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歌與劉鑫——莫以善良之名製造更大的冷漠

江歌與劉鑫——莫以善良之名製造更大的冷漠

這兩天，我超級忙，忙到很多事情都做不完，但是還要寫下這篇文章，因為有些話，實在不吐不快，當然我習慣了長文……

這兩天，朋友圈和知乎快被「江歌與劉鑫」霸屏了，網友的言論一邊倒，標題越來越醒目，《法律可以制裁兇手，但誰來制裁人性》、《江歌，你替劉鑫去死的100天，她買了新包包染了新頭髮》、《劉鑫，江歌帶血的餛飩，好不好吃？》、《江歌案：原諒劉鑫？她不需要》、《孩子，這些時刻請不要善良》……

我向來不怕去面對人性的最醜陋與黑暗之處，但是哪怕經歷了很多次這樣的輿論輪迴，我再一次被這樣充滿「正義感」和「殺氣騰騰」的文章所震驚，難道這就是正義嗎？

【「正義「是不是到的太早了？】

江歌被殺一案的基本事實已經被媒體反覆報道，那麼我們所有人公認的事實前提是什麼呢？目前只有四點：

第一，劉鑫前男友陳世峰因分手反覆糾纏劉鑫，劉鑫投奔江歌並尋求幫助；

第二，江歌收留劉鑫並勇敢的站在陳世峰面前，最終被殺身亡；

第三，劉鑫在整個案發過程中藏在門中，案發後消極應對，冷漠自私；

第四，江歌母親聯絡劉鑫未果，最終在網上公布了劉鑫及其家人的個人信息，劉鑫及其家人惡語相向，顯得毫無人性。

除了以上公開確認的事實之外，還有哪些事實是不確定或者被杜撰的呢？

第一，劉鑫是否反鎖了門導致江歌無法逃入屋中？很多輿論已經言之鑿鑿的「確定」是劉鑫反鎖了門，但事實不得而知；

第二，劉鑫與她的前男友在案發前和案發後的接觸與交流過程是什麼？陳世峰做出殺人舉動的過程中，劉鑫到底起到了什麼作用？此事至今沒有完整事實；

第三，劉鑫在案發後的經歷是什麼？她為什麼是這樣的消極應對的態度，她是否得到了足夠的幫助以使得她做的更好？

網路上已經有很多人在討論甚至嘗試實施針對劉鑫的法律懲罰和民事賠償了，可是本案尚未開庭啊？如果在最終公布的司法調查結果中，劉鑫存在著嚴重的過失或關聯責任，那麼她不是要接受道德譴責，而是接受法律制裁，諸位正義的網民，會對一位證據確鑿的罪犯如此口誅筆伐嗎？如果最終公布的司法調查結果中，劉鑫並不存在嚴重的過失或關聯責任，那麼，我們有什麼權利對劉鑫進行這樣的道德審判？很多網文的標題是《正義也許會遲到，但從不會缺席》，可是江歌案還未開庭，這樣的「正義「是不是到的太早了？

僅以目前已經確定的事實來看，劉鑫是一個自私且冷漠的「受害者」，在江歌被殺一案之後，劉鑫作為現場親歷者和殺人犯的前女友，她是否得到了必要的心理援助？她是否接受了除司法機關之外社會機構的指導與幫助？在拒絕與江歌母親進行交流直至被新聞媒體直接曝光的過程中，她是否得到了這個社會的指導和幫助？

目前已經曝光的事實來看，江歌的母親應該得到了社會各界的支持與幫助，但是劉鑫和她的家庭呢？並沒有……我們現在以馬後炮的圍觀，去挖掘著各種劉鑫「毫無人性」的蛛絲馬跡，去不斷揭露劉鑫及其父母的毫無人性的言語，但是除了道德審判與口誅筆伐，我們做了什麼呢？

