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歌案一審宣判,陳世峰獲刑20年,等待江媽媽的是救贖還是更深的痛?
「江歌案」前天一審宣判,陳世峰獲刑20年。法官現場陳述宣判時語氣嚴厲,認為陳世峰的殺人動機非常明顯且有計劃性,在殺人過程中有非常大的殺意。
江歌,20年,不足以告慰你的在天之靈,我知道你在哭泣;江歌媽媽,為了這一天,你已經儘力了,你是偉大而堅毅的母親,請你一定要勇敢地走下去。
陳世峰獲刑20年這個結果離江歌媽媽一直努力爭取的死刑,還那麼遠,這種懲罰力度,遠遠不足以懲罰一個用心險惡、殺人手段惡劣的殺人犯,也遠遠不足以撫慰一位媽媽何等劇烈的喪女之痛。
連日來,我一直追著直播看庭審進展。18號因為我在北京出差,我囑咐搭檔一定要替我看緊,並同步給我的信息。也正如意料之中的,這幾天我所了解的信息,搭檔傳給我的信息,太觸目驚心!
我在此前的文章里談過,庭審才是她療愈的第一階段,在這個階段,她將經歷傷口再次割裂:「媽媽為女兒討回公道來了,卻要一遍遍聽那些公訴人員、律師、法醫、相關人員等復原現場,互相對峙,甚至其中肯定還會有人歪曲事實、惡意甩鍋。對於江歌媽媽來說,這宛如在自己的傷口上再補刀,再切割,再撒鹽。痛上加痛。」
江歌媽媽,我不會勸你「放下」| 重創之後如何與創傷同行?
江歌媽媽,你撐住 | 創傷療愈路漫漫,我們與你同行
【1】
江歌媽媽一直說自己不能倒下,不敢死,可是她在聽到江歌遇害細節的時候,忍不住慟哭,她甚至在陳詞的時候,因為陳世峰的刺激,情緒過於激動,體力不支,暈倒在庭上。
有種語言難以描述的憐憫和悲憤。陳世峰的一開庭就推脫罪名,各種狡辯,各種明目張胆亂編和演戲;而劉鑫一張口就在推脫責任,「不記得了」「不清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些話,聽在耳朵里句句都如針刺,我整個人在關注庭審過程中,每每急得在屋子裡跺腳。
早前就聽很多人分析說,日本司法對殺人犯判處死刑和無期徒刑的概率極小,檢方最終求刑20年,想到江歌媽媽徵集來的450萬人簽名,還有她作為遺屬的沉痛陳詞,我真是悲從中來。然而現實是,這些在檢方看來,是會考慮的因素,但是法官考量的是更重要的因素,包括陳世峰的作案動機和殺人手段,尤其在量刑的問題上。
作為一個旁觀者,我尚且不能接受這樣的量刑,何況江歌媽媽。昨天,她在庭上,突然站起來對法官說:「我請求法官判陳世峰無罪!當場釋放!」我一開始還懵了,但馬上就忍不住哭了,她經歷了怎樣的絕望啊,人在絕境之下,什麼事情都能想像得到。我更擔心,她這些天在微博多次流露的輕生念頭,會不會真的變成現實,下一刻江歌媽媽會不會就隨江歌去了!
