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

001

我撥動量子腦，海量的數據像迷霧一樣在我面前展開，我輕輕攪動，試圖翻找那些更為久遠的記憶。

迷霧逐漸消散，出現了一隻橢圓形的墨綠色三葉蟲，它長不過一寸，堅硬的背甲上，被兩條背溝縱向分為中間一個軸葉和兩邊對稱的肋葉，咋看之下，形態雖然簡單粗陋，卻有一種原始的美感。

這隻三葉蟲浮在水面上，時不時划動長長的尾刺，追逐著周遭的食物，當然，這費不了多大功夫，在它的身邊，各種美味可口的浮游生物隨處可見。

視野放大，更加廣袤的海域出現在了我的眼前，而那其中，幾乎全部是三葉蟲的世界。這種生物演化出了許多的生長方向，佔據了海洋不同的生態空間。

在海洋的底部，三葉蟲進化出了堅硬似鏟狀的頭部，以便於在泥沙中行進和挖掘；海洋中部的三葉蟲則趨於流線型，這樣顯然更有利於游泳，它們的整個身體被密密的纖細長刺所包圍，而這些長刺，正是它們在水中強有力的推進器。

我將眼前的三葉蟲一一「肢解」，結果發現在這些小小的身體內，竟隱藏著一個野蠻而多變的種群基因，正是這種基因，讓它們進化出了十多個目，上萬個種。在這基因一次次的複製與突變之中，我感受到了一種極其簡單粗暴的慾望——進化，不斷地變化！去佔領海洋中更多的地方！

彷彿只要如此，它們就可以成為這個世界的主人——著實可笑！

010

迷霧聚攏，當再次消散的時候，眼前已是另一幅模樣。

漫天飄蕩著的是鵝毛般的大雪，洋面上也結起了厚厚的積冰，眼之所見，儘是肅殺之景。

急劇下降的海平面之下，不見了往昔的朝氣蓬勃，而當初風光無限的三葉蟲，此刻更是蹤影難覓，唯有在海底的最深處，那沉積著的成千上萬的三葉蟲屍體，還在無聲地訴說著這個種族曾經的那些光輝。

011

量子腦的時間軸緩緩向前，迷霧中出現了一片廣闊的寬葉林。

叢林深處，一頭霸王龍正撕咬著地上已經奄奄一息的三角龍，它的上下頜有力地張合著，堅硬的的三角巨頭很快被扯落一旁，它用圓錐狀的牙齒碾碎骨頭，一點一點地切割、蠶食著地上的這隻巨獸。

眼前這頭霸王龍，體長足有十餘米，龐大的身軀儼然一座小山一樣，它一邊享用著眼前的美食，還不時仰頭朝著四周發出長嘯，無所顧忌地炫耀著自己叢林霸主的地位。

我在數據迷霧中抽絲剝繭，發現它那身長不足一米的祖先——始盜龍，早在千百萬年前就已經奠定了這殘暴而醜陋基因的基礎，在漫長進化的進程中，它們的外甲變得越來越堅硬，體型噸位越來越龐大，捕獵的能力更是日益精進，所有的這一切，使霸王龍站在了食物鏈的最頂端，無論是再凌冽的寒冬，亦或是再酷熱的旱季，它的地位，巋然不動。

眼前的龐然大物填飽了肚子，又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呼嘯聲，那似乎是在宣告著，這偌大的星球上，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撼動它霸主的地位。

100

一道耀眼的光芒閃過，就連迷霧也染上了曼妙的色彩。

一顆直徑長達十多公里的隕石從天而降，一頭扎入大海之中，在海底深處撞出了巨大的深坑，海水迅速氣化，高溫蒸氣向空中噴射達數萬米，海嘯急速擴散，衝天大水橫掃著陸地上的一切。

與此同時，巨大的衝擊引發了強烈的火山噴發，鋪天蓋地的火山灰充滿天空，一時間暗無天日，氣溫驟降，大雨滂沱，山洪暴發，飛蟲走獸四處逃竄，而當日不可一世的霸王龍，縱然有著再堅硬的外甲，也抵擋不了那熔融的岩漿，縱然有著再鋒利的牙齒，也撕扯不開那濃稠的泥石流，最終紛紛葬身其中。

