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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米蘭當導購:時尚之都儘是喪且窮的年輕人

生活拮据、入不敷出是義大利年輕人的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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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秋涼

編輯:小蠻妖

美編: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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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蘭市中心服裝店,聘周六日兼職店員,要求會基本義大利語和英語。」

我瀏覽著華人論壇的招聘欄目,在排除了一些曖昧信息(例如「要觀念開放的」「時間靈活」「小費高」)之後,向這則廣告下的手機號碼發出簡訊,並很快 收到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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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地圖上搜索了公交路線,看了這家名為「藍鑽石」的服裝店僅有的兩條評論,從照片看,這家店的模樣還不錯——畢竟,這是一家開在米蘭市中心商業街的服裝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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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google map: Cheng Zh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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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在米蘭獲得的第一份兼職,在此之前,我結束了八年的辦公室生涯, 隻身來到義大利,準備繼續進修,為職業轉型做準備。在義大利認識到的一些中國留學生,有做買手代購的,有做地陪翻譯的,有做旅館前台的,甚至有當群眾演員的,語言越好則兼職機會越多。我的語言水平還不給力,只能給中國人打工。

米蘭是義大利華人最多的城市,其中七成來自浙江,他們大多從事餐飲和服裝行業,以華人街(Via Paolo Sarpi)的聚居最為密集。對中國留學生來說,小到手機配件,大到居留簽工,有華人的地方就是有方便。

第二天,我如約到了店裡。和網上的照片相比,現實更像是HM低配版:意韓中英文爆款勁曲輪番轟炸,菜市場般熱氣騰騰。與櫥窗稍顯考究的布置相比,店內格局非常緊湊,一進門就能聞到貨物所散發出的甲醛味。

天花板都被充分利用起來,掛著滿是鉚釘的朋克風外套。在一排排滿滿當當的衣架上,當季流行的時尚元素一應俱全。除了服裝,店裡還賣鞋子、圍巾和絲襪,甚至手機配件,產地就像是背景音樂一樣五花八門。

店裡有兩個菲律賓女孩,用口音很重但流利的義大利語和客人打招呼, 臉上堆滿了微笑。收銀台里一個眼袋沉重的中年男人和一個皮膚白皙的年輕女人正用浙江方言交談著,看到我的時候,兩人明顯愣了一下。

「你好,我是來做兼職的。」

中年男子是老闆,沖我點點頭,叫我先去把試衣間的亂衣服整理下。年輕的女子叫Anna,和我講了一些具體要求,例如衣架要統一方向掛,堆在試衣間的衣服要及時整理,積極熱情地和客人打招呼等等。

另兩個菲律賓女孩看到有新人,也好奇地過來打招呼,並告訴我某個角落的衣服架子下有瓶裝的礦泉水可以拿著喝,員工衛生間在一個試衣間的背後,不過要拿鑰匙才能打開。

不多時,聯繫我的人回來了:是老闆的兒子,看起來不過二十齣頭,入世而精明的樣子。

這家服裝店據說開了有十幾年了,小老闆打小在店裡長大,與他父親身上松垮的灰色polo衫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總是穿著熨得很平整的貼合身型的襯衫。

「我這個兼職大概能做多久?」我問道。

「我們現在是旺季,周末人手不夠忙不過來,如果淡季了就不需要了。」他回答得很爽快。「你先在店裡轉轉,熟悉一下服裝區吧,鞋子晚一點再跟你說。」

老年人的日子要比年輕人的好得多

走進這家服裝店的以米蘭當地人和歐洲遊客為主,初到店的都會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嘆:白菜價呀!我甚至聽到一個路人說:「我買衣服要麼上網,要麼去中國人的店。」

說這話的自然是年輕人。在義大利,老年人往往有體面的養老金,中年人有不可解聘的鐵飯碗,而年輕人則為臨時合同擠破頭。常見情況是:一名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義大利年輕人,為一個資歷不如自己的年長老闆做著卑微的工作, 而且往往沒有報酬。

2016年,英國《衛報》亦在一份調查報告中指出義大利的這一現實:老年人的日子要比年輕人的好得多。冬天的時候,我常常在路上看到穿皮草的優雅老太太,但年輕人的穿著普遍樸素,甚至可以說是寒酸了。

