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器材店 | 偵探遊戲 (9)

作者 | 袋鼠花 編輯 | 陳楚

六天很快過去了。第七天如期而至。

哪怕透過窗帘,也能感受到外面艷麗的陽光。

喝乾了的運動飲料瓶整整齊齊地排在床板下,壓縮餅乾塑料包裝紙也折成四方形摞在垃圾桶里。

攝像頭的紅色光束閃爍著,我睜開眼,支起上半身,有氣無力地說:「第七天,早晨8點20分,晴。」

紅光無動於衷地閃爍著。

我爬下床,趴在書桌抽屜前,將耳朵貼上去,靜聽了好一會兒,抬頭看著攝像頭:「昨天晚上,喀啦喀啦的聲音比前幾夜稍微響一點,天亮後,又變得毫無聲音。」

這種類似細樹枝相互敲打的奇怪聲音出現在第三個晚上。起初非常微弱,隔很久才會發出一聲,但後來漸漸變得清晰起來,頻率也逐漸加快。不過一旦天亮,這聲音便會完全消失。

吃完最後一塊壓縮餅乾,喝了幾口飲料,我坐到書桌前,攤開一本筆記簿,開始寫告別信。

也許整整一周的幽閉讓抑鬱症更加嚴重,此刻的我心情極度煩躁低落,已經做好了一命嗚呼的準備。

揭穿真相的任務就交給耗子了。

至於我,已經受夠了被拋棄的命運。

好久沒寫字,拿著筆的手有點不聽使喚,字跡歪歪扭扭的,一副不討喜的樣子。

「我選擇徹底告別這個世界,但我不需要任何人為我流下眼淚。我從來不覺得活著有什麼意義,只是找不到死的理由,所以一直這麼活著。但這次,我終於有理由去死了。請讓我成為最後一個受害者……」

明明萬念俱灰,我卻一邊寫,一邊不受控制地頻頻低頭看那個填滿棉花的抽屜,彷彿我的心撕裂成兩半。99%的我已經知道死期將至,1%的我卻還心懷幻想。

筆尖在白紙上沙沙移動,內心卻漸漸出現另一個聲音:不要忘了,黃小剛確實聽見了別人內心的聲音,蔣艷籬的臉也確實變得更漂亮,這些事都真的發生了。也許,這不完全是個置人於死地的騙局。

也許孵愛卵真的能把她帶回來。就像科幻小說里的情節,如果使用者完全遵循指示,絲毫不出錯,就能夠實現願望。而那些死掉的人,不過是觸犯了規則而已。

對了,那個女機器人不是說,曾經有人為愛情出了一塊錢嗎?

她可能在撒謊;但,萬一是真的呢?

我把寫了一半的遺書從本子上扯下來,用力搓成一團,扔進垃圾桶。

還沒到放棄的時候。

我重新躺回床上,靜靜等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不知不覺,窗帘外日光漸弱,陰影在房間里聚攏,最後一個夜晚如期而至。

突然,只聽「哐當」一聲,有人從外面使勁打開大門,大步穿過客廳,徑直向卧室走來。我大吃一驚,跳起身,反鎖房門,拿起桌上的紅色彈簧刀,握在手中。

卧室門發出砰砰巨響,同時傳來耗子的叫嚷:「大冰,開門!」

糟糕,那小子不會侵入我的郵箱,看到了那封定時發送的郵件吧?

我依然不出聲,身體緊貼著房門。

只聽耗子在外面喊:「大冰,三丫頭出事了!」

我心裡一驚,手不由放在門把上:「出了什麼事?」

「她剛剛醒了!」

我感到一陣眩暈,身子不由晃了晃。

難道是孵愛卵在起作用嗎?

「醒了是好事,你來找我幹什麼?」

「她又哭又鬧,說要見你。」

奇怪,孵化時間明明還沒有到,怎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我抬起頭看時鐘,下午六點整,只剩半小時。

我緊貼房門,冷靜地說:「你先回醫院,我再過半小時就到。」

「你現在和我立刻過去!」

「我現在很忙,只要半小時就好。」

門那邊陷入安靜,突然聽見耗子冷冷地說:「大冰,你在等那東西孵化嗎?」

我一點也不驚訝,反問道:「你找到那家店了?」

「追蹤到他們的路由器地址並不難。」

「所以你來阻止我嗎?」

「你這是拉著她一起冒險。」耗子說,「你不但想害你自己,還想害她嗎?」

我不吭聲。

「我太了解你了,大冰,你不能永遠這麼走極端,世界上不是只有愛或者恨兩種感情。你爸搬去密雲已經五年了,你去看過他嗎?你明知道當年你媽離開,並不是你爸一個人的錯。大冰,三丫頭曾經跟我說過,這個世界上她最擔心你,因為你太偏執,不安全感太強,既不信任別人,也不珍惜自己……」

