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精神病人》:現代人的自由之苦和身份焦慮
德裔美籍心理學家、精神分析學家艾里希·弗洛姆在他1941年出版的社會心理學著作《逃避自由》中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對於以自由和個性來標榜自我的現代人,是否存在這樣一種可能性,它使得自由對人來說成為一種沉重的負擔,使人無法承受,進而竭力逃避自由?
弗洛姆質疑我們這個時代所普遍崇尚的自由之意義,他指出自由也有其兩面性,而「自由的消極意義」這一提法無疑與現代社會對自由的認識相衝突。在人類近代歷史中,千百萬人為謀求自由不惜獻出生命,如今卻要我們以一種懷疑的態度去審視先輩們得來不易的自由,難免令人不適。《美國精神病人》正是一部敢於挑撥大眾敏感神經的影片,它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回應了弗洛姆在1941年提出的問題。
本文將以對兩個相互問題的回答和對三個結構性段落的解讀來作為影片分析的框架。通過本文的分析,讀者將會清楚的看到影片是如何戳穿現代人對於自由的幻想和錯覺的。
所謂兩個問題是指:
一、無論是現實抑或幻想,主角Patrick為什麼要殺人?
二、又是什麼阻止了Patrick去殺人?
所謂三個結構性段落是指除影片開場對人物背景的介紹外,三個依序發展的情節鏈:
一、分析Patrick除掉保羅艾倫的前因後果;
二、分析Patrick延長了的與外界的交互模式;
三、分析Patrick覺醒、懺悔和精神崩潰的心理過程。
在分析之前,先讓我們簡單回顧一下全片的大致情節,這有助於我們形成一個對影片的整體概念:
27歲的富家公子Patrick·貝特曼耽於享樂,生活奢侈放縱,其每日的興趣在於夥同三五好友出入於紐約各處高檔餐廳和名流會所。除在父親公司名下掛名上班外,他還有一重不為人知的身份:雙重人格障礙病人。每當夜深人靜,他便如野狼般遊走在街頭,尋覓當晚的獵物,將其殘忍殺害。某日,Patrick殺害了他的同事保羅·艾倫,由此引來私家偵探查訪,這令他終日惶惶不安。與此同時,Patrick意識到自己的殺人慾望開始面臨失控的危險,他試圖阻止自己這一傾向,但其行動卻將自己引入了無法逃脫的惡性循壞。
一、罪惡的深淵
讓我們從Patrick的一段自述開始:
「我住在紐約西81街美國花園大廈11樓,名叫Patrick·貝特曼,27歲。我深信注重儀錶、均衡飲食、堅持鍛煉的重要性。早上,如果臉有些浮腫,我會在做仰卧起坐的同時敷個冰袋,現在我可以這麼做1000個。取下冰袋後,我會用一款深層清潔毛孔的潔面乳。沖澡時,我則用一款水溶性凝膠沐浴液,之後是蜂蜜杏仁磨砂膏,臉上用一款透氣膠質磨砂膏。然後我會敷上一款草藥薄荷面膜,保持十分鐘,同時我會為其他程序做準備。我總是用一款幾乎不含酒精的須後水,因為酒精會使皮膚乾燥,讓我看上去顯老。之後用滋潤霜、抗衰老眼霜,最後是一層保護性潤膚霜。
這就是Patrick·貝特曼的形象。看上去有些抽象,但這並不是我真實的樣子。這只是一具軀殼,虛幻的東西。儘管我隱藏起自己生冷的目光,儘管你握著我的手時可以感覺到真實的觸碰,甚至儘管你還能感受到我們彼此的生活方式有諸多相似,但實際上『我』並不存在。」
在這段對於理解人物性格結構至關重要的獨白中,Patrick只談了一件事:對自我存在的懷疑。他直截了當地向觀眾挑明了這一點,他告訴觀眾,眼前這個儀錶堂堂、體格健碩的男人只是一具空空的皮囊。隱藏在這副皮囊下真實的Patrick·貝特曼則如同透明的空氣般不可捉摸。
與此同時,Patrick卻又巨細靡遺的提到自己每日健身、護理等瑣碎的細節,這使得觀眾一眼便注意到他言行不一的矛盾之處:假若Patrick果真認為自己的真實面貌是模糊不清的,那如此注重這副外在皮囊又有什麼意義?
