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車站的回憶

我對車站,尤其是火車站有很深的感情。

印象中第一次坐火車,是媽媽帶著我從江蘇到遼寧找爸爸過年(彼時他們都在遼寧工作),坐的是當年相當火熱的470線。後來加了個「1」,變成1470線。

那一趟可謂一波N折。由於買票太晚,只能不停地買短程票然後反覆轉車,本來二十幾個小時的路程我們折騰了三天三夜。

我記得當時我們在一個不小的城市車站換乘,現在想來可能是徐州。車站熙熙攘攘,我和媽媽,還有一個同行前往遼寧打工的老鄉一起,在車站幾條馬路開外的地方,一個桌面結滿油膩的餐館吃了頓午飯。

一個年紀不小的老頭端著一隻空碗,在餐館一張擺著電飯鍋的桌前,掀開蓋子——裡面沒有米飯。他用方言說了「沒有」。聽著很像「木有」。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細節我印象特別深刻。

出了餐館,老鄉用路邊的磁卡電話給遼寧的工友通報行程情況,我趁此機會看了看所謂的城市:一圈不很高的樓房,有一座保齡球館,樓頂的霓虹燈圍成了保齡球和球瓶,模擬出了簡單的球擊中瓶子的效果。

後來我們在車站等了很久,有可能是等到了第二天中午。期間大家輪流睡覺,手臂穿過大牛仔包的背帶,生怕小偷惦記上。

後來上了火車,我被擠到懷疑人生。當時我們被堵在車廂連接處的位置,這個位置風大,人稍稍寬鬆些——吐的時候尚有低頭的空間。

我就是利用這點空間,低頭吐了三四次,後來吐不出來東西,只有極苦的綠水兒。吐前三次的時候我媽還比較淡定,等見到了綠水兒,她擔憂了起來。她說我把膽汁吐出來了,只要吐到一定程度才會這樣。

後來多虧周邊的大人生出惻隱之心,我坐到了一個馬紮上。

火車上到處瀰漫著滷蛋、香腸、花生米、泡麵的味道。甚至即便這麼擠,乘務員居然還能推著小車過來賣扒雞。第一趟十五塊一隻,回來十塊,再來一趟就降到五塊。五塊的時候我央求老媽出手,而她老道地對我說:等到了德州,買德州扒雞。

果然,到了德州站的時候,小販直接來到窗口地下,一手交錢一手交雞。我印象中這雞不便宜,但每次到德州的時候,我都被顛簸得沒了胃口,還特別困,每次都是被我媽從夢中叫醒。所以這雞吃起來就沒有太多特別的感覺。

火車一路北上,路過山海關的時候,我媽總會說:快了!過了山海關,就是遼寧的地界了。到遼寧我們應該還轉了次大巴,從瀋陽到撫順。不過那一段我通常不會記得——直接睡過去了。

接著那次三天三夜的路程寫。輾轉到了撫順之後,我們坐計程車到了租住的小區。開門之後,是一屋子熱熱鬧鬧的人。快過年了,我們可以說是逆春運而行,一路北上。我爸的一個工友見到我們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們才到啊!」

一台17寸的黑白電視在角落裡放著《西遊記續集》。我在老家只看過83版,顯然續集的特效和畫質都更好,我頓時對城市有了好感:嘖嘖,連《西遊記》都比老家的厲害。

後來我坐火車的次數減少,因為從瀋陽到老家居然開通了一條卧鋪長途客車,省去了換乘的麻煩。直到我上大學的時候,又因為老家到長春有一條特快的列車,我便又有了一年四次火車的體驗。雖然距離那一次三天三夜之行,已經十年有餘,我也不再是那個從未見過任何世面,跟陌生人說話臉紅、把自己的膽汁都吐出來的少年。但每次站到站台上,看左右兩邊延展無際的鐵軌,看身邊背著大包小包的行人,聽汽笛聲從不遠處傳來,火車嗚啦啦靠站,我還是會覺得雙腿發顫,禁不住要向這一往無前的機械力量屈服。

如果說伴隨著火車的回憶以懷舊和文藝居多,那麼關於汽車的,則要歡樂得多。我只說其中一次吧。

13年四月份,我在上海研究生複試完,心情很好,於是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去南通找我的高中同學玩。同學很夠意思,放下學生會百忙的工作不說,還餐飲、漢庭一路招呼,只在我要趕去汽車站的時候,才實在架不住學生會的工作,沒有送行,臨了還來了句照顧不周。

於是。

於是當我在車站發現其實我的返程票是昨天的時候,我是萬萬不可能再向同學播出電話的。買最快的票,也要第二天早晨,於是我不得不在南通多留一個晚上。

此時我心如止水,便在離車站一條馬路的地方找了個30塊一晚上的旅館,決定湊合一晚上,並掐表在一個小時之後,給同學發去了QQ消息:已安全抵達上海,放心!

