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貨感與NBA交易

拉馬爾-奧多姆追憶自己從鬼門關走回來的經歷：

「是坎耶的音樂救了我一條命。」【1】

【1丨奧多姆前連襟坎耶所唱是否是起死人而肉白骨屆主打曲目《愛的供養》不得而知。】

2015年末與死神一役過後，奧多姆堂堂六尺十男兒，為X生為X死為X奮鬥一輩子的形象算是落定。

也許人生中各種親人愛人的離開是奧多姆人生急轉直下的宿命淵源，但真正浮在水面上的轉折點，當屬2011-12賽季開始前的那筆交易：湖人、火箭、黃蜂三方達成一份交易，克里斯-保羅去湖人，保羅-加索爾去火箭，奧多姆則去黃蜂。

最終因為黃蜂正處在聯盟託管狀態，當時的聯盟主席作為託管方代表以「籃球原因」導致交易流產。對於這種大起大落的交易謀劃，湖人老大科比的態度非常達觀：「我相信奧多姆和加索爾沒那麼脆弱，他們會克服的。」

但科比想得太簡單了，大加索爾那邊倒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而奧多姆這裡裂痕業已產生。一開始甚至認為這是謊言的奧多姆在得知真相後幾近聲淚俱下地在媒體面前傾瀉著自己的「震驚」和「驚訝」：「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沒人想去一個不需要你的地方！」

但接下來的話可能就要讓諸位湖蜜動容了：「我曾經以自己是個湖人為榮，我會竭盡全力幫助他們實現球隊目標的。」

怎麼「竭盡全力」呢？奧多姆隨後立即向湖人提出了交易申請——大家都不要難做人了，我走還不行嗎？於是順坡下驢的湖人撤出三方交易之後的當天就將奧多姆送到小牛，按照庫班事後一支煙般洋洋得意的說法：「這筆交易只花了仨小時就妥啦！」

這筆交易確實簡單，湖人送出奧多姆和一個2012年次輪去小牛，小牛則送出一個2014年首輪和一筆890萬美元交易特例【2】，當然，小牛還可以在2013年和湖人交換首輪選秀權，只不過最終他們沒有這樣做。

【2丨交易特例這種東西稍微解釋下，約等於聯盟給你打了一張白條，你可以用不超過白條上的金額來進行關於某一個球員的匹配交易，有效期一年，過期作廢。】

最終的結果我來梳理下：

1、2014年首輪被湖人在2012年打包費舍爾送到火箭，換來喬丹-希爾；

2、890萬交易特例被湖人在2012年夏天打包一堆選秀權送到太陽，得到史蒂夫-納什；

3、希爾在湖人呆了四個賽季，始終沒有兌現天賦，再過兩年從聯盟中消失也才29歲；

4、湖人得到納什，與霍華德、科比組成三巨頭。但湖人得到的只是納什殘缺的驅殼，38歲的老頭在湖人掙扎了兩個賽季合計打了65場球後宣告退役。

所以對於湖人來說，這筆交易約等於於用奧多姆交易來了貓三。

而在奧多姆的白條交易中有沒有誰是贏家呢？

庫班在一時爽之後與奧多姆促膝長談，後者直截了當的告訴他：「不好意思老闆，我身心俱疲。」

身心俱疲的奧多姆在接下來的賽季里場均貢獻6.6分4.2籃板1.7助攻，一度被下放到發展聯盟。考慮到他前一季在湖人打出生涯最高光表現14.4分8.7籃板3助攻斬獲年度第六人，所以小牛連冠夢碎主要原因雖然是放走錢德勒，而奧多姆極不職業的態度也難辭其咎。

賽季結束後雙方即告和平分手，小牛仍是一支富有人情味的球隊，他們在一筆交易中將奧多姆送回洛杉磯，只不過是快船隊，換來的也不過是現金補償。

有趣的是，被噁心了一把的小牛像是嘲諷般地用湖人給的2012年次輪選中了一名叫做達柳斯-約翰遜-奧多姆的球員，然後再將其交易給湖人，換回現金補償。

——喏，這高仿同名屎味巧克力，還給你啦。

所以小牛也不是這筆交易的贏家。

那麼這是一筆雙輸交易咯？其實還是有人在其間坐收漁翁之利的，這個人就是火箭莫雷。

還記得那個2014年首輪嗎？它最終和其他籌碼一起，為火箭帶來了：

詹姆斯-哈登。

順便的，這個2014年首輪給雷霆帶來的，不過是麥克格雷這樣無名小卒罷了。

換句話說，一樁由奧多姆引發的交易，到頭來湖人、小牛兩手空空，兩支球隊都迅速從西部第一集團陣營中滑落，前者淪為魚腩，後者也在季後賽邊緣苟延殘喘，雷霆則再無力染指總決賽。而當年湖人小牛們追逐的霍華德、保羅以及捨棄奧多姆帶來的終極效應，莫雷毫不客氣逐個吞下，也算是「拾人牙慧」的終極神操作了。