根據日本法律,當檢方提出求刑之後,基本上這個案件就算是接近終局。江歌媽媽如果不滿一審的審判結果,作為遺屬,不能上訴,除非檢方同情江媽媽遭遇,願意幫忙上訴。而同時,江歌媽媽也不能在中國起訴陳世峰。
突然覺得等待江歌媽媽的,是更大的痛,一種無法為女兒討回公道、慰藉女兒亡靈的挫敗。
【2】
這種歷歷在目的痛楚,讓我想到了林爸爸。
我一直覺得杭州的林爸爸,無論是從事件,還是影響,還是自我的療愈方面,都是另外一個相似的「江歌媽媽」,他所經歷的一切,江歌媽媽也在經歷。杭州林爸爸,是走在前頭的「江歌媽媽」。
6月22日杭州保姆縱火案,我想我們都不會遺忘。
林生斌的四位親人,被保姆一雙罪惡之手,推向了另外一個冰冷的世界。四個人,一個妻子,三個可愛的孩子。林爸爸到底得經歷怎麼樣的絕望,才能在一瞬間消化這突如其來的家破人亡。
家,都在別人的罪惡之下,毀於一旦。江媽媽成了沒有女兒的媽媽。而林爸爸成了沒有妻子的丈夫,沒有了三個孩子的爸爸。
他們的人生,也從此被顛覆。夜夜不能安眠的江歌媽媽,為了給女兒討回公道,把老家的房子賣了,安頓好老人之後,就一直奔波在路上,收集簽名,爭取陳世峰死刑。
林爸爸的生活也陷入了一種他永遠也不曾想,也不敢想的狀態。他孤獨地活在世間,承受著巨大的喪親之痛。他說,在妻子和孩子們走後,自己就像行屍走肉,「你不明白,我的心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他不敢回到原來的小區,因為那裡全部都是他們留下的回憶。
家裡的老人、兄妹都在陪伴他,但晚上如果不吃藥,他就得靠酒精麻醉。「很困了,腦袋瓜卻清醒。天天做夢夢到他們,不願意醒來。」
和江歌媽媽一樣,林爸爸他也希望判處兇手莫煥晶極刑,他同樣對其他責任主體提起民事訴訟。
他希望通過法院的審理,給孩子和妻子一個交代。
這樣子的庭審,對他們來說,都太痛苦了。
他們無力。對親人的思念,讓他們在世間度日如年,他們在重創之下已經失去了正常生活的能力。他們無助。痛苦時時刻刻席捲著他們的內心,隨時掀起狂瀾,親人蒙受的毫無來由的死亡痛苦,他們一遍遍在內心回放。
他們無望。不管是庭審還是可以預期的結果,都也許無法如他們所願。對痛苦無力抗拒,也許痛哭今生都無法消失,漫漫前路,似乎只有無盡的悲痛。
我記得我此前跟過的一個重度抑鬱症患者,在連自殺三次後,寫下的一段話:
我不知道硬撐著還有什麼用,因為沒有選擇,只能保持清醒嗎?
我只知道我在用僅有的一點意志力,支撐著宛如驅殼的身體,我熬過得打擊,躲得過悲痛的襲擊嗎?
我現在總是很惶恐,擔心這份絕望也會傾覆在江歌媽媽和林爸爸身上。
我很怕隨著庭審的敲定,以及判決書的定局,這個事情會跟其他所有的事情一樣,被人遺忘。因為缺乏了真正專業的心理支援,也沒有辦法幫他們系統性的整合和修復。整個救援體系的單薄會讓江歌媽媽、林爸爸,以及也像他們一樣處在無比悲痛中的家庭,陷入深深的難以療愈的階段。
【3】
令人欣慰的是,林爸爸,已經在開始了自己的「自救」。
林爸爸的第一個「自救」是:公益。
他在微博里將自己的經歷和緣由,公諸於世,希望能夠警醒世人。他做慈善,做義工,他去福利院,他捐助。他覺得,幫助他們,更是在幫助自己。
他甚至發願成立了公益基金會「潼臻一生」,致力於提升中國高層住宅防火減災水平,倡導消防安全,完善保姆的甄選管理機制等。