那一晚成了我在外住宿最糟糕的體驗。不怕見笑,從火車站多年前的十五塊錢沙發過夜休息區,到火車站站前小旅館,甚至是擁擠時的大巴後屁股貨倉,什麼地方我沒睡過?但那一晚,我還是」失足了「。

這間房因為過於便宜,準確來說只能算半間。左右兩面牆壁只修到比我頭略高一些的位置,我要是踩個凳子能直接看到隔壁人的睡姿。旅館因此很貼心,房間里連一把凳子都沒放。

但沒關係,作為一個文藝青年,給我一個手機,我就能玩一晚上。可是……房間唯一的插座在門旁,而我只能坐在床上。我的幾個同學聽聞我說走就走的旅行結束了,紛紛在QQ上聊表問候,於是我在床上躺一會兒,就得披著衣服下去回幾條消息。

不過這一切比起後來的事情都不算什麼。臨近半夜的時候,我被一種不輸於裝修電鑽聲的噪音驚醒,那是隔壁的人在打呼嚕。對燈發誓,那是我聽過的最響的呼嚕。

起來上廁所的時候,我把貴重物品全都背在了身上。回房間時,屋裡太冷,我穿著衣服捱到了天亮。早上起來坐大巴回上海,正逢周一實驗室開組會,我在廁所匆匆洗漱後直接去了實驗室。

同實驗室的其他人看我的模樣,還以為我去了趟西藏。

那麼,到了結尾的時間,我就貼一篇13年初寫的日誌,當年寫在人人上,彼時我剛得到參加研究生複試的資格,從哈爾濱畢業旅行歸來,對於未來躊躇滿志卻一片迷茫。文筆現在看來很爛,多多包涵。

《徐州一夜》

踏出1472次列車車廂的時候,便感到徐州的熱和濕。同樣的臘月,對於剛從哈爾濱回來的我而言,零下三度已是溫暖如春。

走過不用查票的出站通道,徐州向我敞開了懷抱。拎著行李箱走向售票處,買了最早的一班回家車票,凌晨四點二十三分,距離現在五個小時。去肯德基買了個漢堡留作晚飯,便拎起箱子尋找網吧消磨時間。

走出站前廣場左拐,便可看到一家地下網吧,名叫「聯廣」。走下台階,一個藍色指示牌,上書:為您提供網吧、公廁服務。顯然這兩個服務對於等車的過路人是極大的誘惑。我首先享用了它的第二個服務。火車站內或周邊的廁所大多大同小異,關上隔間的小木門會看到廣為流傳的一副對聯:假幣槍支迷藥,同性辦證刻章。與大學廁所的「國二、三開班,四、六級保過」相比,別具一番社會風味。

網管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短髮粉衣,微胖。拿出身份證,她接過掃了一下,問我,

「多長時間?」,說話有明顯的地方口音。

「四個小時」,我看了下表,留出了充足的時間返回車站。

「包夜吧」

「額,不包」

「包夜12塊。四個小時也是12。」,她看了我一眼。

「那就包夜。」對我來說好象沒有分別。

我挑了個靠近門的位置,空氣會好一些。已經很久沒有在網吧包夜。第一次大約是在高一的冬天,我下了一夜的歌,那些歌曲現在還躺在我的mp3里,它們已陪我走過六年多的時光,並將繼續在未來的日子裡為我取暖。那一次包夜間隙,我和兄弟們為尿意所困,借著夜色,共同在路邊肆意揮灑了青春。彼時大有一種「我輩豈是蓬蒿人」的豪情壯志。最後一次包夜,大一的冬天。我在網吧里一口氣看完了《阿甘正傳》、《肖申克的救贖》,沒敢在零下三十度的路邊嘗試小解。天亮的時候,走出網吧,我和舍友被凍得抬不起頭,踩在滿是堅冰的馬路上,精神矍鑠。

輸入賬號(身份證號)、密碼(通常無或為123456),便登錄了電腦的界面。我想要在電腦前描述一種感覺,應該叫作「相逢恨早」。寫出來大概是這樣:

如果晚一點遇見你,我就可以帶你去我們想去的所有地方,看遍陌生的風景;

如果晚一點遇見你,我就可以在你絕望的時候給你一雙有力的臂膀,為你化解萬難;

如果晚一點遇見你,我就可以從容不迫地看你,並讓你看到一個更好的我。

可是啊,為什麼讓我在最迷茫、最卑微的時候遇見你?

在你去向他鄉的時候,我只能想像你的足跡在地圖上展開,揣摩你的心境;

在你悲傷疲憊的時候,我只能給你一個抱歉的笑、一句安慰的話語;

在你最美最真的時候,卻只能讓你遇見這樣一個我。

大學裡我的一個感觸就是:沒有人會等你。

沒有人會等你變得更好,沒有人會等你去喜歡上她或等她自己喜歡上你,沒有人會等你一起出發,更沒有人會等你一起抵達。這是一個不等的世界。

現在的我,迷茫得像是被剪去信號肽的蛋白質。我不知道自己的去向究竟是高爾基體還是線粒體、質膜。在泛素抓到我之前,我必須整合到膜上才能逃過被降解的命運。可是還沒有正確摺疊的我該如何與自己的分子伴侶結合?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安心在研究所里做六年的學術民工,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在海漂一族裡漂出人樣,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即使知道了,敢不敢要又是個問題。

現在的我,比任何時候都期望自己變得更好。

這四個月來,偶爾會出現忘我的狀態。比如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夾著筷子,嘴巴機械地動著,會突然忘了自己是誰。然後我會從頭想起,依次梳理:我叫某某,來自一個叫XX的小鎮,我現在在吉大,我在準備考研,一會兒要做一篇閱讀理解……然後就恢復了神智。我覺得長此以往,會有精神分裂的危險,也許應該慶幸報考的方向是神經科學。

耳機正在播著羅大佑的《野百合也有春天》。其實,我也是有春天的,只要你願意等。

快五年過去了,重看這篇日誌,有種」亭亭如蓋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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