、證之理,已經傳了三千多年,古代沒有什麼好的理論能反駁,現在就更沒有了。因為四聖諦、菩提心、波羅蜜等等,根本無法否定。這些問題我曾經在講《現觀》時說過,以後也會詳細地說。
在《釋量論·成量品》中,對這個問題有詳細的論證。我很認同。我們所說的那個佛,僅僅是三千多年前的那個凡人,還是斷一切煩惱、具一切功德的那個?我們主要還是看後者。因為他具量、利他、是導師。也就是說,我們從利他、具量的角度,從善逝、導師、怙主等角度來理解佛。
第一,具量。因為佛的言說毫無過失。
第二,利他。佛說法等,不為自己,而是為利益一切有情。
第三,善逝。佛已經證果。
第四,導師。對於佛說一切過去、現在、未來的法,不可能有任何合理的駁斥。
第五,怙主。……整個《成量品》都在證明。
總之,說「大乘非佛說」,純粹是一種情感趨向。因為他們不習慣於認可無形的東西。比如他們看到說宗大師親見文殊菩薩,那就說「這是謊言」!但一個提倡不妄言的佛教,卻由大德帶頭犯妄言之過,百千萬人——不管是佛教徒還是非佛教徒——卻都不去管他,這可能嗎?就算所有人都是大騙子,那麼,只有愚蠢的、無所事事的人才是正人君子——這豈不是倒退到了文革時期,胡作非為的人是道德典範,好人都是騙子,那你與人為善、寬容,怎麼能說得通呢?要是以不妄言為根本戒的佛教帶頭欺騙眾生,那就麻煩了。這是從另一個角度看:說「大乘非佛說」對人類會造成怎麼樣的道德顛覆。
我這輩子,想做四件事。
第一,生死之旅。證明生死輪迴是存在的。這個已經講了一部分,書也寫完了,相關的《釋量論》《思擇焰》等片段也翻譯了一些。但是都還要加工增補。因為這些理論對當時人解釋是可以的,如今卻吃力了。
第二,因果論。這個說起來簡單,其實很複雜。善惡業報,非常複雜、細密。稿子已經寫出了一部分,一百四十多個疑問的解答。
第三,解脫論。從四聖諦的角度來說。因為如果沒有解脫,學佛就變成沒有意義的了。也應該以現代人能接受的方式說一說。
第四,論證大乘佛教的合理性。這是我今天跟你們聊天突然想到的。如果真的寫,恐怕量會很大,需要的時間也會很多。
如果這幾部書完成了,我認為我的生命也就很有意義了。雖然對於迷信的人而言,這或許不重要;但關鍵是:在這個崇尚科學和理性的時代,佛教必須要站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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