從干預角度,很多人在悲痛之中,會選擇做善事來銘記自己逝去的親人。但是對於剛剛經歷重大創傷的人來說,心理臨床角度看,我們會認為這個舉動還為時過早。很多時候,我們會看到更多的,類似江歌媽媽的情況,更關注在自身的痛苦和憤怒中,還處在事件的漩渦里,無法看到哀傷以外的東西。
但林爸爸卻開始在做了,在非常短的時間裡——這是超出「臨床干預的療程期」的舉動。
我想,這是他在絕望之中,給自己想到的、自己能力範圍之內能做到的專業「救贖」了。將悲痛化為倡議和行動,這個過程是很難的,這個過程,也很難幫助林爸爸徹底消除哀傷,但是卻可以在他充滿瘡痍的心底至少種下以孩子名義的關愛、憐憫和挽救的種子。
很多時候,創傷後會湧現很多的互助組織、非政府機構和行善舉的家庭,這個方式其實也同樣是對創傷者的系統性整合和修復。行善舉不能夠把死者帶回到自己身邊,但卻可以讓更多的人記住、緬懷,和建立更長遠的聯繫,跨越時空、地點和距離。
「讓我的孩子成為他人生活中的一束光芒,冥冥之中,指引我如何去愛」,有相當多的人,會在這種治療方法中,重新找到自己的宿命和意義。也很少有治療方法能像公益組織一樣,讓痛苦的內心長出希望的種子。
林爸爸的第二個「自救」,是講述。
林爸爸這段時間的微博,都嘗試在修復和規整:不讓情緒太容易就衝垮大門,也不在失控中讓淚水浸潤眼睛。
林爸爸回憶起跟妻子的相遇,孩子們的先後降生,文字還那麼生動鮮活。林爸爸嘗試把美好的記憶收藏,把痛苦規整,而對他來說,清理記憶的碎片的過程,是分門別類地放進記憶匣子里的過程。
林爸爸開始去再次追尋此後的意義,去找尋內心的方向,通過行走、聊天、講述。跟親人,跟好友,跟任何能聊得來的人(包括網友),重新加工自己的經歷和信息。
林爸爸說自己經常會去寺廟找師傅聊聊天,林爸爸每次跟她聊聊天后,就感覺特別溫暖。師傅也經常跟他說,「多出去走走,換個環境心就會打開一點」。
也許很多時候,他反覆講的,是孩子們到底當時發生了什麼,當時他們有多麼痛苦,而自己沒在孩子身邊,多麼自責;
也許會是滿腔憤怒,要讓兇手接受最嚴苛的懲罰,而接下來再做些什麼,不讓這樣的悲劇再發生……
但一遍一遍的講述,看似是重複和嘮叨,卻是很重要的過程。一遍一遍的講述,對林爸爸來說,都是一種自我的救助和救贖。
他在朋友的強烈推薦下去看了動畫片《尋夢環遊記》。他看完寫微博感慨道:
「明白了死亡從來不是終點,而是另一個世界。只有遺忘才是終極死亡,所以在愛的記憶消失前,記住你最想擁抱的那個人。
真正的親情與夢想不會在連接的花瓣橋上消失,永遠別忘記你的家人有多愛你們。雖然身處兩個世界,卻彼此牽掛。」
死亡帶走親人的身體和呼吸,卻從來不曾帶走他們對生者的愛,而活著的人,對親人的思念更不會因為空間相隔,有半分減損。
這一份筆尖的柔軟和動情,反映的是林爸爸正在努力地渡過他那坎坷的幽谷深潭,即便生活陷入絕境,但人生總還是得繼續,這些表述是他在絕望中求生,也是他給自己的答案。
【4】
據我所知道的創傷干預的療法,就已經有不下30種了,包括認知重構、行為改變、創傷轉化和情緒療愈等方方面面。
林爸爸的自救方法適合江歌媽媽嗎?江歌媽媽能夠效仿林爸爸的行動繼續走下去嗎?坦白說,我其實不知道,因為每個人的階段、狀態和信念是不一樣的,正因為這種不一樣,所以無法簡單地倡議或者號召效仿。
林爸爸的兩個自救方法,是屬於聯結重構和敘事重構的療法範疇,跟林爸爸不同,江歌媽媽心心念念的,卻是對冤屈的不妥協。