Karma is A Bitch，實在是我最佩服的英文俚語，中文語境中無論是「不信抬頭看老天饒過誰」還是「報應不爽」之類的宗教向翻譯，都顯得太過咬牙切齒，無法展示出這句洋文中騷中透著賤賤里透著迷幻宿命感的味道。在這些草蛇灰線的因果背後，在這些冰冷的數字和事實描述之中，在這些球員名姓和選秀權現金特例裡面，我只能讀出滿篇三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行貨感。

王小波在討論文化相對主義那篇文章中談到「行貨感」，我這人沒什麼文化，遑論什麼主義，我只懂一些籃球，所以我們就來說說籃球世界裡的行貨感。王小波在文章里講到一個《水滸傳》的故事，裡面說宋江被刺配江州時，管理人員戴宗想要點好處，但宋江就像奧多姆一樣剛烈，不但不給，還反問：「我有什麼短處在你手裡，你憑什麼要我的好處？」

這就類似於奧多姆自覺無愧於湖人，當年簽合同自己還降薪了，是多麼的熱愛，打得也好，是科比兩連冠偉業的股肱之臣，就算後一年首輪被小牛橫掃，那也是被總冠軍橫掃，說起來還有點莫名的光榮感，更何況自己打出了生涯最佳一季，所以——

——你憑什麼交易我？！

但戴宗和庫普切克們的回答更有氣勢：「還敢問我憑什麼？你這廝，只是俺手裡的一個行貨！」

王小波進一步解釋：「最能說明你是一件行貨的事就是：人家拿你幹了什麼或對你有任何一種評價，都無須向你解釋或徵得你的同意。」在NBA做交易，大抵如此，一句businessis business就可以涵蓋一切，我現在甚至認為這句話應該翻譯成「行貨就是行貨，哪兒那麼多廢話」。

奧多姆只是NBA世界裡的一個非典型分子，就像「不明事理」的宋江也是北宋犯罪分子中的異類一樣，他們拒絕成為行貨，但又不得不在現實面前深刻體驗，仔細嚼味其間悲慘滋味。奧多姆沒能咽得下去，他噎著了，從此墮落。

NBA歷史上的大小交易數不勝數，但單個球員一生中能夠經歷的行貨體驗其實並不很多。像1992年19順位進入NBA的唐-麥克林短短九年職業生涯曾被交易8次；選秀順位甚至更高的比利-歐文斯貴為1991年探花，生涯也曾被交易過8次；另一名生涯被交易過8次的球員是克里斯-加特林，他甚至進入過全明星【3】。

【3丨嚴格來說，加特林一生被交易過9次，因為他1991年的選秀權就是勇士在與76人1990年的交易中得到的。關於他參加1997年全明星賽這件事，那一年加特林29歲，在小牛隊打了47場，場均19分8籃板的樣子，然後就進了全明星，因為那一屆全明星合計有巴克利、莫寧、尤因、德雷克斯勒、奧尼爾五個人都因傷退出，這才有了加特林的機會。當然關於那屆全明星最大的爭議和加特林無關，而在於AMVP給了第三節單砍20分的格倫-萊斯（全場26分，下半場24分），但喬丹在那場比賽中刷出14分11籃板11助攻，全明星史上第一個三雙。加特林在全明星賽上狂砍2分2籃板1搶斷，幾天後就被交易去了籃網。和他一起的交易搭子有薩姆-卡塞爾和吉姆-傑克遜，確實物以類聚，畢竟後面兩位也是行貨中的翹楚，都被交易過7次。加特林因為不斷被交易的緣故，甚至在1990-00賽季打了整整85場比賽……當然，也許同樣是因為被交易多了，久病成良醫，哥們兒退役之後還干起了占人房屋再行出租的無本買賣，最後被人告上法院。】

上面幾位前輩就是NBA歷史上被交易次數最多之人，他們的職業生涯里，一定充斥著滿滿的行貨感。但這幾位並沒有像奧多姆一樣哭天搶地幾欲自絕於庫班，而是「安安穩穩」地走完了職業生涯，讓行貨感變成一種傳說，也算是行貨自我修養的一種境界了。