這家服裝超火爆的原因了。魚貫而入的年輕客人們,幾乎個個都是歡天喜地滿載而歸,收銀台幾乎沒有停歇的時候。有些姑娘會挑十幾件衣服跑到試衣間里,和閨蜜嘻嘻哈哈一件件試過來,拍照發推之後就像完成任務,一件都不買地離開了。但就算賣白菜價,對客人還是要客客氣氣的。

Anna關照我:「那些試衣服特別多的,帶大包的,要留意一下,她們進出試衣間的時候你點一點衣服件數。」

我傻乎乎地問:「為什麼?」

「有的人會偷衣服。」

「不是有防盜鎖嗎?」

「他們會帶工具,把防盜鎖剪掉。」

我這才意識到店裡密布著監控,從收銀台可以看到數塊屏幕組成的監控畫面,覆蓋了店內除試衣間內的每個角落。也就是說,我的一舉一動,都在老闆的視線之中。

於是在大部分的工作時間裡,我都在店裡來來回回地溜達,不停地將散落的衣服掛回衣架上,將試衣間的衣物抱出來,彷彿強迫症爆發似的,儘管在家裡,我很少這樣認真收拾。意識到這些瑣碎的勞動也可以明碼標價,讓我覺得欠我媽很多。

第一個小時過去了,我開始覺得有點難熬:手機就在我的褲兜里,但只能偷偷掏出來看一眼;樓上樓下走一圈,也不過五分鐘。而且很快就出現了第一個問題:我不像店員,既不微笑,也不打招呼,捧著一堆衣架像一團水草在人海里漂來漂去。等到肚子餓扁的時候,完全就是一副懨懨的樣子。

Anna皺著眉頭走來:「要打招呼啊,讓客人感受到你們的熱情。」和小老闆的笑臉迎人相比,她的表情總是很嚴肅。

「好的老闆娘。」我用力擠出一個微笑。

Anna有點吃驚,連連擺手說:「我不是老闆娘,別那麼叫我。」

我重新打量了下她和大老闆,確實沒有什麼肢體上的親密。倒是另一個菲律賓女孩Alli,笑嘻嘻地讓小老闆給她揉揉後腰,嘴裡嘟噥著「好累啊」。小老闆也很認真地幫她揉,過了會兒叫了麥當勞的漢堡和薯條,作為員工點心。雖然是最便宜的,但我也非常滿意了:可以省一頓飯錢呢!

客流稍微少一些的時候,我們可以去倉庫用餐。這家店有兩個倉庫,一個在一樓的鞋區後面,另一個在地下室,後者要比前者大好幾倍,堆滿了貨物,而甲醛的氣味愈發濃郁了。

我正懷疑這裡會不會存在安全隱患,就看到一個徐徐轉動的黑色大風扇,大約可以有些通風作用。Sandra習以為常地坐到縫紉機旁用餐,示意我這裡還有微波爐,可以加熱食物。她工作的時候從來不看手機,只有這會兒才會掏出來看看,飛快地回一回消息。我注意到桌上還有上一餐留下的待洗碗筷,旁邊擺著乾麵條和調味品。

我們三下五除二吃完快餐,就返回樓上幹活。雖然才離開幾分鐘,店裡客人的面孔已經換了一撥,我有點應接不暇了。歇過之後的雙腿反而感覺更酸, 但看其他人一直在忙活,屁股絲毫不沾椅子,也就不好意思坐下來,只能強打精神, 在店裡一圈又一圈地理貨。

實在走不動的時候,我就假裝系鞋帶,蹲下來喘口氣,然後又得深吸氣站起來,以表現自己沒有在偷懶。下班以後坐公交回到家,躺到床上的時候感覺自腰部以下全麻了。我開始問自己:這麼一天8小時,賺35歐,值得嗎?

