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這十年,我所懷念的。
懷念巴西,是在美國達拉斯機場轉機的時候開始。出發前,只是計劃回來更新一下永居卡,然後將兩年多前沒帶回國的兩大箱行李帶回,沒想過要來緬懷什麼。但當在美國轉機,在登機口遇到各種膚色面孔的人用各種語調說著葡萄牙語時,感覺那些年在巴西的生活場景都被召喚出腦海。不知不覺,與這個兩萬多公里外的異域他國結緣十年了。
我打開座位上的閱讀燈,拿出筆和一張巴西地圖,圈畫出那些熟悉的城市名字,開始去想如何用一個月的時間去尋訪故地往事與舊人,如何去懷念打著深深巴西印記的最青春無懼的這十年。我想南部肯定是要回的,如果在巴西有家,那一定是在那;里約也想去,回那個未讀完的MBA學校和住過的街區看看;還有曾經到過的亞馬孫雨林、伊瓜蘇瀑布、黑金城、西部的潘塔納濕地、東北部的白沙灘和北部的聖路易斯古城,都想和家人再去看看;還有之前寄宿的家庭、共事多年的同事以及同在巴西打拚的我們那群中資企業的朋友們,都想拜訪聊聊近況……在美國到巴西這10小時的航班上我沒睡也沒看一部電影,但在腦海里已經全是畫面。
十年前大學剛畢業選擇巴西的時候,沒想過會在那個地方待超過一年,因為那時對它的印象正如今天大部分國人對巴西的印象一樣,是貧民槍支毒品搶劫和炎熱難耐。那時候選擇它,只是因為自己年輕和那股壓不住的闖勁,覺得那個地方只適合在20歲出頭的那個海闊天空的年紀去,等年紀稍大滿腦都是顧慮和羈絆,就不會再去那麼遠那麼陌生的地方體驗和漂泊了。結果,剛到巴西第一天的所見所聞似乎印證了那些成見,但在第二天我對這片土地和這個社會的看法就大大改變。三年前在微博寫過一篇《七則關於毒品與槍支外的巴西記事》,其中就寫到過初來的印象。
來到巴西愉港,出機場後看到路旁瘦削歪立的電線杆還有那單薄簡陋的矮房,讓我對這裡的生活沒有想像。巴西的基礎設施之差,巴西人自己都詬病,更不要說習慣了鋼筋玻璃高樓和平寬柏油大道的中國人。但在住下來的第二天我就對這裡的生活改觀,從打開房間一扇窗開始。我看到藍得那麼純粹的天和綠得那麼蔥鬱的公園,忍不住拍下在巴西的第一張照片,一份最平凡自然又那麼珍貴的關於自然的紀念。也是那時候我才明白巴西同事去到國內說的「看不到太陽」的意思,原來她不是指沒有白天和光線,而是在空氣濁塵阻隔下真看不到那一粒白亮的太陽。在為那大自然誠服之後,進一步的好感來自於讓我大開眼界的日常生活超市。看到陳列的各類鮮果蔬菜肉和各種甜點麵包餅乾奶製品,徹底打消原先那個來貧窮落後的巴西要忍飢挨餓的念想。實際上後來一直生活在巴西,即便路上常見乞丐和流浪漢,但鮮見乾瘦者。相反,這裡的低收入階層似乎更顯肥胖,因為不懂飲食控制和運動修身。
初見的美好,是我懷念的。十年前在我剛入職場的時候,我本可以安分地就業然後跟著正常職場的節奏升遷,但偏偏我為自己選擇了另一條人跡罕及的路。那一路我是那麼地好奇,那麼認真仔細地觀察那片新大陸的一切,然後迫不及待地宣告新感知新發現。那時候我感覺自己的世界是向外延展的,對新鮮事物有極度的認知渴望,而十年以後的今天,我的世界在收縮,20歲出頭的時候感覺自己無所不能,而到了30歲出頭已經感覺沒有多少可能,然後對新事物和新世界的好奇也在消退,似乎負責感知新鮮的觸角已剩不多,或者就剩特定領域的幾個。所以我會懷念那段如新出之犢之年,在不該限制自己的時候沒有限制自己,然後才讓現在回憶起那段歲月時是感覺那般甜蜜和美好。
