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農場之壁間同盟丨連載二十

見到阿歷克斯已經是七天之後,他動用了私人關係,繞過布雷上校,直接把我調入了109團。其實這幾天我也並未悠閑度過,AI對利莫里亞的突襲,讓大陸上所有防衛部隊都打起了精神,可敵人再也未出現。空軍的動作比往日大了一些,以至於我見到阿歷克斯的時候,他的眼圈已經黑的不像樣,脾氣就像是爆米花機,難以預料的就會爆發,而身旁的秘書和參謀每人臉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

顯然,利莫里亞空軍的日子也不好過,但是具體發生了什麼我不太清楚,只是經過會議室的時候,我聽到了幾句話,大概是說,利莫里亞多艘母艦被AI俘虜,空軍在爭奪過程中,慘遭伏擊。

種種跡象表明,AI的兩支手臂,已經扼住了人類的咽喉,只差最後用力。陸地是人類的家園,人類離開陸地,就像是魚兒離開了海洋,雖然利莫里亞里的人個個都認為人類必勝,可稍微了解客觀情況的人都知道,最後的人類,就是一群流浪的行軍蟻,以個體的犧牲去實現種族的延續,而前路林火密布,激流縱橫,人類的流浪將永無停歇。

我走入阿歷克斯房門之時,他正把黃戰鬥圓圓的腦袋按在那面掛滿野獸頭的牆壁上,「我不讓你動,你絕對不許動!」

黃戰鬥嘿嘿諂笑,小眼睛掃著我,暗示我給他求情。阿歷克斯仰靠桌內的椅子上,雪茄的白色煙氣緩緩飛騰,他看了我一眼,然後為我播放了一段視頻。

一個碩大的不規則陀螺狀黑色物體懸浮於雲層之上,我一眼就認出來,這就是當日侵入利莫里亞空域的「馬蜂窩」。五架紅色的朱雀戰機排成一字向馬蜂窩靠近,飛到馬蜂窩下方之時,一陣黑色的煙霧自內噴出,包裹了靠近的戰鬥機。拍攝視頻的戰鬥機接到了撤退的命令,就當他拉升控制桿的瞬間,煙霧散去,剛才的朱雀戰機,永遠的消失在空中。

「被吃掉了。」他關閉遙控,無力的說道,「根本無法靠近,就更別提作戰了,趙仲明,你鬼點子多,多少給我提一兩個,幫兄弟一把……」

「目前空軍對於這個馬蜂窩——有分析數據沒有?」

「只能推測,它是一個可以實現自我複製的AI集群。」

「集群?」

阿歷克斯展示了兩張圖片,一張是剛才的馬蜂窩,而另一個則是當日靠近利莫里亞的馬蜂窩,「我們不能肯定,這兩個傢伙是否是同一個,但是七天前你們遭遇的那個混蛋,和我們遭遇的混蛋,其體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我們的大了將近十倍……」

「一個馬蜂窩都已經讓我們束手無策,如果是兩個,或更多……」

「我們做好最壞打算吧,但是主流的觀點還是認為,它就是七天前的那個傢伙,只不過七天之內,它在自我複製……也就是繁衍,像馬蜂一樣……」阿歷克斯將雪茄插進了咖啡杯里,「作戰指揮部那群王八蛋,竟然說,理論上只要消滅了蜂王,就徹底瓦解了這個大傢伙……他媽的,真是廢物,我們要是能打到蜂王,還用他們幹什麼!」

我陷入了沉思,飛機無法靠近敵人,就無從了解敵人,無從了解,更談何致勝?

阿歷克斯見我也不說話,便從桌下拔出一把手掌長短的尖刀,向黃戰鬥的腦袋瞄了瞄,然後伴隨著黃戰鬥的一聲慘叫,尖刀已經扎在他腦袋上方三厘米的位置,「趙仲明,你若沒主意,就和黃豆子一起給我當靶子!」

