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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歸來》,陸焉識千里歸來

電影《歸來》,陸焉識千里歸來

文/蕎麥花開

我們更深一層走入陸焉識的心底:夜裡他敲門,擰門把手不開,屋裡明明亮著燈,妻子明明在屋裡,為何就是不開門?「成婚之時,同室同穴,盟言在耳。然而生離死別,道遠年深,行者不保歸其家,居者未必安於室,盟誓旦旦,或且如鏤空畫水。」(錢鍾書《管錐編》第一冊「毛詩正義 一六 擊鼓」)一別那麼久,發生什麼,都有可能;而且是在那麼特殊的年代,發生什麼,似乎都太正常不過。被傷害,背叛,都見太多了。對於「背叛」,沒有誰比那個年代的勞改右派更杯弓蛇影了。

很多年前看一部蘇芬戰爭題材的挪威電影《冰雪前線》,從前線受創私歸的戰士滿懷著給妻子一個特大驚喜的心思,雀躍著靠近家門——隔著幾步卻聽到房內傳出妻子和一個陌生男人的歡笑聲。他瞬間從陽光萬丈墮入萬丈寒冰。然後埋伏房外,俟屋內男人道別離開,如野獸般竄出,給其狠命一擊。其實他們的歡笑言語並無情弊。但僅僅這「女人」和「男人」的歡笑,已經足以撩動女人久別的丈夫(尤其是這丈夫還是受創歸來,身心俱損)內心那敏感猜疑的翻天巨浪,滔天惡浪。

錢鍾書《管錐編》第一冊「周易正義 一五 漸」論「夫征不復,婦不能守貞」:「九三:鴻漸於陸,夫征不復,婦孕不育」;《注》:「夫征不復,樂於邪配,則婦亦不能守貞矣。」按王弼注頗切世情,經生動以猥瑣訶之,過矣。後世賦詠思婦閨情,輒描摹孤芳孑處,矢志蘊愁,尟及此者。然征之於實,則遠役長離,不保無其事。曹植《雜詩》:「妾身守空閨,良人行從軍,自期三年歸,今已歷九春」,明貞固不易;而《古詩十九首》:「盪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又示冷淡未甘。二者蓋皆有之。李陵《答蘇武書》:「生妻去帷」(《漢書?李廣蘇建傳》:「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舊唐書?柳公綽傳》:「鄂軍既在行營,公綽時令左右省問其家;……軍士之妻冶容不謹者,沉之於江」;劉禹錫(一作嚴郾)《望夫石》:「近來豈少征夫婦,笑采蘼蕪上北山」;呂居仁《軒渠錄》(《說郛》卷七)載遼婦寄夫從軍南下詩:「垂楊傳語山丹,你到江南艱難;你那裡討個南婆,我這裡嫁個契丹。」均資比勘。《左傳》僖公二十三年重耳要季隗曰:「待我二十五年不來而後嫁」,足以覘遠別而難卜歸期者之心事矣。《詩?東山》:「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竊以為當與《易》此節合觀,舊解未的。二句寫徵人心口自語:「當年新婚,愛好甚摯,久暌言旋,不識舊情未變否?」乃慮其婦闊別愛移,身疏而心亦遐,不復敦夙好,正所謂「近鄉情更怯」耳。王建《遠將歸》:「遠將歸,勝未別時,在家相見熟,新歸歡不足」;則求金者遠歸之喜詞,與舍軀者生還之疑詞,區以別矣。西方古詩歌或嘆喋血餘生,無錢無食,襤褸如丐,千里歸來,則婦初不閑曠,與不知誰何生子累累;或托為妻詬夫從軍云:「汝去我甚急,頭插鳥羽,獨不慮歸來時身將披龜甲耶!」雖口角獷鄙,要亦如王弼注所言情事也。

《冰雪前線》中,屋內「女人」和「男人」的歡笑,撩起了歸來的征夫內心那敏感猜疑的翻天巨浪,滔天惡浪;這裡《歸來》,陸焉識逃獄餘生,無錢無食,襤褸如丐,千里歸來,遮莫亦有一句心口自語:「當年新婚,愛好甚摯,久暌言旋,不識舊情未變否?」到門了,擰門門不開,這蝴蝶翅膀掀起的他心頭波瀾,就是這一句「只望見上一面,我一生安好」——心安則人好:哪怕可以預知第二天見面會被抓回去,我們再次生離,但我確知你來了,甘冒大險來了,我的心就徹底安了。分析陸焉識心理深處的隱秘:擰門不開之後,他想見到妻子這一願望,其「強烈度」是陡然倍增的。那一刻,他想見的,已不僅僅是妻子這個人,還有一個念頭,就是想見到自己這個猜疑念頭的破滅。當次日早上八點,妻子大包小包出現在火車站時,正是雨後初陽,早晨的陽光不費吹灰吹破蒸發了他昨夜的那一線疑慮。這就完全足夠了。哪怕用剩下一生的苦難和拘禁交換這一秒的證實和心安,他都是願意的。這真是不幸中最大的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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