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植之魂:中科院植物所溫室紀念

聽聞中科院植物所(南植)的展覽溫室,從2018年元旦開始就要對遊客封閉,並且開始逐步拆除,我不禁吃了一驚。預計新溫室將在2019年建成並且對遊客開放,那棵身為鎮園之寶的菩提樹也一定會在新溫室繼續展出。雖然與那些熟悉的植物分別一年也不算什麼,但是,總有些有關老溫室的獨特的溫暖記憶,如果此時我再不說,大概就將被這個世界徹底遺忘掉了。

叉葉蘇鐵(張敬莉 攝)

自從我2011年考進植物所,溫室就成了我常去的地方。那破敗的老溫室,窗台上總是掉落著由溫室骨架化作的陳年鐵鏽片。而且,每年秋天總會有幾片不牢靠的玻璃窗碎落掉,然後讓所里不得不出錢更換新玻璃。之所以這樣的溫室會令我著迷,恐怕不只是因為物種豐富,更是因為溫室的那種破敗氣息,本就與我的頹廢氣質吻合吧。記得我那一年注意到一盆身為國家一級保護植物的叉葉蘇鐵,全株只剩兩片葉,而且葉色黃褐枯焦,一看就是生長極度不良。我一時「急中生智」,將溫室出產的鐵鏽片扔進了叉葉蘇鐵的花盆內。如今那盆叉葉蘇鐵的氣色,雖不能說好,但也似乎病得輕些了,也不知是我扔鐵鏽的功勞呢,還是溫室管理者終於想起來給它施了點肥。至於那棵當年由印度總理尼赫魯親手贈送的菩提樹,有一年入冬時被工人打錯了葯,葉子全部枯焦,看上去一副觸目驚心的死相。正當我心想「一定死透了」的時候,那棵菩提樹居然在接下來的春天就逐漸發出了新芽,如今已經恢復了滿樹綠葉——雖然大難不死,但這種環境大概也註定了它休想長到太茂盛,也難怪它幾十年的樹榦竟然還不及我小腿粗。

災後重生的菩提樹(張敬莉 攝)

我參觀溫室的時候,一向喜歡從「杜鵑茶花室」進,最後從一系列鎖著的小房間那邊出。每年入冬,那些茶花裡面總是有一盆最純種的山茶先開。而到了春節、情人節前後,則是重瓣的茶花品種開得最茂盛的時候。往年總有遊客對著那盆掛著品種名「雪蓮」的茶花疑惑:「這是雪蓮嗎?」而在不遠處,還有品種名叫「貝拉大玫瑰」的茶花,不知又會讓遊客怎麼想呢。

西藏虎頭蘭(張敬莉 攝)

蘭花室,雖然叫蘭花室,卻既沒有市面上流行的暢銷洋蘭,也沒有能夠編入國蘭圖鑑的很傳統的國蘭。在大量長著細長葉子冒充蘭花的沿階草屬植物之間,真正的蘭花從來都極少有開花的。最常開花的那盆紋瓣蘭,葉子硬如竹片,一長串的小花並不起眼,也沒有什麼香味。而在每年冬天開花,並且成為這裡最耀眼明星的西藏虎頭蘭,一串過度碩大的花朵,色如橘貓,張牙舞爪,再加上特殊到「有人說香,有人說臭」的氣味,直接導致了蘭花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從來都不是什麼「幽雅」。

蘭花室里還有兩盆垂葉榕。在垂葉榕的花盆裡,有屈指可數的幾棵僥倖沒被工人當「雜草」拔掉的松葉蕨。而植物所前輩們在早年拍過的一盆傳說中的松葉蕨,在我考進植物所之後就沒有再出現過,大概早就被以為是「這花盆裡雜草叢生」,被整盆處理掉了吧。我之蜜糖,彼之毒藥;我眼中的無價之寶活化石,在別人眼裡就成了可以隨手拔掉的「雜草」,嗚呼哀哉。

光亮瘤蕨(張敬莉 攝)

接下來正牌的蕨類室,自從我考進植物所之後,種類就越養越少了。記憶里早年那一盆的桫欏,還有那曾經有過的酷似小型「樹蕨」的疣莖烏毛蕨,全都已經不見了,也許是死了,或許是通過什麼渠道被送往了別的地方。可能是出於對植物的熱愛,我面對蕨類葉背的那些孢子囊時,從來不會像很多人那樣頭皮發麻。而且,我還總給別人講:「這不是蟲子也不是蟲卵,是孢子,蕨類就靠孢子繁殖哪!」曾經我對著一棵光亮瘤蕨的大型羽狀葉疑惑:「這是崖姜蕨嗎?」後來,拍到了孢子囊群的形態,我才意識到真正的崖姜蕨只剩了牌子,崖姜蕨的孢子囊根本不是這樣排列的。

疑似崖角藤屬的不明天南星科(張敬莉 攝)