稍加體會Patrick這一矛盾的心理,我們不難發現,他缺乏對自我身份的認同感,他的意識與肉體是疏離的。或許我們可以這樣直觀地來理解:在抽象的層面上,每個人都有兩個自我身份,一個是外在的社會自我,一個是內在的原始自我。Patrick的問題在於,他認為自己的原始自我消失不見了,這令他感到焦慮。
要理解Patrick產生這種感覺的原因,我們有必要引用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中的一段論述:
「……現代人擺脫了前個人狀態社會紐帶的束縛,但並未獲得積極意義上的實現個人自我的自由,他無法自由的表達自己的思想、情感及感官方面的潛力。自由雖然給他帶來了獨立與理性,但也使他孤立,並感到焦慮和無能為力。他無法忍受這種孤立,他面臨著兩種選擇:或者逃避自由帶來的重負,重新建立依賴和臣服關係;或者繼續前進,力爭全面實現以人的獨一無二性及個性為基礎的積極自由。」
這段頗有預見性的分析為我們理解現代人的性格結構大有助益。介紹和闡釋弗洛姆的精神分析學說並非本文重點,因而這裡僅作一簡單說明。
以人類的生命過程為例,個體的生命最初在母親的子宮中孕育成長,在分娩之前,他只是一個完全依附於母體的胎兒,是母親自身的一部分。直到母子之間最後一層肉體聯繫——臍帶——被隔斷後,他才開始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而存在。但這種獨立只是粗淺意義上兩個身體的分離。從功能上講,嬰兒仍是母親的一部分。隨著生理上的發育和教育的引導,孩子開始漸漸意識到「你」與「我」之間的差別,人的個體化進程便由此展開。一方面,肉體、精神和情感上的自我力量不斷增長,逐漸發展起有組織的、完整的人格;另一方面,個體的孤獨感同步加深,人認識到自己是與別人分離的個體。與強大而充滿危險的世界相比,個人顯得形單影隻、孤立無援,由此他產生一種無能為力感和焦慮感。為了克服這種難以忍受的痛苦,個人便產生了放棄自我個性的衝動,要把自己完全消融在外面的世界中。其途徑之一便是「機械趨同」,個體交出對自我的控制和主導權,任由社會文化意識形態將自己塑造為一個與他人別無二致的機器人,由於他同其餘千百萬人組成的共同體同呼吸共命運,便得以與世界建立新的聯繫,從而避免了被整個世界排斥和孤立。
雖然個體可能在意識上感到安全和滿足,但在潛意識裡,他卻認識到這麼做的代價是放棄自我力量與個體完整性。因而「機械趨同」最終導致的結果是物極必反——既加劇了個體的不安全感,同時又製造了敵視和叛逆情緒。
將討論轉回影片,我們同樣可以把弗洛姆的這一理論應用到Patrick身上。
Patrick在典型意義上可視為被現代資本主義社會所物化個體的縮影。他出生於上流社會,相比常人很幸運不必為生存而奔波忙碌,因為他一出生便獲得了大多數人奮鬥一生都得不到的地位和財富。但這只是事情的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則是他要比常人更加的不幸。因為Patrick一出生便被剝奪了生活的動力和意義——他不必勞動,只需享受生活;他不必愛人,自有人投懷送抱。美國憲法賦予了他外在的人權和自由,卻沒能賦予他內在的自由。他既無法通過勞動與世界建立聯繫,又無法通過愛與世界建立聯繫。換句話說,自打Patrick生下來,他的階級背景便斷絕了其與外界的聯繫,將他置於孤立的境地。
留給Patrick唯一的選擇是去偽裝自己。他無法把自己真實的感受說出來,一方面他害怕因有這些感覺而被排斥或受到攻擊和嘲笑;另一方面並沒有人真正願意去傾聽他的想法。他必須壓抑原始自我的渴望他人接納和認同的需求,他欺騙自己,認為他需要的是金錢而非工作,性愛而非愛情,崇拜而非友情。
在這種對原始自我的否定忽略下,必須有新的替代品接管Patrick的思想和行動,因而他的社會人格應運而生。但這並不意味著Patrick的原始自我消失了,它在潛意識中蟄伏下來,以一種隱性的方式反抗外界強加於其上的社會人格。原始自我與社會人格的矛盾衝突便構成了Patrick行為的內在驅動力,同時也成為他精神病症的根源。
