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歌媽媽：愛到極致，痛到極致

01

江歌案，已成為世人皆知之事。

一個本來有著寬廣未來的女孩，因為她的善良，被捲入了一個疑似反社會人格者的瘋狂里，無辜喪命。

事情如果只是至於此，恐怕傳播力有限，一二日，就會湮沒在眾多更加奇特魔幻的悲劇之中。

但是那個曾經的「閨蜜」，以她的謊言和無恥，使得此案名聲大噪。

關注江歌案時，我們的注意力，大多用來感嘆人可以涼薄至此、醜惡至此，而往往沒有細看另一個重要的人：

江歌媽媽。

在大多數的新聞報道和自媒體文章中，她被描述為一個痛苦而堅強的母親，一個深愛女兒而永失我愛的悲劇角色。

這個定位大致是沒錯的。但是，痛苦，堅強，悲劇，想要用這些固化的形容詞，去界定江歌媽媽的愛和痛，是遠遠不夠的。

02

我第一次關注到此事，並為之深深觸動，正是因為看了知乎相關內容中引用的江歌媽媽的話語，按圖索驥，又看了她的微博和公眾號之後。

她的痛苦，正如攜程虐童事件中那位哭訴的家長一般觸動我，如認真的趙先生一般觸動我，但是更深切，深切得讓人不忍直視。

江歌媽媽，名叫江秋蓮。

「袖口香寒，心比秋蓮苦」，看到她的名字，我不由得想起了納蘭性德的這句詞。江秋蓮，是真的「心比秋蓮苦」。

這首詞其實是寫失落的愛情的，後面還有兩句，是我多年大愛，「休說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無主」。

說起來，寫愛情的失落，與母女的永別，好像不是一回事，但是，了解了江歌和她媽媽的親子關係，又覺得二者在感情的內質上，有其相似性。

江歌出生後，因是女孩，見棄於重男輕女的父親，江歌媽媽因之與其離婚，從此獨力撫養江歌。

二十餘年來，母女二人亦親亦友，更是彼此眼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江歌的微博中，不乏這種愛的表達。（「秋天」是她對媽媽的昵稱。）

從這些言語看來，她對母親，有愛，有懂得，有憐，有感恩，有牽掛，甚至有對母親缺失的愛情的代償。

江歌媽媽，對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可以想像，多年以女兒為重心的單親母親的生活，讓她在江歌的身上寄託了太多。

這種愛裡面，難免有過於親密無間、使得對方感到壓力之弊。

但江歌媽媽雖然希望與江歌親密無間，日日相守，又能以她的夢想為旨歸，傾其所有，幫她走她想要的路。

如果沒有劉鑫的無恥和陳世鋒的惡，她們的生活會越來越好，因為在她們的身上，有中國家庭難得一見的飽滿充盈而不以佔有、控制為實現形式的愛。

這種「過於多」（絕無貶義）的愛，其特點在於，能讓人哀樂倍於人。

所以當噩運降臨，橫禍突生，它會製造巨大的痛，痛到人覺得一切假到不敢相信，又真到每一秒都痛徹心肺。

江歌媽媽說了很多摧人心肝的話：

她說，「哪怕能留下一個殘疾的孩子也好啊，讓我來養她一輩子都行，你知道嗎，可是現在呢，我所有的希望都沒有了」。

她說，「你忘了，媽媽是千年不死的胡楊樹，你是胡楊樹的韌帶，過去是、現在是，永遠都是。」

03

但是江歌媽媽還有另一面。

《局面》的採訪中，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劉鑫的奇葩，還有江歌媽媽的態度。

江歌死後300天，二人終於會面。當劉鑫心虛地走進去時，江歌媽媽的態度是審視。

她一直死死地盯著劉鑫，舉起手機對她拍照。她用眼神審判著眼前的這個人，想為女兒不值而冤屈的死，討回些許公道。

這和她的血淚和傾訴一樣，讓我震撼。

這是時光反覆淬鍊、千淘萬漉之後提純的恨。雖然恨，但是又始終伴隨著冷靜和剋制。

在人後她沒有絲毫保留地寫著她心頭的傷，心上的血，但在「仇人」的面前，她的語調平靜、理性，不失修養。同時，也刀刀見到要害。

這不禁讓我聯想到葉嘉瑩先生所說的「弱德之美」（The Beauty of Passive Virtue）。

葉先生解釋說，「弱德不是弱者，弱者只趴在那裡挨打。弱德就是你承受，你堅持，你還要有你自己的一種操守，你要完成你自己，這種品格才是弱德。」 這種美就是一種弱德之美」。

江歌媽媽說的「胡楊精神」，不就是這種弱德之美嗎？

04

江歌媽媽的舉動和文字里，還有一種「瘋狂」。

她的紀年不再是公元或干支，而是以江歌遇害作為坐標，一天一天數著日子。

節日，網友勸她放寬心境，她說，請大家在所有的節日都不要記得她，她只想靜靜地和江歌呆在一起。

江歌生日，她在墓前放了鮮花、生日蛋糕，做了江歌愛吃的菜。蛋糕切下了寫有「媽媽愛你」的一塊，放在碟子上，彷彿等著她來吃。

她給江歌的手機發了無數簡訊，夢著她能再回復。

她反覆做著失而復得的夢，覺來雙淚垂。

她說，這麼多人關心我支持我，我都不敢死了。

可見，「死」曾是一個心頭縈繞了千萬遍的選擇。

11月18日，她重訪故地，探訪了江歌生前居住的公寓。

這註定是傷心之旅。局面拍攝的一個視頻，展現了江歌媽媽傷心之萬一。

她買了兩束鮮花，來到江歌的住所，凝視，哭泣。

她把花放下，悲鳴不已。俯身長跪，繼而深深親吻地面，就像那是江歌業已不存於世的肌體。

在她俯身親吻地面的一瞬間，她背包側兜里的保溫杯「哐啷」一聲滾到了地上。

攝影師給了保溫杯一個鏡頭，如果不是被江歌媽媽的悲痛所牽引，我真想讚歎攝影師：Bravo！

寫小說，最講細節。這不是小說，但更高明。

那一聲「哐啷」，是愛，是寂寞，雖是無力回天，也是九死不悔。

我實在不敢想像，在江歌案審判完結之後，當她賴以支撐的復仇和討公道的驅動力也已不復存在時，她將以什麼支撐自己？

「瘋狂」不是個褒義詞，但我對江歌媽媽的瘋狂，既敬且痛。

正是她瘋狂的追問和堅持，讓江歌案進入世人的視野，讓江歌身後雖然不足以撫慰她們的公道，成為可能。

正是她瘋狂的復仇信念，使得4516025人為她發起的簽名活動遞交了簽名資料。

她瘋狂的思念和眼淚，卻出之以不卑不亢，何其難能！

她的目光、肢體語言中有一種堅毅，那和被命運推動而不得不爾的堅強不同，那是對生命中的痛主動的選擇。

因為她知道，痛是愛的回聲，是愛的影子。

在微博上，一個不諳世事的網友出於好意，勸她刪了微信中江歌的信息，朝前走。

她說，我永遠也不會忘掉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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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眾號：空中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