黃戰鬥嚎叫道:「仲明,救我啊,快想個主意……」

我搖了搖頭道:「你先放了黃戰鬥,再給我些時間……」

「一宿!」他黑眼圈包裹的眼睛裡,布滿血絲,「明天,我要帶著你的想法,去參加飛行大隊的高層會議!」

我帶著黃戰鬥離開109團駐地之時,剛剛出電梯,卻見一個熟悉的女人與我擦肩而過,又是程雪。我們不約而同都低下頭,程雪的眼神在我們的臉上略微駐留,便如風般離去。

「你說這娘們見著咱倆,心裡是不是得咯噔一聲?」黃戰鬥回頭瞄了一眼,又拱了拱我。

「別多嘴,咱們不知道她是什麼人,還是謹慎些。」

「嘿嘿,不知道是什麼人?但你知道她是什麼奶子吧……」黃戰鬥眼睛裡放著光,見我扭頭瞪了他一眼,便立刻不悅:「趙仲明,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小子不會對女人不感興趣吧?你的葯難道還在吃……」

我掃了掃周圍的人,見沒人注意我們,便把黃戰鬥拉到109團駐地門外一角,「我再跟你強調一次,那個女人很危險,想活下去,就管好嘴!」

「你認識她?」他彷彿捕捉到一絲信息。

我搖了搖頭,「聽阿歷的話沒錯,她一定不是普通人,你若惹了她,怎麼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這註定是個無眠之夜。

我躺在床上反覆檢索著曾經在陸地上的記憶,實在想不起來,更沒聽說AI創造了這樣一個巨大的殺人機器。但是它既然有如此大的威力,又為什麼不攻打過來,把利莫里亞的人類一鍋端?或者說,它也有自己的局限性?

一定是的,兵無常勝,任何武器都有自己的長處和短處,不可能有一種武器是完美的。空中無敵手的朱雀戰鬥機,往往無法實現對目標的持續性打擊;能對地面目標持續性打擊的蜂鳥戰鬥機,往往會成為地面敵人的活靶;移動速度快的武器,往往攻擊性和防禦性差;攻擊和防禦性都強的重裝坦克,往往質量巨大,移動緩慢,敵不過一個蜘蛛自爆機器人……

孫子曰:避實而擊虛。兩千年前的他,早就認清了戰爭的這一特殊性,只要是武器,只要是軍隊,都會有自己的弱點,可難就難在,如何找到敵人的弱點。

我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之時,忽然眼皮上的一閃綠光讓我睜開了眼睛。屋子裡還是黑漆漆的,我瞪著屋頂,不明白剛才閃我眼皮的綠光發自何處。

又是一閃。

這次我清晰看到,綠光來自床頭柜上一個圓柱物體——正是當日我在幫助陸警尋找敵人,與通風道中,那人臉的「怪物」從嘴裡吐出來,送我的「禮物」。從外觀上看,它很像是某部機器里的零件,可我也不敢拿出去讓別人去認,否則調查起它的源頭,我掩護這頭怪物離開的事情可能會露餡。後來,我又遇見了當日薅住我的陸警頭目11-D02625,詢問他們對於通風道的調查有沒有進展,可這傢伙又是一句「無可奉告」打發了我,但看他對我沒有任何懷疑的表情,我推測出,他們應該是沒有取得任何進展,畢竟那頭怪物既然能在通風道里移動,就可以去利莫里亞的任何地方,陸警的攝像機器是不容易發現它的蹤跡的。

從此之後,我就把這個圓柱物體扔在床頭,沒有再去留意它,卻沒想到,它竟然自己亮了起來。我重新拿起它觀察,卻發現這個金屬物體雖然看起來像是一個表面一道道豎紋的柱形齒輪,但齒輪豎紋縫隙之中,卻是有一道極為細微的裂縫——光就是在裂縫中發出,整個圓柱體周圍的每一道豎紋之中都有一道裂縫,所以當光從中閃出之時,房間內牆壁上的影子,就像是一道道青色竹葉。

綠光越來越頻繁,從開始三四秒一閃,到後來一秒鐘一閃,直到它一秒鐘閃三下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一種可能性——

炸彈!