有一道辯題，叫做「中國是否應當降低未成年人刑責的法定年齡」，針對的是各種未成年人的嚴重刑事犯罪，因為受限於14歲以上才有刑事處罰，所以導致很多社會不公。我記得天津師範大學一位很帥氣的男辯手，叫張皎宵，在持反方觀點時做了令我無比震撼的陳述，核心原意是「在我們去對一個未成年人施以刑罰之前，要捫心自問，我們這個社會，是否做到了仁至義盡「，是啊，對劉鑫和她的家庭，在我們揮舞著道德的大旗和輿論的大棒之前，我們是否做到了仁至義盡？江歌對劉鑫做到了仁至義盡，所以我們現在以江歌的名義來追討這份道義和責任，誰給了我們這樣的權利？

江歌的母親對劉鑫是仁至義盡嗎？我覺得不是，那是一個悲痛於女兒無辜喪命的母親，希望劉鑫全力協助以實現「江歌不能白死「的價值目標，這於劉鑫本身而言，是沉甸甸的責任和道義，但是她也是一個受害者啊，她是否做好了準備來背負這份責任呢？我們這個社會是否給予她足夠的支持與教導，幫助她來承擔這份道義和責任呢？我們甚至連完整的事實都沒有搞清楚，甚至連最核心的殺人案的司法審判都等不及，我們已經完成了對劉鑫及其家庭的道德審判，並開始點燃憤怒的火刑架，我們到底做了什麼呢？

我們看似善良實則冷漠的批判著劉鑫和她的家庭，然後得出「再也不要這樣的善良「的結論，那麼這場輿論的狂歡過後，留下的不過是更大的冷漠！

【為何有這麼多的「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其實在江歌被殺一案中，有兩個人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一個是冷酷殺人事後全力減輕刑責的陳世峰和他的家庭，另一個是消極應對事後各種逃避道義責任的劉鑫和他的家庭。很多網友憤憤的批評只有劉鑫這樣的人才會和陳世峰這樣的人在一起。

其實比起劉鑫和她的家庭，陳世峰和他的家庭是更加的精緻利己，江歌母親在案發後與陳世峰的家人有過接觸嗎？陳世峰和他的父母向江歌母親進行了懺悔嗎？我們的新聞報道為何聚焦於劉鑫和她的家庭，而不是陳世峰的家庭呢？要知道，這一切痛苦的源頭，是陳世峰對劉鑫的騷擾，是陳世峰對江歌揮起屠刀啊，說起道義責任，難道劉鑫家庭的責任要比陳世峰的家庭更大嗎？可我看到的是，所有的輿論都毫不留情的指向了劉鑫和她的家庭，而陳世峰的家庭在幹什麼？不遺餘力的在日本幫助陳世峰減輕刑罰……我們為什麼批判劉鑫？因為她的態度和言論，我們為什麼不去批判陳世峰和他的家庭？因為人家非常聰明的什麼都不說，只是悶頭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江歌母親為何將矛頭直直的對準劉鑫而不是陳世峰呢？如果不是因為被刷屏後認真了解一下事情的經過，我都以為，揮起屠刀的是劉鑫……如果陳世峰沒有被判處死刑，那麼是不是我們的怒火都會發泄向劉鑫？那麼，冷漠而卑劣的，是陳世峰，還是劉鑫，還是我們？

劉鑫是自私而懦弱的，她的家庭是愚蠢而狹隘的，面對江歌母親的惡劣言論，面對媒體的不當反應，都說明著這一點。但是與之相比，陳世峰及其家庭，似乎人間蒸發一般，劉鑫從受害者被批判成了間接殺人者，甚至是幫凶，這是公平還是正義呢？在我看來，一樣的懦弱和自私罷了。

除了江歌被殺一案之外，國內近年來因為情感糾紛而導致的各種兇殺案和冷血事件還少嗎？海歸學生將女孩兒從高樓推下，因為對方拒絕接受他的表白；情侶分手後一方直接滅了對方滿門；前任和現任互毆導致死傷慘重……這樣的新聞少嗎？而在各種各樣的情感衝突、家庭衝突以及鄰里糾紛中，類似於劉鑫母親說出的那種卑劣言論，我們難道很陌生嗎？多少見義勇為者現身後面臨被救助者的冷漠？多少挺身而出者被誣陷為肇事者？我們見的還少嗎？

