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歧-新春秋 殊域周饒錄

前言

本文改編自 @精神病院吳助理 的同人小說——周饒的誕生。主要改編內容則是修改了部分劇情,使其更符合分歧-新春秋的歷史背景。


正文

余本戍邊軍戶之子,家祖嘗隨太祖征北胡,克大都,驅虜於中原。洪武十五年,余父子從藍玉討大理。及大理克定,雲南永靖,朝廷使吾父子戍碧雞關。

夏,余初見馬和,從人謂此蠻囚之嗣,將送應天。夫敗而為奴者,例當刑之,此子不得獨善。余與和未嘗一言,然觀其顏色自若,縱當烈日之下,萬夫之中,亦昂首視人,知其必非凡夫耳。後嘗與之語,其文采見識果非俗子所及,然當此刑徒之身,則未可比之公族也。余常暗附,若異日相見,當擁萬人。

十八年,家父討賊有功,得遷應天,余亦隨之。復見和,已入宮門也。余以內官外視,必當機宜,觀其辭色,則藍玉從人之事耳。

二十三年,和從燕王將北。及辭,席間曰:某不日將東行北上,恐相見無日,西南親眷還望君全之。余甚疑之,蓋此言謂余將行西南,必非虛耳。復三年,錦衣衛奏藍玉不法,余父子座藍黨謫之,為恩軍,充雲南府。余以昔為將校耀武南疆,而今以囚身往,恥也。

三十一年閏五月,太祖崩,帝即位,推新政。四海靖,余亦得以平反,召入京。

七月,齊尚書泰、黃翰林子澄奏以削蕃之策,求聖上定奪。余念及和之才學,知削蕃當殃及池魚,故奏以先帝之託,謂削蕃實不可為也。帝猶移而不決,泰、子澄力諫曰,諸侯不除,禍患難休;並援以漢、晉之亂以為戒。帝怒曰:先帝屍骨未寒,汝輩緊逼如此,是何居心?乃罷朝。

不日,余坐以贓濫、品行不端,下獄。獄中昏暗,不知幾日。及出,詢旁人,乃建文三年也。次日入朝,知泰、子澄方下獄,坐奸佞。坐何罪,竟至於斯?戰戰惶惶,不敢深思,乃罷。

五年,帝欲揚中華國威,下西洋以撫慰諸國,奈何百官中竟無人識水,莫敢領命。余乍念充軍雲南之時,得知和有遠洋航海之識,傲遊四方之志,乃薦之。帝喜,召入京。然此後僅以為宦,入宮,號三保太監,不委重任。

六年,方複議出海事,委和以內官監,兼提督,賜姓鄭,領艦隊出航。余幸得帝賞識,為副官。十七載間,出海已有五番,歷千難萬險,領異域風情不絕,得異域珍寶無數。

二十三年,六番出海,遇大風,舟行爪哇之東南萬里,泊於一洲。余病甚,遂與所部留此,而和領寶船獨歸,期三年復還,至此不復相聞。

余位尊,為客主。及視此州,見其冬夏顛倒,星辰異位,餘眾雖旅七海亦不識也。此州西為大荒,未知其廣大。其民矮小,黑膚捲髮,皆赤體文身,不識衣冠也。有巨獸焉,高九尺余,直立,頭似鹿而無角,腹有一袋,以藏其子。有鳥焉其狀如鴕。鴕者,木骨都束國奇禽也。譯官忽驚嘆曰:周饒!周饒!余方得憶山海傳說,何其合也!初以為庸人瘋癲之語,嗤之以鼻。未知今日竟漂泊至此,命耶?

二十八年夏,甚寒,舟為浮冰所沉,而王師亦不至,痛思定居。立國,謂周饒,而都鄭和於舟沉處,以托相思。

吾輩雖非侏儒,然漂泊寰宇之內,立足孤島之中,東臨大洋,西面大漠,猶滄海一粟,天地蜉蝣,何其渺也!

是歲,為此志。一如往昔,東海洶湧,西漠寂靜,故土無訊,方疑吾輩已泯然眾人矣。余已年七十,死亡無日,而今夏甚寒,恐將埋骨。人固將死,余無畏矣。唯願魂魄得歸故里,以訴鄉情。

建文三十二年六月壬申


白話文翻譯

我出身於鎮守邊境的軍旅家庭,爺爺曾經跟隨太祖討伐蒙古,攻克大都,將敵人從中原趕了出去。洪武十五年,我們父子兩跟從藍玉征討大理。等到大理攻克,雲南歸附中央,朝廷就任命我們父子倆駐守那蠻荒之地的碧雞關。