我迅速從床上滾下地板,然後抄起這東西,正想開門扔出去,忽然意識到這可能會引發監控的注意,於是我想到了衛生間。可我站起來之後,正要跑進衛生間,自己又摔倒在地。

我的右腳踝被什麼東西纏住了,那東西接觸皮膚的感覺像是麻袋,又像是乾涸的魚鱗,可當閃爍的綠光照到腳上那東西之時,我卻看見握住我腳踝的,不是什麼麻袋和魚鱗,不是藤條和繩子,而是一支手。

那隻手從床下伸了出來,緊緊的攥住我的腳踝。皮膚青黑,手臂細長。我來不及細想,能活動的左腳用力的向那腿蹬去,可是另一隻同樣的手卻攥住了我左腳腳踝,正當我準備起身掰開那雙怪手的時候,對方卻突然用力,竟然生生把我拖入了床下。床下空間高度不足四十厘米,我進去之後連轉身動一動的可能性都沒有。可是拖我的力量並未停止,那股力量又把我拖入了一條狹窄的通道——就在床下牆壁上開啟的一條通道。

「別喊!」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嗓音尖銳,「我可不想在這通道里,處理你的血和肉!」

那雙手拽著我走了二十分鐘,直到我身體一松,終於被拖進了一處寬闊的房間,房間依舊漆黑。她將我甩在地下,鬆開了我的腳踝。我劇烈的喘息,兩肩似乎已經被通道的間壁夾得錯位。

「咣」的一聲,我頭頂上方的通道門被關閉。空氣不再流通,一股腐臭味撲鼻而來。「你是什麼人?」我看不見她的位置,也聽不到任何移動的聲音。她丟下我,似乎就如消失了一般。

「你很好奇嗎?」說話的聲音來自我頭頂上方四五米處,「可惜你知道也沒用,因為你馬上就要死了。」聲音移動著,從頭頂上方移動了我頭頂對面。

「可你為什麼要殺我?」

「為甚麼殺你……因為你長了一雙蠻好看的眼睛,更是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聲音已經來到了我右側牆壁之下,同樣距離我四五米。

「你是……那天通道里,將那東西給我的……人?」

那女人的聲音格格一笑,笑得我渾身寒毛直豎,「你管我叫——人?」她又笑了起來,彷彿聽見了一個莫大的笑話。

「那你是什麼?」

「鬼!」

我笑了,不是故作鎮定,而是真的被她逗笑。她則不悅的問道:「很好笑嗎?」這時候,聲音已經到了我面前三米左右的距離,她什麼時候來到我面前,我絲毫未覺。如果她真的是個人,一定是一位輕功絕倫的高手。

「我不相信有鬼,所以我只能認為,你很幽默。」

她冷冷笑道:「鬼始終都存在,鬼始終與人類生活在同一個世界,只是你們看不到。為什麼呢,這世界就像是一張紙一樣,你們在紙朝上的一面行走,鬼卻在紙的反面行走。你們看不到鬼,鬼卻知道你們的存在,為什麼呢,因為世上所有的鬼,都是你們這些人類,一手創造的。」

「你恨人類?」

「恨!」

「為什麼,既然人類創造了你,你又為什麼恨?」

「你的造物主給予你生命的同時……」聲音已經到了我的頭頂一米左右,「也給了你不公的命運……我們恨人類,就如你們人類仇恨上天,仇恨上帝,仇恨你們的造物……」

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你是AI?」

她並沒有回答,我只是覺得鼻頭一涼,忽然看見眼前多了一雙眼睛,她的鼻子尖頂著我的鼻子尖,細長的瞳孔穿透三厘米的空氣與我對視,而此時,那雙麻袋同樣觸感的兩隻手已經握住了我的脖子,突然用力。

我猛地將頭顱撞向她的腦門,她沒預料到我的力量如此大,腦袋一痛,便被我撞得跌倒在地。我翻身直上,想壓住地上那個蜷縮的輪廓,可等我撲過去的時候,她卻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摸索著牆壁,終於又找到我被拖進來的洞口,洞口被一塊鐵皮擋住,可我沿著洞口一周摸了一圈,竟然找不到可以將它拉開的把手,直到我發現一個鎖眼,才意識到它已經被鎖住了,而鑰匙顯然在那怪物的手中。

忽然,我後頸寒毛直豎,身體下意識貼著牆壁轉了個身,果然一股勁風貼著我後腦刮過,牆壁上同時傳來金屬相撞的聲響,火星一閃,我見到她那張猙獰的臉就在半米之外顯現了瞬間。我立刻朝著牆壁對面跑去,忽然,腳下卻被一個軟綿綿的東西絆倒在地。