那麼為什麼這一次，我們對劉鑫和她的家庭會掀起如此的輿論批評和道德審判呢？因為被大V帶了一波節奏，因為媒體旗幟鮮明的站在了道義的一方，其實啊，還因為劉鑫和她的家庭並不強大，更因為，這樣的正義感無比廉價！

是的，廉價的正義感是滋生精緻利己主義者的溫床，因為我們並不在乎於具體做了什麼，只是靠嘴炮和情緒，來獲得某種態度，而後安然於更加操蛋的現實，而後更加習慣於被大V帶節奏，被各種傳媒做流量消費，最終每個人都變成更加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最終我們獲得一個「所有人傷害所有人」的社會！

不要怪我危言聳聽，不要嫌我不做針對劉鑫的道德批判，我並不同情劉鑫和她的家庭，愚蠢和狹隘不是你的錯，但是你跑出來理直氣壯就是你的不對了。但是我們錯亂準星的道德批判，是為了幫助江歌母親嗎？是為了挽救劉鑫這樣一個醜陋的靈魂嗎？不是啊，是為了滿足我們很多人的「正義感「，好吧，我們都是利己主義者嗎，彼此彼此，那麼既然都是一個山上的狐狸，裝什麼大尾巴狼呢？

一個充斥著利己主義者的社會是什麼樣的套路呢？是「自己是利己的「——」批判他人是利己的同時秀自己的正義感「——」自己會更加利己同時認為社會沒有正義「，這是一個無限沉淪的惡性循環，君不見，大量的公眾號開始推送的都是」不要這樣的善良「，」不要這樣的閨蜜「的文章嗎？從批判利己出發，最終歸於更加利己，這樣的劇情，是我們需要的嗎？

輿論以批判劉鑫的方式盛行，而忽略了陳世峰的冷血與殘暴，最終卻消滅了江歌，今後，江歌會越來越少，劉鑫會藏得越來越深，而陳世峰卻會更加冷酷的行走世間！

這就是目前所有輿論乾的事情，令人無限悲涼！

【我們該如何收場以及其他的故事】

江歌被殺一案的樣子已經如此了，我們該如何收場呢？

其實在第一次看到咪蒙的文章時，我內心涌動著一股悲涼與憤怒，不只是針對劉鑫的自私和懦弱，而是針對這種文章所導致的一個嚴重後果，也許這個後果很少有人能想到，但是我想到了，卻感到毛骨悚然。

這個後果是什麼呢？就是在輿論如此群情激奮的批判劉鑫之後，江歌母親以及我們，該如何面對陳世峰的最終審判結果。

我查了所有我能找到的資料，關於陳世峰一案在日本的審理過程的信息很少，但是獲得的事實告訴我，陳世峰很難被判死刑，甚至很多人說，他最多也就判10幾年，這個事實是早在陳世峰歸案那一天就確認的情況。

所以我的悲涼在於，全社會如此不遺餘力的批判劉鑫和她的家庭，同時大張旗鼓的簽名支持陳世峰判死刑，但是如果最終，陳世峰並未判處死刑甚至被處以較輕的刑罰，我們該如何收場？

是啊，我們該如何收場？

江歌母親如何面對一個並不理想的判決結果，現在的輿論已經告訴她「劉鑫欠江歌一條命」，「如果陳世峰不死，那麼劉鑫和她的家庭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就連咪蒙都在她的文章中都喊出了「劉鑫不配被原諒「，其實我們需要原諒劉鑫嗎？不需要啊，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卑劣又醜陋的靈魂，需要我們一個一個去原諒嗎？我們需要的是去幫助江歌母親，從喪女之痛中走出來，需要的是去關注司法審判，讓殺人者得到應有的懲罰，但是我們現在的所有輿論，形成了一個更加混蛋的邏輯，那就是「不管陳世峰死不死，劉鑫都欠江歌一條命！」，這樣的結果，使我們心安理得嗎？

我的憤怒在於，如果最終陳世峰沒有死刑，如果劉鑫和她的家庭經歷了輿論的洗禮更加冷漠又自私的活著，我們還能拿什麼去面對江歌的母親？絕望的痛苦，然後我們散去在現實的苟且中嗎？當咪蒙充滿血性的支持著她明明知道的網路暴力的時候，誰來收場？