二、對世界的敵意
《美國精神病人》整個的故事情節以一種平穩的節拍向前推進,這個節拍體現為Patrick與外界的一種交互模式:外界的變化提供給Patrick原始自我萌動和反抗的直接誘因(A),這導致Patrick在無意識狀態下採取行動以緩解自身的焦慮(B),結果外界對他行動的反饋強化或削弱了這一交互模式的效力(C)。我們以字元串ABC代表一個完整的節拍,由此可將第一段情節鏈(即殺死保羅·艾倫的前因後果)表達為以下公式:
A(名片,費舍賬戶,多西亞餐廳等)B(殺害乞丐)C(正面強化)——>A(同上)B(殺害保羅·艾倫)C(正面強化)——>A(偵探追查等)B(虐待妓女)C(正面強化)
無論是殺害乞丐、妓女還是保羅·艾倫,Patrick的動機均出於上文所提及的潛意識中原始自我對外界壓抑其訴求的反抗。這種反抗的直觀表現便是因自我身份得不到認同而產生的憤怒和仇恨。這種仇恨本應指向自我無力改變現狀的挫敗感,但個體的心裡防禦機制將這種仇恨錯誤的轉嫁他人。具體說來便是,他將對自己的憤怒發泄到他人身上,企圖通過控制、征服和破壞外界對自我的威脅來緩解自身的焦慮。
Patrick所殺害或者說仇恨的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每個人都在某一方面與他自己十分相似。這些弱點諸如(乞丐的)懶惰、(模特的)縱慾、(妓女的)貪婪、(保羅的)攀比、冷漠等都在Patrick的身上有所體現。因而我們說他對他人的仇恨實出於對自己缺陷的仇恨。通過除掉或征服他人,Patrick內心的壓力得到緩解,緊張狀態得到釋放,從而獲得一種快感。
但由於Patrick焦慮的根源在於自身而非他人,所以他的辦法並不能根除自己的焦慮,這就是他需要一而再再而三殺人的原因。
以上是對Patrick深層動機的解讀,外界的形式則是促使他行動的直接誘因。這裡選取保羅·艾倫的依次出場稍作說明。
保羅在公司早會上錯把Patrick當成了另一個人——與Patrick穿同款西服、戴同副眼鏡的馬庫斯。保羅當著眾人的面與他誤認的「馬庫斯」寒暄了半天,同時不忘炫耀一番自己。Patrick因而十分反感保羅,他感到在別人面前自己的存在感還不如一套西裝顯眼,實在是對人格的侮辱。
更讓Patrick抓狂的是,就連保羅選擇名片的品味都要甩自己幾條街。物質社會最大的好處是錢可以買到一切,但最大的壞處也是錢可以買到一切。Patrick用錢能買到的,保羅也能買到——甚至能買到自己都買不到的東西(如管理費舍賬戶、在多西亞餐廳訂到座位等)。商品經濟下只有永恆的買方和賣方,它消解了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但這是以同時消解掉個人的獨特性和差異性為代價的。在Patrick的社交圈子裡,沒有你與我的差別,只有誰更有錢的差別。一向以自己的高端品味標榜自我的Patrick在保羅面前相形見絀,這動搖了他的自我存在感和在別人眼中的重要性,因而Patrick將其當作了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
由於篇幅所限,這裡不再對Patrick每一次殺人的動機進行具體分析了,細心的觀眾自可去比較和琢磨影片細節。
三、延遲的快感
上文提到,Patrick通過暴力政府充滿敵意的世界從而緩解焦慮的方式是治標不治本,這使得其權宜之計註定不可能長久維持下去。如此說是基於一下三方面原因:
其一,Patrick的瘋狂行徑使得整個事件的牽涉面越來越來,難免露出馬腳,這勢必會招致社會公理、道德和法律的一致追究制裁。偵探的出現便是作為這一方的代表。
其二,個人勢單力薄,無法與充滿敵意的整個世界對抗,促使他認識到這一點的是他的同性戀朋友路易斯。
其三,個人良知的覺醒,使得Patrick開始遏制自己這種瘋狂的慾望,而他的秘書簡是激發他良知的關鍵。
這三方面的阻礙使得前文提及的Patrick與外界的交互模式發生了一點變動。原本一個節拍ABC就能獲得的快感現在變成了挫敗,這使得他得經過另一個節拍ABC來獲得快感,整個焦慮獲得緩解的環節被延長了。讓我們從Patrick的兩次挫敗談起。