曾經的掙扎,也是我懷念的。2009年次貸危機深重,所在公司也瀕臨停業邊緣,在年初我沒有多想便決定回到巴西,那時候公司沒有什麼項目我便自降一半工資換取三分之一的工作時間去聯邦大學進修葡語,兩個月後簽證到期,公司前景也看不到希望,那是第一次在人生路口彷徨。是繼續留下還是從此離開?那一年巴西有大赦,如果黑著留下,想些方法就能拿到巴西永居一直待下去,如果離開,以那時候申請巴西簽證的難度以及處於深淵般的經濟形勢,恐怕是再難回到那個已經傾心的國度了。在簽證到期最後一天,我選擇了如期離開,似乎想著考驗自己的真愛,想證明我的人生是否離不開巴西。後來我用了七個月的時間,在內心反覆掙扎後,決定了讓自己的前程徹底與巴西相連。那時候25歲,也是曾經我為自己設定的最後一個玩樂體驗之年,從那以後便只能有對事業的篤定。如今想起,還是一種青春的感覺啊,我懷念那個年紀的患得患失,懷念做任何決定都舉足輕重的感覺,因為現在,做選擇是那麼的簡單了,理想遠在現實之後。
後來在巴西創業般的奮鬥,也是我理所當然要懷念的,因為那時候我曾離理想那麼近。2010年的巴西在慘淡的全球市場十分耀眼,似乎瞬間吸引了世人矚目,它從偏房被搬入正室而且還披上了閃亮金衣,那一刻我都覺得自己回歸巴西後的前程被照亮。那三年里,我有自己的公司和辦公室,有和自己一起拼搏的同事,有各種的客戶和業務,在最該奮鬥的年紀我忙得不亦樂乎,在巴西各地拜訪各類公司推銷中國供應,帶領大大小小的工會和商協會前往中國尋找機會。但那段高光時刻不久便黯淡,和後來陷入泥潭的巴西一樣,我的奮鬥項目最終曲終人散。2013年年中,我一無所有,除了那六年的經驗。但如今我依然懷念,懷念那段時間全情投入義無反顧的自己,懷念共同進退的同事,懷念那時候遇到的所有可能,懷念曾經靠得那麼近的事業理想。
從一無所有之後,走的路就越發現實了。沒有了理想主義籠罩的日子,少了許多懷念的東西,多了一些紀念。比如紀念結婚生娃,紀念轉業一份全新工作,紀念安居買房。也許也是因為這些年少了懷念的內容,所以現在也會懷念有內容懷念的那些年。那些年,不妨借用作家林清玄的一段話來形容吧。他說,一切迂迴的路都決不白費,在人生途中,你每走一步,就必定會得一步的經驗。繞遠路,走錯路的結果,你就恰如迷路走入深山,別人為你的危險焦急惋惜之際,你卻採集了一些珍奇花果獲得了一些罕見鳥獸,而且你多認了一段路,多鍛鍊出一份堅強與膽量。現在我是明白,我懷念的一切,原來正是這條迂迴之路。
我懷念的,除了走在迂迴之路上的自己,還有關於那個處於發展中的社會的很多很多。比如當我走出機艙,看著艙門外那些膚色深淺不一但笑容又那般一致的工作人員手上扶著的那些輪椅時,我會懷念殘疾人在這個城市裡的存在感和出行的便利度,會懷念在商店超市在醫院銀行在每一個需要排隊的地方必有的對於特殊群體的優待和謙讓,會懷念在電梯里在餐廳在收銀台在和每一個不同崗位的人相遇時都會有的招呼和微笑。我懷念那種人與人之間和諧友好並充滿善意的相處,還有在那個並不富裕的社會裡存在的關於平等與尊重的最基本的共識,無論你是黑是白,是老是少,是健是殘,是富是貧,是直是彎,是從事此業還是彼業。
我懷念的,還有關於人與物與事相處時的最簡單的條理。比如無論在什麼類型任何規模的公司都會看到的整潔的辦公桌面和井然有序的文件歸類存放,在所去的每一個巴西家庭里都會看到的窗明几淨和有條不紊,還比如生活里清清楚楚的事,預約好的每一個拜訪,安排好的每一個周末和假期。這就是我懷念的,他們簡單有條理的生活。
這所有我懷念的,都是不再擁有的,也是期望能再擁有的。
不是在巴西,而是在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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