但這並不代表行貨們沒有想法。

像伊爾亞索瓦這種20個月被交易5次的球員，談到此事時也只能進行自慰：「當你回看這些交易時，你總會想這是好事還是壞事，球隊不想要你不假，但同時也意味著有球隊想要你啊，我這樣想就會好受多了。」

而曾在2009年休賽期被交易過4次的「大Q」理查德森則顯得很淡定：「這沒什麼，只不過是從紐約搬到邁阿密住了而已。」不愧是被布蘭迪訂婚又悔婚的奇男子，「只不過是玩過科比的舞伴而已」。【4】

【4丨布蘭迪-諾伍德是美國女歌手，也是一時風光的社交名媛，曾經在科比的高中畢業舞會中以「好友」身份出場擔當幼科舞伴。後來布蘭迪和大Q相好，乃至訂婚，但兩人最終還是分手，分手之後，布蘭迪把自己身上紋著的大Q那張死臉改成了……一隻貓。】

無獨有偶，2015年里德諾也曾經歷「人在家中坐，交易天上來」的感受，同樣被交易4次，但只用了5天時間，比大Q更具幻燈片的感覺，里德諾對此的反應也挺戲謔：「我知道我的合同是很有價值的交易籌碼。每天都能看到自己被交易，這種感覺真是太有趣了。」

還有更有趣的事情里德諾不知道呢：被交易到最後一支球隊後，他被裁了……

面對突如其來的交易，進行上面三位那種職業化的阿Q式自我心理按摩至多是一種療法，更多球員真實的心理狀態還是很刺激的。戈塔特回憶自己被交易到奇才時的感受就是：「講真，感覺不太好。聽到自己被交易，我腿都軟了。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我完全迷失了，根本不知道未來在那裡。」

而大部分職業球員們也具備了應對這種情況的能力。魯迪-蓋伊在得知自己被交易到猛龍後第一時間就打包好行李整裝出發，在多倫多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只能和他的女人及狗住在賓館裡。而他在交易第二天就將參加猛龍比賽，他的準備是：

「前一天凌晨3點睡覺，然後早上6點起床，上飛機，直飛多倫多，參加新聞發布會，睡上45分鐘然後上場打球。」

「當我到達更衣室進行賽前準備時，只有一個助理教練對我說了5分鐘，他說『上場就行了』。」

這場比賽，蓋伊33分鐘內砍下20分，帶領猛龍大勝對手25分。

而雷-阿倫對交易的態度也很符合他素來職業的形象：「控制你能控制的就好。」而像羅格爾-曼森二世這樣的年輕球員被交易的時候，更多時候可能會依靠新球隊里老將們的幫襯：「他們在很多細節上幫了我一把，像車子啦，衣服啦什麼的，都很關鍵的。」

但在這些職業化的反面，阿倫也有心聲吐露：「他們都說你賺了很多錢，這是你應該適應的。但錢不能解決一切。畢竟交易還是把一個人從自己的舒適區硬生生拉出來，是會造成一些混亂的。」戈塔特的感覺也與此一致：「人們總覺得我們球員不會累。我們24小時內要飛行1500里，可能在兩到三個城市裡落腳。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會穿什麼球衣上場！」

波特蘭鐵鎚對此由衷感慨：「真是肛裂般的感覺啊！（It』s a pain inthe ass）」

面對肛裂，不是每個人都手持馬應龍。在這個人人物化的世界裡，一定會出現奧多姆或宋江那般另類的行貨。畢竟，沒有幾個人能像勒布朗-詹姆斯或者凱文-杜蘭特一樣把命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大部分球員們只能像小托馬斯一樣心尻俱傷後被一腳踹開，都來不及問一聲為什麼。

和百萬富翁們的世界相仿，也沒幾個人能像李宗盛那樣名滿天下之後在他的吉他作坊裡面「嬉皮笑臉面對人生的難」。身為一個不折不扣的寫手屆行貨，我每每看到那些跳脫行貨之人站在山丘上作風輕雲淡狀俯瞰眾生忙碌不堪時，都不免弱弱地罵上一句「他媽的」，然後繼續去搬我的磚，我們的磚。

對，我有公眾號：貓三的大排檔（cathird），如果覺得寫的好，請關注我，請為我轉發，我需要更多的粉絲，目的就是為了賺點稿費。

當然，我也有微博：貓三說NBA。不定期上來聊聊球，就醬，我去搬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