第一次挫敗是在路易斯身上沒得手。保羅死後不久,路易斯在聚會上也炫耀般的祭出自己最新定製的高端名片,這張名片極大的刺激了Patrick的脆弱神經——當初正是因為保羅的那張名片他才頓起殺心。所以不難理解Patrick為何尾隨路易斯並企圖謀殺他,難以理解的是Patrick最後為何放了他一馬。這或許有兩方面的原因。其一,戴著皮手套面對面掐死一個同性戀,在誰看來都像是嗜好性虐遊戲的變態殺手乾的事,Patrick從中得到的只有羞恥感而非快感。其二,在Patrick眼中,同性戀者是令人作嘔、永遠低人一等的可憐蟲,他的優越感由此建立起來,路易斯並不會對他構成威脅,他也沒必要再給自己招惹麻煩,一個偵探就已經夠他受了。
這一番波折進一步加深了Patrick的焦慮,不是因為他放過了路易斯,而是因為他意識到,對自己的優越感和存在感構成威脅的,既不是路易斯也不是保羅·艾倫,而是所有人,所有和他一樣有錢甚至比他更有錢的人。Patrick陷入一種矛盾的境地,他一方面仇恨這個充滿敵意的世界,一方面又畏懼這個無比強大的世界。
第二次挫敗是在簡身上沒得手。殺人成癮的Patrick主動邀請秘書簡到自己的家中做客,在動手殺害簡之前的一番閑談中,Patrick問了她這麼幾個問題:
「你一生里真正想做的是什麼?簡短、概括點,別跟我說你喜歡照看孩子。」
「你感到滿足嗎?我的意思是,在你的人生中。」
「你曾有想過讓某人幸福嗎?……我猜你可能要說你只想和某人建立一段真正的感情。」
Patrick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的是審判簡的虛偽、做作、庸俗,而他便是簡命運的審判官,他要以虛度生命為名宣判簡的死刑。
然而簡的回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她顛覆了Patrick對常人一直以來的成見。簡和別人不同,她真誠善良,殺了她並不會緩解焦慮,也不能獲得快感,反而會使自己倍感自責。Patrick並不恨簡,相反的,他甚至愛上了簡。簡的真情流露讓Patrick體驗到了真實的生命活力,簡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而非寄生蟲,她真正關心和在乎Patrick。她喚醒了Patrick的良知,他的良知如同一把熾熱的皮鞭狠狠拷問著自己的靈魂。因而他放走了簡。
由以上分析,我們可以把這一段的情節鏈歸結如下:
A(名片)B(企圖謀殺路易斯)C(負面削弱)——>A(謀殺路易斯失手)B(殺害模特)C(正面強化)——>A(殺人快感)B(企圖謀殺簡)C(負面削弱)——>A(謀殺簡失手)B(殺害妓女)C(正面強化)
四、絕望的懺悔
在前兩段情節鏈中,Patrick始終處於一種被動的對外界作出反應的狀態。直到第三段情節鏈,故事的走向發生逆轉,他開始主動行動,試圖將自己從這場瘋狂的噩夢中拯救出來,自救的第一步就是要懺悔自己曾經犯下的罪行。
早在邀請簡到家裡來以前,他便已經做出過這種嘗試了。他曾與被自己殺害的模特有過這麼一段對話,模特問他「你是做什麼的?」,Patrick面不改色地說「我基本上從事謀殺和行刑事業」。不能否認他這種明目張胆的坦白帶有誇耀和尋求刺激的成分,但我們也可以看出其潛意識中也有一股向他人承認罪行的懺悔衝動。出於相似的動機,Patrick也向未婚妻伊芙琳坦白說自己「有難以遏制的大規模行兇的需要」。但他的懺悔太過於驚世駭俗,遠遠超出常人所能接受和理解的範疇,因而他的傾訴對象都選擇性的忽略掉他的懺悔。這導致他不能坐以待斃,他必須採取進一步的行動來制止自己的病態念頭,然而未曾想到自己的這一舉動卻招致了更大的壓力。接下來分析的兩個場景帶有很大的妄想成分,讀者更應該傾向於將其視為Patrick此時內心狀態的具象化場景。
