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問題的問題-文人式 微諷刺
萊斯利·懷特在《文化科學》中一書講到,「科學和藝術致力於同一目標,但他們確實從兩個相反的方向接近該目標。科學根據普遍性來處理特殊性—湯姆叔叔消失在黑奴群眾中;藝術根據特殊性來處理普遍性—湯姆叔叔這一典型人物代表著整個黑奴群眾出現在我們面前。」小說和電影就是靠講述「湯姆叔叔」的故事來展現「整個黑奴群眾」的。
《不成問題的問題》,無論電影,還是小說,都有著四兩撥千斤的文化張力。老舍先生對中國人情社會洞若觀火,這篇短篇以民國抗戰時期樹華農場為背景,圍繞農場的經營,以文人特有地優雅筆調,微諷了圓滑於人情世故而荒疏於農場經營的丁務源。「他絕對沒有任何理想,所以想發愁也無從發起」,「天下事都絕對沒有問題,因為他根本不去辦。」
海報
電影同樣是文人化的表達。不顯山,不露水,而意盡在其中。在人物的關係表達上,往往是固定的長鏡頭下,畫面建構考究,一般是四平八穩、左右相稱。極穩定的構圖下,冰山一角的台詞,讓電影的意境沉穩、含蓄,妙在點而不透。開頭的三太太打麻將、中間的丁務源為佟老闆倒水都是如此。尤其是丁務源為佟老闆倒水那一幕,低度橫向的構圖,極為平穩。佟老闆、許老闆各坐一頭。丁務源走動為兩人添水,待到為佟老闆添水,佟老闆一個故意「失手」,打掉了茶蓋,便打破了平衡。並說道「以後下人做的事就讓下人做」。其實這是佟、許二人的較量。
在風景的表達上,則是移動長鏡頭,更加縹緲、靈動。灑落的樹冠在遊盪的霧氣里半隱半現,溪水在小木橋下緩緩地流過,石拱橋的兩頭連著山,在雲霧繚繞的山水之間,是桃花源外境對世俗生活的包裹,人情社會之邊緣詩意化的裝飾。
風景
丁務源(范偉飾演,憑此得金馬獎影帝)不是一個人,他是一個象徵。是人情社會中,混跡於人際關係,在面子文化中維持彼此的檯面,游刃於上司與下屬間的社會群像。他唯獨不在意的,就是「實幹」。所以,一切都沒有問題,因為他根本不去辦。
丁務源
將丁務源的立身主義推向極致,便是「一切的問題都是人事的問題」。這條原則,在當今的職場被不少人奉為圭臬。只是,在這條至上的原則下,丁務源以和稀泥(不得不講,是極高明地和稀泥)的手段,置農場的生產經營於不顧,那便失掉了進步的可能性了。
梅峰的改編劇本,基本沿著原小說的劇情發展。亮點在於,在小說里由於丁務源形象之典型之深入人心,另外兩個形象秦妙齋、尤大興似乎難有與之分庭抗禮之勢,以致黯淡了光芒。梅峰巧妙地以三個主要人物講述了一個三段式的故事。這樣電影的包容性與張力就打開了,不僅有圓滑世故之人,還有空談口號、煽風點火之人,亦有實幹講規則而屈人情之人。
導演 編劇 梅峰
秦妙齋,典型的偽藝術家、空談者、動亂的煽動者。他自稱全能的藝術家,可是他的本事誰也沒有見識過。他對他人畫作大肆批評,卻拿不出自己的作品。他以片面之詞,煽動百姓,趕走新主任。大肆空談主義的虛無分子,最容易成為他人的「手槍」。事實證明,「狡兔死,走狗烹」。他掀起的「起義」,趕走新主任後,丁務源就略施小計,過河之後,拆了他的橋。
秦妙齋
尤大興,則是難得的實幹者、規則主義者。他到的第一夜,就修好了農場的供電設備。他的主張使得下面偷雞摸狗拔蒜苗、一睡就到大天光的工人們得到了「一種不同於牌場的快樂,大家的心中像園中的花草一樣,發出有生活的香氣。」只是,他的規則主義與這個人情社會格格不入,他的規則主義文化在這片人情社會土壤很難開花結果,他的移植失敗了。
尤大興
歷史積澱的習性帶有一種慣性,反抗一切的改變因素。如果說上述三位非常典型,那些農場工人,完全就是芸芸眾生。他們心中剛剛散發的香氣,瞬間消散,「他們的手還記得白板的光滑,他們的口還咂摸著大麴酒的光滑;他們憎惡鐮刀與大剪,憎惡院中與山上新鮮而寒冷的空氣。」進步的理智被好逸惡勞的惡習侵蝕,被根深蒂固的偏見抵抗。
幾個形象之寓意,不管如何評價,只是當一個團體連尤大興之實幹者都容下,那這個團體跟進步就說再見了。就像小說最後,「到了夏天,葡萄和各種果樹全比上年多結了三倍的果實,放佛只有它們還記得尤大興的培植與愛護似的。
「果子結的越多,農場也不知怎麼越賠錢。」
電影最後,一直轉動的還有尤大興建起的大水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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