鳳梨室里收集的各種「積水鳳梨」,永遠都沒有人能全查清楚。然而,這裡最特別的,是一株天南星科的巨型藤蔓,大概是崖角藤屬或者類似的吧,那發達的氣根早就將溫室里的水泥台邊緣勒碎了,那巨大的葉子和像竹節一樣青綠的藤蔓也都十分茂盛。常有植物愛好者對牌子上寫的「竹根」這一中文名深信不疑,然後拍了牌子回家一查——中文名查不到對應的種類,而拉丁學名對應的是一種螳螂狀的小植物,總之全然牛頭不對馬嘴。

南美稔果實(張敬莉 攝)

接下來一排的芳香植物室與果樹區,每年早春柚子花開的時候,都香得像天堂一樣。相比之下,九里香的香氣雖然更濃,卻沒有那麼清新好聞的格調了。在那裡我見過南美稔(菲油果)開出極為艷麗的紅白雙色的花朵,還在後來的某一天撿到過它的果實——吃起來有類似獼猴桃的味道。

大蕉(張敬莉 攝)

中間的棕櫚室,密集而擁擠,符合我想像中的熱帶雨林。我在這裡學著區分蒲葵、絲葵與菜棕,還拍到過菜棕開出白絨絨的一串串小花。掛著「紅胖大海」牌子的一棵很高的樹,因為從未開過花結過果,也難以驗明正身。早年這裡還有幾乎將溫室頂破的大鶴望蘭(尼古拉鶴望蘭),如今大鶴望蘭被砍了,沒有了,只剩下一叢同樣要將溫室頂破的大蕉。記得我們對著那一叢大蕉爭論了好久「這是香蕉還是芭蕉還是大蕉」,後來有人發現它的果實裡面沒有種子,再加上它的葉型比香蕉葉要細長得多,苞片先端又圓鈍,於是我定了它是被很多地方誤稱作「芭蕉」的大蕉——真正的芭蕉果實裡面全是種子沒法吃,而這個大蕉才是烤熟了能當主食的。

胭脂掌(張敬莉 攝)

同樣要頂破溫室的,還有沙漠植物室里那棵被我拿來講「大戟科毒多肉不是仙人掌」的衝天閣,據說是《戰狼2》裡面用來塗毒箭的植物的原型。而腳邊那百來盆難以定種的蘆薈們,是在去年參加全國植物園大會的專家來了之後,才被發現最起碼也有好幾十種之多。而那棵往年開過艷麗的紅色花朵,既是「仙人掌」也是「樹」的胭脂掌,還有高大粗壯的秘魯天輪柱,這些直接種在溫室地里的大傢伙,也能夠毫髮無傷地被移進新溫室里嗎?我不知道。畢竟種在地上的大植物是不像小盆栽那麼好搬好挪的。

巨麻(縫線麻)(張敬莉 攝)

在栽種著胭脂掌、秘魯天輪柱還有長成球型的特別大的金琥的房間里,還曾經有一盆一直被我誤當成「劍麻」的大植物。在某一年的秋天,那棵被我當成「劍麻」的大植物抽出了比溫室還高的花葶,但是終究沒能將溫室頂破,而是順著玻璃屋頂的形狀彎了下來,在我頭頂上方開出了花。那些花朵,雖然是像真正的劍麻一樣的黃綠色,也有彼此分離的「六瓣」,但是花型卻是鈴鐺形並且下垂,單看那下垂的形狀倒更像是外面那些被圍觀群眾誤稱作「劍麻」的鳳尾絲蘭。原來,這棵大植物根本不是劍麻,而是巨麻(縫線麻),只是與劍麻一樣具有「開花母株死」的習性。如今那棵巨麻當然已經不復存在,而我也無從得知它是否結出了有活力的種子,是否還有後代流傳於世了。而如今溫室里那些掛著「劍麻」牌子的植物,等到它們能夠開花證明身份的時候,也就離它們永遠消失在這世上的日子不遠了吧。

秀麗兜蘭(張敬莉 攝)

溫室最後一排那幾個鎖著的小房間,則是只能隔著玻璃觀賞的。那些艷麗的重瓣長壽花,以及最碩大的朱頂紅,其實不過是用作掩護的煙幕彈。而那些沒人能認全的多肉植物、苦苣苔科植物以及其他一些被遮擋的小植物,才是真正神秘又待探索的寶藏。記得有一年冬天,隔著小房間霧氣繚繞的骯髒玻璃,有幾棵秀麗兜蘭開了花,那種仙氣十足的色彩與姿態,讓我堅信植物所的溫室就是仙境。不知等到未來新溫室落成之後,即使還有秀麗兜蘭展出,到那時它們還能帶給我超現實的魔幻仙境的感覺嗎?

破敗衰落與生機勃勃,能將這矛盾的兩方面集於一身的,也許就只有植物所這個行將消失的老溫室了吧。當年那些讓我震撼到發抖,彷彿離開了現實、超脫了塵世的植物之美——姑且讓我將其命名為「南植之魂」吧——還能在未來的新溫室復甦,並且讓更多的人感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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