我想講一個真實的故事，這是發生在2007年美國佛吉尼亞理工大學的震驚世界的槍殺案之後的故事，我沒有美化異國的企圖，只是描述一個更加悲慘的槍擊案之後的故事。韓國留學生趙承熙槍殺了32位同校師生而後自殺身亡，校方為32位遇難者設立了紀念碑，每人一塊。但是，一名大四的社會學的學生，居然偷偷的放置了第33塊紀念碑，屬於殺人者趙承熙的紀念碑，這震驚了很多人，校方一直澄清不是官方行為，但是很詭異的是，雖然人們憤怒和不解，但這塊紀念碑和其他32塊紀念碑一樣，被民眾最終容忍。他們如何紀念趙承熙呢？以下是一些新聞報道的細節。

當各種膚色的人駐足在這塊石頭前時，臉上普遍沒有悲傷，也沒有祈禱或者哀悼，「像是強忍著憤怒和致意，靜靜地凝視趙承熙的靈魂」。

一個年輕的基督徒母親領著兩個孩子留下一朵粉紅色鬱金香。

「寬容能夠使人從悲憤中解脫。」這位當地居民解釋說，「我希望藉此教育孩子，上帝愛每一個人。」

在為數不多的字條中，還有類似的語句。署名「艾利克」的人，留下一張手寫卡片：「趙，你大大地低估了我們的力量、勇氣和同情。你使我們心碎，但你沒有打碎我們的精神。我們比以前更堅強、更驕傲。愛，雖然浸在淚水裡，卻能持久永恆。」

另一位自稱「戴維」的男生，在留言中表示，如果遇到類似趙承熙的朋友，他將不再袖手旁觀，而是全力幫助其走出陰影。在結尾，戴維寫下「派克斯」。這是羅馬神話中和平女神的名字。

儘管有人在這塊石頭前發牢騷，表示「我不想看到他的石頭和他殺害的人放在一起。我不是來哀悼他的。這麼說可能很刻薄，但他殺了那麼多人」。可自始至終，沒有人毀壞這塊石頭，也沒有人留下咒罵的信件。

給趙承熙立紀念碑的人並不是趙承熙的朋友，也不是同情殺人者，他只是籍此呼籲大家關注較少的社會救助，他並不渴求所謂的寬容，而是覺得在社會公共環境中，我們需要做的更多。

敢想像在中國，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嗎？誰敢為當年的葯家鑫立碑？我不想說什麼寬容或原諒，不需要，任何人性的卑劣都不需要寬容或原諒，我同樣不原諒劉鑫，我想她這樣自私又冷漠的人，也不需要我的原諒。我們同樣不需要的，是毫無責任感的道德批判與輿論引導，因為這樣的行為，只是製造更大的冷漠，只是讓江歌母親更深的陷在喪女之痛中，毫無意義！我們需要的是更加完善的心理干預和社會救助，是更加強大的留學生權益保障機制，是可以讓江歌的母親走出痛苦安詳人生的余年，是可以幫助劉鑫和她的父母擁有正常的人格與社交能力，是可以讓我們所有人走出這個慘案的痛苦，對未來充滿希望！

雪崩發生的時候，每一片雪花都覺得自己是無辜的。但是比這更可怕的是，我們把雪崩歸罪於其中幾片雪花，而我們自己，卻帶著正義感呼嘯而下！

有網友在感慨江歌一案時，發了特別文藝的一句話，「哪怕人生給你刻薄荒蕪，我都希望世界對我溫柔相待」，這句話有個邏輯上的問題，當你的心靈充滿了刻薄與荒蕪，你又如何感受到世界待你的溫柔？你又如何相信這個世界會對你溫柔相待？

所以我覺得，真正的勇敢，應該是哪怕世界給我刻薄荒蕪，我都要對它溫柔相待，真正的光明不是永沒有黑暗，而是永不被黑暗所遮蔽，我們無需去審判劉鑫和她父母的人性，我們需要拷問的，是自己的人性！

願我們彼此，都溫柔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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