倒下去的時候,我伏在了那東西之上,直到貼近了我才發現,我面前是半張慘白的年輕人臉,而另外的一半臉,肉皮被生生的扯了下去。他的腦袋旁邊,躺著一件烏黑的長條形物體,我心中一亮,迅速抓住那東西。

一桿槍,一桿巡邏陸警身上常見的步槍。而此時,我腦後又是一陣風襲來,我還沒找到步槍的扳機,便用槍橫著擋過那揮舞砸來的鐵器。又是火星一閃,我借著光芒看到她的位置就在我上方,於是一腳蹬去,將她從我頭上踹了過去。就在她著地的瞬間,我扣動扳機,五發子彈連著打了過去,可是子彈卻打在金屬地板上,她又失去了蹤影,幾秒之後,從我身後斜上方向,傳來了一聲鐵門關閉的聲響,於是我循聲跑去,在房間的拐角處發現了一條可以通往上方的樓梯,我小心翼翼的攀上樓梯。上面是一條通道,而通道盡頭,是一扇傳來微微橙光的門。

地板上由門縫灑下的光線里,我看到了兩滴新鮮的血液,她受傷了。我緊張的心情稍微鬆弛,用槍口抵開門縫,裡面是一條稍微狹窄的通道,通道的兩旁是光滑的牆壁,只有頂部是一排瓦數很低的燈,也只有兩盞才亮著。

走廊沒有任何的門窗,如果她闖了進來,必然無處可躲,可是在我目力範圍之內,卻看不見她任何的蹤影,如果她真的躲了起來,或許是在走廊盡頭一處暗影之中,那裡可能有一個我看不見的門洞。

我端著槍一步步的逼近暗影,每隔一兩米,地上就能看到一條血線,我更加肯定她藏在了盡頭。我加快步伐,在距離盡頭的陰影尚有兩三米的地方站定,因為這裡,她的血液突然消失,而在盡頭的陰影里,我也只看見一個黑色的罩子保護的紅色開關,除此之外並無他物。

她消失了,或許那紅色開關隱藏著秘密。

我右手背一熱,一滴血液滴在了我的手背之上。我來不及去看頭頂上有什麼,立刻將槍口調轉,連著開出兩槍,然後迅速奔向前方的按鈕一把拍了下去。再回頭之時,卻看見一片紅色的鱗正在空氣中貼著牆壁飄動,一直奔向門口的方向。

真的是鬼嗎?那是鬼的傷口嗎?我登時產生一種見鬼殺鬼的豪氣,子彈便連珠打了過去。然而門口一開,紅色的鱗就此消失了,然而門把手已經被血液染紅了。

待我再次奔出門外,這裡卻完全變了模樣。我彷彿鑽入了原始森林的山洞之中,空氣變得悶熱潮濕,眼前的空間也成了土石結構的牆壁,牆壁上滿布著沒有規則的裂縫,裂縫都是三十到五十公分高,有橫有豎,交錯縱橫,也有少量苔蘚和蕨類植物在縫隙的周圍點綴著。

我朝前慢慢挪去,沒有穿鞋襪的光腳踩在地面的砂石之上,刺癢疼痛。地上已經沒了血液,她或許就躲在某條寬大的縫隙之中,伺機再次對我發起攻擊。

我又往前走了幾步,來到一條巨大的裂縫之前,登時愣住。縫隙里,兩雙黃色的眼睛正盯著我,眼睛和那女人的顏色一樣,但我能分辨出他們不是那個女人,兩雙眼睛一大一小,與我的距離不足兩米。

我身後啪嗒一聲,一塊石頭從後面的牆壁上掉了下來,我舉起槍,卻發現對面牆壁上伏著一隻巨大的壁虎,壁虎一米五長左右,它迅速鑽入了牆壁之間的縫隙。我看得心驚肉跳,新生不祥,我似乎跑進了一個壁虎窩,於是轉身便朝著後面跑去,可當我跑到剛才進來的門前,那扇鐵門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一面石壁。