在決意與伊芙琳分手後不久,Patrick內心嗜血的慾望再次被勾起。同樣的夜景,略帶猶豫地走向提款機,金錢,罪惡的開始。正當此時,一隻貓的出現打斷了Patrick的注意,使他及時的調動起自我監控意識——他意識到自己瘋狂的妄想又出現了。因而他從外套里憑空掏出一把手槍,試圖殺死這隻明顯不真實的貓從而恢復理智。然而他這一舉動引發了連鎖反應:一名老婦人突然出現指責他的變態行徑,這既有可能是Patrick自己不願再次殘害生命而試圖阻止自己的具象化監控意識,但也有可能代表了外界對他真實訴求的敵視、排斥。不論如何,巨大的恐懼壓倒了一切,Patrick毫不猶豫地向老夫人開槍還擊,企圖掩蓋罪證。此時局面開始失控,代表了對自我更強大的威脅和敵意的警察出現了,慌不擇路的Patrick為擺脫追捕接連再犯數宗罪行。最後,精神崩潰的他走投無路,只得轉向最後的救命稻草——自己的律師。Patrick在電話中悉數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並請求幫助,他說,「我猜我是個十足的變態。」
次日,強作鎮定的Patrick返回保羅·艾倫的公寓,希望確認自己是否真的是個窮凶極惡的殺人魔頭——他曾將殺害的屍體藏匿於此。然而事情再度超出他的掌控,Patrick發現有人竟然已經為他「善後」了。整個罪案現場被重新粉刷成待售的嶄新公寓,彷彿從未有人在此喪命,一名似乎是房產中介的婦女在向顧客兜售房子。大惑不解的Patrick打開自己存放屍體的壁櫥,卻發現空空如也。此時那名婦女走來問道,「你是我訂的應召女郎么?」,這一句話便道破了Patrick這時仍處於妄想之中。在抽象的層面上來說,保羅·艾倫的公寓此時代表了Patrick無法收拾的爛攤子,而這名婦女則代表了在原來的心理防禦機制土崩瓦解後,Patrick重新建立起的一道防線——不容置疑、獨斷專行的嚴苛母親形象。這一更加強大的防禦機制將Patrick的自我意識驅逐了出去,並要求他將自己犯下的罪行從記憶中抹除——「不要給自己惹上麻煩,別再回來了」。
處於極度絕望和恐懼中的Patrick被迫重新偽裝出正常的社會人格,前往酒吧尋求律師幫助。然而如同他前幾次懺悔一樣,並沒有人對此做出認真的回應——他徹底崩潰了。
由此我們看出,故事發展到最後已經完全深入到Patrick的精神世界之中,影片引導觀眾去觀察人物內心的掙扎抗爭,這是一場Patrick與自我、與外界的搏鬥,最終的結局是Patrick完敗。Patrick沒能改善自己的處境,反而在惡性循環中越陷越深,他已經無法像常人一般再度適應這個充滿敵意、威脅和排斥的世界。
就像一些人說的那樣,有病的不是Patrick,而是這個病態的社會。這社會拒絕接納個體的真實自我,但又未能給個體提供一個擺脫孤立的折衷辦法,最終只是冷漠的看著個體走向崩潰和自我毀滅。Patrick確實應該為自己的罪行負責,但誰又會為Patrick的悲劇命運負責呢?
影片並未明確給人們提供一個解決之道,但在最後還是模糊的為人們指出了一個方向——我們唯有「深刻地去認識自己」,才能獲得救贖。
讓我們以Patrick最後絕望的獨白來結束本文,以警醒那些仍處於渾渾噩噩中的世人吧:
「但是內心並不重要。沒有什麼再需要克服的了。我們所有人的共通之處在於內心無法遏制的瘋狂惡毒的陰暗面。我已不在乎我種下的惡果及我對此的冷酷和漠然。我的痛苦持久而深刻。我不希望人人都擁有更加美好的世界,實際上,我希望將我的痛苦強加給別人。我希望沒人能夠逃脫這種痛苦。但即便承認了這一點,我的內心依然沒有解脫。我依然躲避著應得的懲罰,我並沒有深刻地去認識自己。我的講述中不再有新的認識了。這個懺悔毫無意義。」
附1:本文獻給我最愛的小仙女。
附2:豆瓣這見了鬼的審查,「帕特里克」這四個字怎麼就被和諧了?!
本文完|作者:E3F058(來自豆瓣)
版權歸作者所有,任何形式轉載請聯繫作者。
原文鏈接:(豆瓣影評-《美國精神病人》:現代人的自由之苦和身份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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