記得我第一次見到馬和是在滇池官渡口邊,那是洪武十五年夏天的一個中午,當時他十二歲,是一個從昆陽擄來的官宦之子,不日將送往應天府。我當然知道他將面對的是什麼,一個失敗者的兒子註定會成為身體殘缺的奴僕,也是所謂的閹人。那次見面我們兩個沒有說過一句話,但我卻一直在注意這個人,因為儘管高原夏日火辣的陽光無情的打在他的臉上,他的頭顱卻始終是昂起的,我和他對視良久,總覺得他的眼神里有一種東西似曾相識。

自從那次見面之後,我又和他有過幾次接觸,他和那些俘虜不同,儘管他是一個戰敗者的兒子,卻依然能自信的面對任何一個人,無論是高貴抑或是低下。他才識非凡,通曉古今,擁有一個貴族所應該擁有的全部品質。但他只是一個奴隸,元朝的覆亡就註定了他的道路不可能像普通那些門閥士族平坦。或許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在萬人簇擁之下。我望著東歸的大軍,心裡這樣想著。

三年後,我的父親因為討伐土匪有功,使得家族得以返回應天府。在京城,我又見到了馬和,這個時候他是一個宮中的小太監。很顯然,一個太監能夠出宮,必然是受了太祖皇帝某些密命,而從他有意無意的問詢中,我大概明白他的任務——調查監視藍玉將軍的下屬。自古以來政治都是世界上最深沉讓人無法捉摸的東西,但我可以感受這個深沉的漩渦似乎正在一點點的將我和我的家族吞沒。洪武二十三年,皇四子燕王朱棣北上到燕地就職,在送別宴上,我又見到了馬和,這次臨別前他說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某不日將東行北上,恐相見無日,西南親眷還望君全之。」我感到後背發涼,這是在暗示我日後流離的命運嗎?直到舉世震驚的藍玉案爆發,我終於印證了我的猜測。皇帝不止是想要剷除成型叛逆而已,哪怕是任何一顆可能發芽種子都不是他所能無法容忍的。我們一家又一次被徒往雲南,和上次作為征服者的趾高氣昂不同的是,這次我們的到來是作為一個「恩軍」軍戶。恩軍,一個恥辱的稱謂。只有那些最卑劣的罪人才有的稱號。歲月如梭,天空中放佛有一隻無形的大手,以漫天星辰為棋子,繼續著曠古以來便有博弈。而為星辰所牽引的世事似乎也如他們的超然棋技那樣難以預料。

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太祖去世,建文帝即位,推行新政。天下太平了,我也得以平反,重新調入京城。

當年七月,兵部尚書齊泰、翰林黃子澄上奏建議削蕃,我突然想起來鄭和還在燕王屬下,擔心他被牽連,就搬出明太祖的遺訓來,說明削蕃是萬萬不可的。聽到我這麼一番義正言辭,建文帝猶豫了,齊泰、黃子澄急了,說如果不除掉諸侯的勢力,天下必定會大亂;還扯出漢代和晉代的實例加以論述,顯露出不除諸侯不罷休的決心。於是皇帝終於發火了,大罵道:先帝才剛剛去世不久,你們就這麼急著和他對著干,究竟有什麼圖謀?早朝就這麼不歡而散,我卻暗中露出了笑容。馬和保護過我,現在該我保護他了。

沒過幾天,我就因為貪污受賄和品行不端而被抓。牢房很黑,我也不知道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只能通過送飯的次數勉強判斷,但是時間久了自己也不清楚過多久了。但我隱隱約約能夠判斷,在政治鬥爭上,我果然還是太嫩了。等到刑滿釋放,詢問身邊的人,居然已經是建文三年了。第二天上朝,才知道齊泰、黃子澄被判奸臣、逆賊,不久以前被抓下獄,秋後問斬。他們倆究竟犯了什麼罪過,居然會淪落到這個地步?我隱隱約約感受到了什麼,卻嚇得一個激靈,不敢細想。

建文五年,皇上說要揚我大中華的國威,下西洋訪問各國,然而滿朝文武居然找不到一個會划船的,大家都不敢接受這個任命。我突然想起來在雲南充軍被馬和家人接濟的時候,無意間了解到馬和掌握過一些遠洋航海的知識,也有遊歷四方的志向,就上奏推薦了他。皇帝終於陰天轉晴、龍顏大悅,大手一揮把馬和調入朝廷。他來的時候本來是熱血沸騰激動不已,結果皇帝突然對航海隻字不提,只是把他提拔到宮中,給了一個三保太監的名號,就沒下文了。

一年就這麼過去了,建文六年,皇上似乎終於想起來這件事情,將馬和賜姓為鄭,委任鄭和為內官監,兼任提督,率領艦隊出航。我則當上了鄭和的副官。接下來的十七年間,已經下西洋一共五次,經歷了千難萬險,領略了很多地方的風土人情,也帶回來了許多珍寶。