當發生了冤案、錯案之後,很多的家屬會用上餘生的十幾年、幾十年,不遺餘力地為親人的名譽,重新正名。現在支撐江歌媽媽活下去的一個很大動力,就是希望能夠將殺害親人的兇手繩之以法。
日本判處死刑是很難的,但並不是沒有前例。一方面,兇手被依法懲治,依靠的是國家司法機關的力量,在沒有真正下達判處法令之前,永遠撲朔迷離。另一方面,日本的確也有一起著名的福田死刑案,花了長達9年的時間,終於將無期徒刑,判決為死刑。
1999年4月14日,剛滿18歲的福田孝行殘忍殺害了本村洋的妻女,並且奸屍。惡劣的行徑引起了日本的公憤,可是人權律師卻因為少年未成年,大聲疾呼槍下留人。
痛失妻女的本村洋面對一審的無期徒刑非常不滿:「我對司法很絕望。原來司法保護的是加害人的權益,司法重視的是加害人的人權。被害者的人權在哪兒?被害家屬的權益在哪兒!?如果司法的判決就是這樣,那不如現在就把犯人放出來好了,我會親手殺了他!!」——這是不是和江歌媽媽在庭上申請將陳世鋒無罪釋放的表現一模一樣?
在法院判決之後,本村洋開始了漫長的抗訴,為自己的妻女聲討罪犯,還到處進行演講,促進大家的不遺忘,並呼籲日本的司法改革。
整整9年,他堅持持續訴訟,最終於2012年2月20日,判處福田孝行死刑,這是日本第一個剛滿18歲(日本20歲才成年)判死刑的案例。
正如本村所說:有時只有死刑,才能讓罪犯從受害者的角度去反思自己的行為,認識到生命的寶貴。唯有重判,才能讓他們在未來的人生中更發自內心地向社會還債。
【5】
命運造化弄人,而歷史不斷重演,這些故事如此相似。
我不知道庭審之後,江歌媽媽會選擇如何去面對這個結果,她也許會學林爸爸,最終走向公益和敘事重構的自救道路,也有可能會像本村洋,不妥協,不放棄,在倡議、呼籲和申述中,讓自己重新找尋動力走下去。
但不管江歌媽媽的決定是什麼,或者是自己找到了第五、第六種方式,但我真心呼籲,請大家多多關注她,給她鼓勵,讓她找到合適自己的、能夠讓生活前行下去的方式。在創傷療愈的過程,時間,是最重要的資產,但也是最折磨人的毒藥,有大家的關愛,會讓世間變得更有意義。
在本村洋在9年的抗訴路途中,福田孝行仍活在世上。即便下達了死刑判決,殺人犯福田孝行卻仍然還沒有行刑。至今,福田孝行仍被羈押於廣島拘留所。但是在這長達9年的倡議和爭取權利的過程,本村洋最終是逐漸面對起自己的悲痛,找到了和悲痛同行的方式。他結了婚,成了家,重新回歸到正常的軌道里。
他一生都無法忘記曾經的哀痛和創傷,但終究是找到了和悲痛同行的方法,這便是最大的救贖。
「打不垮我的,將使我更加堅強」,我們的韌性和執著,是為了不向困難妥協,不向絕望屈服。我多麼希望,苦難之中所有的力量都能夠得到連接,不管是陌生人,還是網友,不管是林爸爸,還是江歌媽媽,這些跨越距離和時空的情感鏈接,是生命扶持的動力。
向死而生。遭遇創痛,歷經絕望,依然需要我們鼓足勇氣,克服困難,尋找繼續前行的動力。就如林爸爸在微博上給自己的話:
我每天朝思暮想念著我的老婆,我的孩子,
我知道,她們再也回不來了。這份思念,不能讓我忽視了世間對我的愛,親人對我的愛。這個世界,
只要心懷善念,總能看到希望。了了此生,唯有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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