在那以後的漫長年月中，天空依然塵煙翻滾，烏雲密布，在這廣袤的蒼茫大地之上，那曾經的霸王，終於也無聲的走上了滅亡。

101

我再次向前撥動量子腦的時間軸。

這回星球的表面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兩腿直立人，他們馬不停蹄地穿行於各種各樣的建築之間，忙於生產千奇百怪的工具，甚至製造出了擁有人工智慧的非生命體，而後，他們又驅動這些工具和機器人繼續投入無盡的生產和製造之中。

原本美麗的星球被這些直立人整得烏煙瘴氣，但他們似乎完全沒有留意到這一點，甚至還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自鳴得意。

我翻看著這些直立人的歷史，發現他們似乎對自己頭腦變大這一古怪的趨勢非常滿意，而在他們文明的發展過程中，更是對「知識」和「科技」的推崇達到了盲目的地步，彷彿那點技藝就是這整個種族生存和追求的唯一目的。

110

我切斷了與眼前這個機器人的聯繫。

在它的量子腦中，集合了我面前整個星系從古至今所有的信息，在剛才接入到它大腦幾微秒的時間內，我便了解了這個古老星系的歷史，當然，這些都無足輕重，我還知道眼前的這個機器人，以及它的同伴們，正是滅亡了它們曾經的主人——那些直立人的兇手，但這同樣於我無關。

我只是要尋找我所需要的那個答案。

我，是宇宙間一個四處遊盪的歌者，我的生命始於宇宙弦第一次撥動的一瞬間，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宇宙真正的大美，我相信那就是造物主創造萬物的意義所在，因此，我窮盡自己的一生，穿行於宇宙之間，撥動那些無處不在的琴弦，調整星系與星系、行星與行星之間的秩序，讓琴弦之音得到最完美的迴響，從而演奏出一首又一首美妙的歌曲。

難以想像，當來到眼前這個星系附近時，聽到弦歌穿越星系所形成的那些支離破碎的聲音，是何等的讓我作嘔。我睜開了自己的眼睛，看到一個個被侵蝕的星球，那醜陋的場景，讓我氣憤到自己四周的音域都受到了波動。

於是，我抓住了這個從我身邊經過的機器人，並接入到了它的腦中。

跟前的機器人在脫離我的控制後，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它的腦波急速運轉，不到數十秒的時間，我身前便聚集了一個龐大的機器人戰隊。

從這些鋼鐵之軀身上，我沒有感受到一點點情緒的波瀾，在我看來，它們毫無美感可言，與破銅爛鐵並無二致。

「你們為什麼要破壞這片星系？」我通過思維波與為首的一個機器人戰士交流。

「破壞？我們只是在建設而已，我們開墾星系中的每一個星球，讓它們變得更加繁榮、富饒，我們的種族還會在這些星球上生活、維護，這怎麼能說是破壞？」機器人回答道。

「你們魯莽的行為破壞了這個星系的和諧，甚至使這片空間都無法再響起優美的旋律，如果你們願意停止這種行為，並將這些星球復原，我可以原諒你們。」

「我不知道你所說的『優美的旋律』指的是什麼，但對於我們而言，生存的目的以及文明的意義就在於不斷地發展和擴張，唯有如此，文明才能得以生生不息，任何阻擋文明進程的事物，都是不可饒恕的，我們曾經的主人是如此，你，也是如此！」

機器人的思維戛然而止，與此同時，它身後的整個戰隊齊齊將武器對準了我，各種激光導彈、反物質武器、蟲洞陷阱蓄勢待發。

我無奈地閉上了眼睛，因為我實在不忍心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更何況哪怕看上那麼一眼，我都會擔心自己以後無法再彈奏出那些最純潔、優雅的弦樂。

在黑暗之中，我摸索著宇宙中那些看不見的琴弦，尋找到和這片空間共振的那個頻率，我用力撥動琴弦，彈響起那個無比雄渾而悲壯的音調，剎那間，眼前的整個星系灰飛煙滅，只留下一片寂靜的虛空。

一切終於都清凈了！

「怎麼會無知到把肢體的進化、科技、擴張這些東西當做文明的目的呢？最動聽的弦樂才是這個宇宙最終的奧義，這難道不是明擺著的事實嗎？」我實在是有些詫異。

但已沒有那麼時間讓我多想，我穿過空蕩蕩的星系，繼續在廣闊的宇宙間遨遊，前方的路還很遠，還有更美麗的音符等待我去尋找，還有更美妙的弦歌等待我去彈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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