「看來你們倆在一起沒少說我壞話。」我苦笑一聲,打斷他,「你又是怎麼知道孵愛卵的?」

「我去了那家店,一進門,一個人就把裝著孵愛卵的盒子遞給我。當我讀完說明書後,立刻明白了一切。」

我警覺地問:「一個人?什麼人?」

「一個穿黑大衣的男人。」

就是他,在校園裡遞給蔣艷籬黑傘的那個人。

我說:「我見過他,他曾經在我們學校救過一個女生。」

「他也想讓我來救你,大冰。」耗子激動起來,抬高嗓門,「至少你打開門,有什麼事也多個幫手!」

但我還是一動不動。

「她真的醒了嗎?」

耗子頓了頓:「沒有,我只是想騙你開門。」

我抬頭看鐘,還有十分鐘。

「再等十分鐘。」

話音剛落,房門發出「嘭」的一聲巨響,同時門板猛烈震動,脆弱的三合板發出接二連三的斷裂聲。

耗子在用身體撞門。

我退開兩三步,想把床挪過來堵住門,但彎腰站在床腳,我突然放棄了。

這是我惟一的兄弟,最後的親人。他沒有背叛過我,沒有拋棄過我。但這七天里,我卻欺騙了他。

即便如此,他依然來了。

他是為我而來的。

我卻表現得像個混蛋。

我大聲說:「停下,我來開門。」

門一開,耗子立刻跨進屋,我指著書桌最下層的抽屜說:「在那裡面。」

「還有幾分鐘?」他盯著抽屜說。

「八分鐘。」我一揚手,把瑞士軍刀扔給他,「如果出來吸血鬼什麼的,別怪我把你拉下水。」

他把刀扔回來,從書包里里掏出兩根粗鐵棍:「你別拖我後腿就行。」

他一抬頭,瞥見書架上閃爍著紅光的筆記本電腦,嘿嘿一笑:「你小子想得還挺周全。」

我也咧嘴一笑。

時鐘滴滴答答地往前走。

從抽屜深處出來「喀拉喀拉」的聲音。

耗子緊張地看了我一眼,見我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便繼續站立不動。

「喀拉」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像成千上萬的粗大雨滴打在竹篩上。

時間到了。

就在指針指向六點半整的位置時,「喀拉」聲驟然停止,代之以一聲無比清脆的「啪嗒」。

那是蛋殼破裂的聲音。

我向耗子使了個眼色,輕輕走過去,極慢極慢地拉開抽屜,用刀撥開棉花。

只見那個小小的孵愛卵從蛋殼中間裂開一條細縫。

我和耗子等了一會兒,沒有任何動靜。我看了他一眼,小心地伸出手,將孵愛卵取出來。

放在手掌上,才發現裂開的細縫中露出一頂點紅色線頭。我的喉結抖動了一下,手心立刻冒出汗來。

我深吸一口氣,用食指和拇指指尖捏住線頭,輕輕拽了拽,線頭後面又露出更多紅線。

耗子手持鐵棍,彎腰看著,一臉驚訝。

我慢慢往外抽。

小小的蛋殼裡彷彿藏著無窮無盡的紅線,不一會兒就在我的腳邊鋪成薄薄一層,好像一圈圈鮮紅漣漪。

我越拽越快。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尖銳刺耳的剎車聲。

手中的紅線也突然卡住了,怎麼拉都拉不動。

我皺緊眉頭,使勁拽了拽,紅線終於又慢慢鬆動。

與此同時,樓下人群發出一陣騷動,甚至夾雜著恐怖的驚呼聲。

耗子走到床邊,掀起窗帘一角,往下望去。突然,他渾身猛地一顫,臉上露出魂飛魄散的可怕表情。

「喂,怎麼了?」我坐在地上一邊拉紅線,一邊問他。

他充耳不聞,瞪著眼睛,直挺挺站在窗邊。

我從沒見過他那副樣子,心裡有點發毛,又不敢扔下手裡的孵愛卵,只好加快往外抽紅線。

就在這時,有人敲響了大門。

砰砰砰,砰砰砰。

紅線啪地一聲到頭了。

潤白的蛋殼如同風化般急速皸裂,划過手指,碎裂一地。

砰砰砰,砰砰砰。

敲門聲仍在繼續著。

我站起身。

「不要開門!」耗子突然聲嘶力竭地叫起來。

看見他那恐怖的表情,我先是心驚膽戰,然後突然明白了什麼,跌跌撞撞地跑過客廳,撲在門上,透過貓眼向外望去:

天哪,是她!

渾身鮮血淋漓,衣服支離破碎,裸露出來的身體布滿刮擦的傷痕,右小腿的肌肉脫落下來,露出白森森的小腿骨,正在敲門的胳膊明顯已經骨折,就像有人拎著一根破樹枝在胡亂抽打。

「親愛的,親愛的!」

她痴迷地叫著,眼珠像骰子一樣亂打轉,布滿血污的臉上露出狂熱的神情。彷彿感應到我正站在門的這邊,她沖著貓眼熱烈一笑,牙齒混合著鮮血一起滾落到地上。

我大叫一聲,跌坐在地。

門依然響著,一下接著一下,一聲緊似一聲,就像有人敲響了喪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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