建文二十三年,第六次出海,是我命運的轉折點。那天遇到了風暴,船隊漂泊到了爪哇東南數萬里遠的地方。長期的航行讓大家都體力不支,只好就近靠岸休息。不巧我染上了重病,不得不在岸上療養,只好和部下留在這裡,鄭和則領著大部隊回去,約定三年以後回來接我們。但從此以後,鄭和就不見身影,就這樣消失在了這茫茫大海之中。

官職和資歷最高的我理所當然的成為了大家的首領。慢慢的,我對這個地方產生了興趣,之前急著安頓修整,居然沒有發現這裡的季節和我們那裡是反過來的,而夜空中星辰的排列和軌跡竟也完全不同,以前五次下西洋都沒見識過這種地方。原以為這裡是一個小島,直到向西部深入,才發現那裡是無窮無盡的大沙漠,不知何處是盡頭。有趣的是,這裡也有人類,但是身材矮小,黑膚捲髮,光著身子畫著紋身,大概連衣服是什麼都不知道吧。還有一種我們從沒見過的奇獸,高九尺多,像人一樣的站著,頭和鹿很像卻沒有角,肚子上長著口袋,裝著它們的幼崽。還有一種不會飛的大鳥,很像是第五次航海在木骨都束國見到的鴕鳥,但又有一些不一樣。隨行的翻譯官突然驚嘆:周饒!周饒!我這才想起來以前在山海經上見過的矮人國周饒的傳說,多麼吻合啊!當初還以為是某個人閑來無事編出來的地方,不以為然。怎知今天居然真的到了這個地方,莫非是命中注定?

建文二十八年的夏天,格外的嚴寒,唯一留下的紅木舟被浮冰撞沉了,靠自己回去的希望破滅了,故鄉的艦隊依舊絲毫沒有過來的意思,我們徹底放棄了,決心在這裡定居。按照山海經的傳說,我們建立了周饒國,將沉船的地方作為都城,取名為鄭和,寄託相思之情。

我們身材並不矮小,可是被包圍在這廣大天地的孤星洲之間,東邊是波濤洶湧的大洋,西邊是無窮無盡的沙漠,簡直就是蘇東坡所說的滄海一粟,天地蜉蝣,何其渺小啊!

今年,我寫下了這篇文章。和往常一樣,東邊的大洋波濤洶湧,西邊的沙漠寂寥無人,故鄉依然沒有任何消息。我這才開始懷疑咱們被徹底遺忘了。我今年已經七十歲了,也沒剩下多少天了,再加上今年夏天格外的冷,只怕不就就該離世了。人總歸是要死的,我也沒什麼好怕的。但只希望死後魂魄能夠回到故鄉,和家人團聚。

建文三十二年六月壬申


註解

1.與現實世界相比分歧點是建文帝是否削蕃,此時間節點之前為史實,之後為分歧推演。

2.朱允炆即位當年為洪武三十一年(末年),第二年才是建文元年。

3.主人公入獄期間發生了幾件大事,一是建文元年,齊泰黃子澄再提削蕃,建文帝猶疑不決,而風聲為諸侯所知。二是建文帝倉促組織聯軍北伐蒙古,燕王戰死。(後來據史學家研究,其實是建文帝故意為之,欲變相削弱諸侯力量。)三是諸侯不滿,聯合起來以「清君側」的借口除掉主張削蕃的齊泰、黃子澄。

4.下西洋的目的實際上是為給諸王尋找封地。建文帝初期效法漢代實行推恩制,卻引發了諸王不滿,要求到海外擴張封地。

5.爪哇地區在夏季為東南季風(吹向西北),冬季為西北季風(吹向東南)。主人公冬季出發,赤道冬季也是溫暖氣候,而澳洲是夏季也正好溫暖,故當時到達澳洲也並沒有發現季節問題。澳洲東部(主人公漂泊到的地方)一月為西北信風,雖然是適合出航的夏季,但很明顯會越吹越遠;七月為東南信風,正好是重返故鄉的風向,但碰上的是寒冷的冬天。所以不要怪罪主人公為什麼不自己回去了,他不是主觀上想留下。

6.木骨都束國是鄭和船隊第五次下西洋時到達的東非國家。

7.不必懷疑翻譯官的水平,那個年代對於翻譯官要求很高,除了了解語言,還要通曉古今,了解各地的風土人情。

8.鄭和並非遺忘了主人公。第六次下西洋發生海難期間,某內陸藩王在沿海藩王領地上遇刺,原因不詳。此後下西洋活動被勒令終止,鄭和回國後被分配到宮中重拾太監舊職,未能得志,鬱鬱而終。

9.主人公在寫此自傳之時,建文帝已經駕崩,但他不知此事,仍然以建文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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