他們中很多人有工作,但收入太微薄只得露宿街頭

作為國際大都會,米蘭的物價水平一向居高不下:一瓶普通的礦泉水或者 一張單程的地鐵票,售價是1.5歐;一份最便宜的主食,售價一般在7歐左右;旅遊旺季時,普通旅館的一晚標準間在100歐左右。

根據義大利國家統計研究所(Istat)的最新報告顯示,2016年,全義大利平均稅後月工資為1315歐元,其中米蘭在全義大利排名第十(1409歐元),但77.5%的義大利年輕人(15至34歲)工作方式是兼職或者短期的工作合同。生活拮据、入不敷出是年輕人的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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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歐世代》(2009)2005年12月,義大利一群30多歲的失業青年組成一個「千歐世代」俱樂部,還有小說與電影以其每月以千元歐元維生的困厄生活作為題材。但近年來經濟危機始終沒有散去,每月能賺得1000歐元反而成為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工作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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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米蘭街頭,我常常碰到乞討者:有的坐在地鐵站里,舉塊紙板上面寫著 「HO FAME(我餓)」,嘴裡嘟囔著家裡人幾張口養不活;有的站在餐廳門反拿著帽子或者一次性塑料杯,和路人打招呼要零錢;睡馬路的多是年輕人,把臉埋在破爛的被子里,似乎毫不在意行人,有的帶著狗,有的孤身一人,起先我以為他們也是職業乞丐,後來得知原來他們中很多人有工作,但收入太微薄租不起房,只得露宿街頭。

我想起去年初次在歐洲旅行的時候,曾經目睹中國面孔們的一擲千金。當我移開旅行狀態的濾鏡,走向這座時尚之都的深處,才發現那些艱難生存的真實存在:他們隱藏於車聲隆隆的高架橋下,隱藏於街角巷尾的路燈明滅中,隱藏於觀光客的鏡頭之外。

因為這些糾結的心情,第二天我醒得很早,然後決定:只要老闆不趕我走, 就堅持做下去。但很快又出現了第二個問題:我的語言水平不夠用。儘管我已經積極地跟客人打招呼了,但真正要交談起來還是有困難,類似「弔帶襪」之類的辭彙也聽不懂,以至於頻頻朝其他店員投去求助的目光。

Sandra似乎並不介意,她幹活麻利,也很樂意幫我的忙。她的聲音總是溫柔而愉快,很是討人喜歡,她對我也很好奇,一有空閑就和我聊天。

當地的華人論壇上,不乏一些帖子指責菲律賓人搶中國人飯碗,多在餐館跑堂和百貨批發的行業。底下也會有些ID回復解釋說,那是因為菲律賓人語言好、起薪低,肯吃苦耐勞,也不跟老闆提加薪。帖子結尾總是變成互相鄙視和地域攻擊的戰場。

「哦......」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還有很多問題,但必須繼續工作了。

客人少一些的時候,員工們也會和老闆聊天,看起來相處得挺愉快的,前面剛剛聊過的八卦也會流到老闆的耳朵里。

他問我是哪兒人,我說我是蘇州的。

「蘇州?不知道誒。」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啊,就是那個蘇州。」

「哦,我沒去過耶!我每次回國都是直接回老家......」他的語氣倒也不是很在意的樣子。

相比之下他父親就顯得深沉得多,只工作不閑聊,只在臨近打烊的時候打開手機,看一會兒國內的電視節目。因為周末生意好,他還多跑了一趟華人街拉貨。據說華人服裝店的進貨渠道,零售的一般在米蘭華人街拿貨,批發的則是去羅馬的維多利奧廣場一帶,或者回國內的服裝批發市場,如杭州的四季青。

下班的時候,小老闆叫我到收銀台去,給了我70歐。第一天試工居然也算酬勞,很少見哦!我一陣竊喜,頓時覺得腿也沒那麼酸了,又問他:「那麼,我下周還是老時間過來嗎?」

他猶豫了片刻,告訴我下周不用來了。「我們想找個語言比較好的,能和客人聊天的那種。」

我從來不喜歡「被拒絕」,但這一刻,我內心幾乎稱得上是歡天喜地,滿腦子只有四個大字:「刑!滿!釋!放!」

在連續兩天累計16個小時的站立走動之後,我的好奇心已經被疲勞和無聊打敗,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人生:假如我的家庭再貧窮一些,我自己沒有受過高等教育,我的生存空間還會進一步收到擠壓嗎?如果我是Sandra,是百年前漂洋過海初來乍到的華人,是露宿街頭的「千歐世代」,對這個城市光鮮背後的陰影,還有說「不」的權利嗎?

在微醺的秋風裡,沿街酒杯的碰撞聲格外清脆。旖旎的爵士樂如絲綢般溫柔地掩蓋住談笑聲。

米蘭的夜色正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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