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器材店 | 夜半笑聲(4)

作者 | 袋鼠花 編輯 | 陳楚

長長的原木餐桌上擺著十幾個印有菱形花紋的北歐碗碟,左邊是供素食的鷹嘴豆蛋糕、檸檬汁浸苦苣、烤甜菜拌梨肉,黑橄欖油釀紅椒、白鬍桃南瓜濃湯,中間是什錦乳酪板,右邊是王魚生魚片配奧賽佳魚子醬、松露黃油龍蝦肉、秘魯韭菜醬拌熱魷魚和非洲蒸粗麥粉。

我穿著一字肩水墨印花長裙,舉起手中的葡萄酒杯,與院長輕輕一碰,巧笑倩兮地說:「所以,根據您獵獲獅子的鬃毛顏色,便可判斷它在母獅中間的歡迎程度啦。」

「那麼等獅子標本來了,我一定請你到家裡鑒賞。」院長頂著一絲不苟的白髮,藍色眼睛在燈光下發出愉悅光芒。

「一言為定。」不用我費神,嘴巴里自動吐出動聽的英語,伴隨著一串完美笑聲。

「榮,你娶了一個這麼酷的老婆,卻一直藏著不介紹給我們。」院長夫人索菲亞拍著陳榮的肩膀說,「是不是怕我們把她搶走了?」

陳榮略一語塞,我趕緊湊上去說:「他是怕我給你們添麻煩,他常說,『你來美國時間短,要多出去見見世面』。」

「那很簡單,我正在籌辦一個慈善拍賣會,你有沒有興趣參加?」索菲亞問。

「當然,我一直想從事慈善方面的工作。」嘴巴毫不猶豫地回答。

南瓜濃湯粘在嘴唇上,我順手拈起餐巾擦了擦。

「你以前有過這方面工作的經驗嗎?」索菲亞接著問。

嘴巴張了張,沒有出聲。

我用手握住嘴,輕輕咳了一下,還是僵硬得如同塗了瀝青一般。

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整個晚上我都談笑風生,此刻突然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樣,院長和院長夫人不由面面相覷,整個客廳頓時安靜下來。

「不好意思,我離開一下。」驚慌之中,我站起身。

匆匆走進洗手間,對著鏡子一照。果然,嘴唇上的那抹粉紅色不見了。

對了,肯定是剛才不小心用餐巾擦掉的。

我鬆了一口氣,悄悄推開洗手間的門,躡手躡腳地爬上二樓,從床頭櫃里取出社交唇彩,飛快地抹在唇上。

回到餐廳時,我又恢復了光彩照人的模樣。

「不好意思,剛剛充了下電,五分鐘續航五小時。」我指指腦袋,自嘲地一笑。

客人們樂得前仰後合。

陳榮側過頭低聲問:「沒事吧?」

「放心,一切搞定。」我露出一個燦爛微笑。

「對了,剛才您問我慈善工作的經驗,我從前在中國……」

嘴巴聲情並茂地說著。其實,它在說什麼,我並不能完全聽懂。但看到滿桌人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我不禁暗自得意,在心裡大發議論起來。

哎,什麼院長,不過是個自以為是的糟老頭罷了,滿嘴的生命可貴,家裡卻擺滿親手打死的動物。

這個索菲亞也是矯揉造作的女人,那張不知道整過多少次的臉,看上去就像一隻老蜥蜴。

還有他們的兒子約翰,上大學時就開一輛大紅色敞篷保時捷,因為超速和危險駕駛不知道吃過多少張罰單,一看就知道溺愛過度,真應了中國那句老話:富不過三代。

至於陳榮,要不是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我怎麼會嫁給這種無聊的謝頂老男人?

我一邊在心裡惡毒地評論著,一邊配合嘴巴動作,不時與桌上的人交換親切愉快的眼神。

啊,這個完美的夜晚,甚至比新婚之夜還要讓我飄飄欲仙。

晚會後第二天,我趕緊根據送貨單上提供的銀行賬號,把三千美元打了過去。

奇怪的是,貨單上的電話一直打不通,網上也搜不到魔法器材店的網站,而電腦里的網頁瀏覽歷史早就自動清空。

怎麼辦?一管口紅不出兩個月就會用完,必須再多買一點才行。

情急之下,我給表妹發消息,讓她按照郵包上的地址去那家店買十管唇彩快遞過來。

坐立不安地等了好幾天,表妹才回復說唇彩賣光了,需要一個月的時間進貨。

我無計可施,只好隔三差五催她去店裡詢問。

與此同時,我加入索菲亞的葡萄酒慈善拍賣籌備委員會。剛開始,我只負責打電話邀請商界人士前來參加。

很快,大家發現凡是由我聯絡的客戶,全部答應出席活動。有時,當其他組織者聯繫時,對方還會主動提起我的名字,表示很期待在會場上見到我。

第三個星期,索菲亞把我叫到辦公室,問我願不願意擔任拍賣會主持人。我先推託一番,然後欣然答應。

轉眼已值初夏,庭院里奼紫嫣紅,猶如潑翻的顏料桶,婆婆又在嘮嘮叨叨地向我介紹著什麼鳶尾花、蝴蝶鬱金香、山鍾花、銀蓮花。

我一邊讓嘴巴自動做出回應,一邊在心裡暗暗發愁。因為每天都用,社交唇彩已經空了一大半,再不儘快買到新的,恐怕只能支撐一個星期。

幸好慈善拍賣晚會的舉辦日是三天後,我打定主意,拍賣會一結束就親自回國一趟。

正在心裡盤算著,脖子後跟突然傳來一陣略帶刺痛的瘙癢,好像被蚊蟲叮了一下,我趁機打斷婆婆說:「媽,我被蟲子咬了。」

婆婆站直身子問:「哪裡?我瞧瞧。」

「沒事,我去擦點藥水就行。」

我轉身快步走回家裡,踢掉鞋子,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冰鎮蘆薈汁猛灌了兩大口,又走回房間打開電腦,看看有沒有表妹的消息。

突然,脖子後跟又癢起來。

我走到洗手間的弧形梳妝鏡前,撩起頭髮一看,脖子後面果然出現一個小小的紅色斑點。我沒有放在心上,心想過兩天自然就好了。

但瘙癢一直沒有完全消失。

第二天下午,我去髮廊試做晚會髮型。美髮師剛將我的頭髮挽起,就發出一聲低呼:「哎呀,夫人,您這脖子後面是怎麼啦?」

我從鏡子里一看,那個紅斑大了一圈,而且紅腫起來,看上去像一個橢圓形的狹長胎記。

「昨天被蟲子咬了。」我皺著眉頭回答。

「好像很嚴重。」美髮師用指腹輕輕按了一下。

「哎呦!」我疼得叫出聲。

美髮師急忙道歉,我皺著眉頭想發脾氣,嘴巴卻不聽使喚地笑著說:「沒事沒事,你看做個什麼髮型好?」

「根據您現在的情況,就不宜盤發了,做一個天使型挑染小捲髮吧,既端莊又不失甜美,和您的臉型也很相配。」說著,美髮師拿出女明星阿曼達·塞弗里德前一陣走紅毯的照片給我作參考。

「行。」我點點頭,閉上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脖子後跟那股火辣辣的刺痛感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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