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探春，雅好杜撰

寶玉探春，雅好杜撰

文/蕎麥花開

《紅樓夢》第三回「金陵城起複賈雨村，榮國府收養林黛玉」：

寶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說：『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況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這兩個字，豈不兩妙！」探春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寶玉笑道：「除《四書》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

按文人狡獪，英雄欺人，大家不免。蘇軾中進士那篇名文《刑賞忠厚之至論》，內中有得意之筆：

當堯之時，皋陶為士。將殺人，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

考官歐陽修也是博雅之士，但卻撓破了頭，不記此句出處。後來問蘇軾，蘇軾笑曰：

「典出《後漢書 孔融傳》。曹操滅袁紹，以紹子袁熙妻甄宓賜子曹丕。孔融雲: 『即周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操驚，問出於何典，融答: 『以今度之，想當然耳』。」

再如《史記》專家韓兆琦先生考證，勾踐殺功臣之事，不見於先秦載籍，極有可能是司馬遷將本朝開國時「往年殺彭越，前年殺韓信」之史事人為「代入」春秋戰國之交，亦「以今例古」之「想當然耳」。

由是可見，以太史公、蘇東坡之曠代才人，都不免乎英雄欺人、狡獪杜撰，則亦何得以杜撰之名，責一狡童如寶玉者乎？

「除《四書》外，杜撰的太多」，實則孟子有雲，「盡信《書》，則不如無《書》。」《書》為「五經」之一，「五經」不可盡信，然則「四書」之不可盡信，亦可「想當然耳」。寶玉此言雖戲，而談言微中矣。

又按探春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第五十六回　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時寶釵小惠全大體」：

探春笑道：「你這樣一個通人，竟沒看見《姬子》書？當日姬子有云：『登利祿之場，處運籌之界者，竊堯舜之詞，背孔孟之道，……』」

據俞平伯《紅樓心解》考論，《姬子》一書，為探春之杜撰。隨口杜撰，正見其「敏」。是故寶玉探春，兄妹莫逆矣。

第五十六回探春之《姬子》，與第三回寶玉之《古今人物通考》，同一機杼，殊事一貫，正乃伏線千里，遙相迴響。曹公結構之經心，用意之深遠，可不嘆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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