這時,剛才鑽進縫隙的壁虎忽然探出頭來,探出了一個人頭,男人的頭。

那男人也有一雙黃色眼睛,瞳孔也是兩道細線,他忽然朝我說道:「你手中的棍子,就是傳說中的槍嗎?」

他一說話,我剛才看到的那一大一小兩雙眼睛的縫隙里,也探出兩個人頭,同樣的黃色眼睛,同樣的細線瞳孔,可兩個腦袋卻是兩個女人的模樣,縫隙的下部,一道細長的壁虎尾巴甩了兩甩。

那男人頭的壁虎又問道:「是嗎?槍?」

我將槍口對準這個傢伙:「你們是什麼東西?」

我一說話,忽然之間,整個石洞窸窸窣窣的聲音便響了起來,像是幾百隻蟋蟀在秋天的秸稈垛里爬動。兩三秒之內,石洞的幾百條縫隙內均探出了一個個人頭,一個個黃色眼睛狹窄瞳孔的醜陋人頭。

這時候,那個熟悉的女聲,在這群人頭裡喊道:「這個人類已經知道我們的存在,殺了他!」她說完這句話,我也沒看到她在哪裡,但我看到這句話結束的時候,所有的黃色眼睛同時眨了一下,然後,他們就全都爬了出來……

成百上前條長著壁虎身子的人,在牆壁上迅速的向我包圍過來,就像是下水道被洶湧而來的髒水充滿,它們翻滾著,蠕動著,瞬間將我淹沒。

子彈還沒有打光,憤怒的壁虎們已經把我按在了石壁之上。其中有人吼道,「吃了他……」他們便開始爭搶者去撕扯我的四肢,頓時,痛徹心扉……

忽然之間,一支帶血的長矛從壁虎之間來回搗動,將壁虎們一隻只的從我身上挑離。壁虎們見到這隻長矛似乎都心存畏懼,竟然逐漸鬆開了我。

一隻白色的人類手臂從壁虎中間伸了進來,輕鬆就拎起我胸口的衣服,把我扛在了肩頭,我的腦袋耷拉著,碰撞在她軟綿綿的乳房之上。我忍受著疼痛,強打精神,想避開這無禮的碰撞,可她卻用力的按住了我,我倒著向上看去,卻在朦朧的光影之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龐——

「頌玲……」

我彷彿做了一個噩夢,噩夢醒來之時,我意識到自己真的已經死了。

我躺在一個昏暗的的房間內,房間牆壁掛著齒輪,巨型螺母以及扳子、鎚子、電線等工具,這裡很像是一間儲物室。房間氣氛恐怖,房間門外不時傳來機械的轟鳴聲,嚎叫聲,慘笑聲……

一個死人就坐在我床頭的位置,這個死人我恰巧認得,他是我在新大陸教育廳的同事——孔丘。孔丘的腦門上,一個槍口大小的黑色洞口,估計腦漿已經流干。他胸口掛著一個玻璃瓶子,瓶子里嗡嗡響。

他見我醒來,笑嘻嘻的問候我:「程復,你小子終於來了!」

我從床上坐了起來,看來我真的死透了,只有成了鬼,另一隻鬼才能認出我的靈魂是程復——可是,孔丘這種已經死了一次的傢伙,真的也能再變一次鬼嗎?

但我終究是不相信鬼的。

「我沒死?」

孔丘又發出他那熟悉又爽朗的笑聲,指著自己的腦門道:「我孔老二都被爆頭,尚且死不了,你小子那點皮肉筋骨的創傷,又算得了什麼?」

我心潮忽然澎湃起來:「老孔,你……」我緊緊的抓住他的手,「你也沒死?」

「你換了個身子,腦子是不是都笨蛋啦?我沒死!我沒死!我沒死!還要聽嗎?」

我哈哈大笑,剛想摟住他,卻被他一把推開,指著自己胸前掛著那嗡嗡響的瓶子道:「當心點,燃料電池!雖然落後點,可這就是我的動力源啊!」

我一時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麼,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哎呀,你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是誰救得你,你怎麼也到了這裡?這裡還是利莫里亞?」

「你小子青春煥發,連問題也多了起來,我孔老二雖然誨人不倦,但我得節省燃料電池啊……從現在開始,我得少說話。」忽然他身子一動,便離開了我的床邊,這時候我才發現他坐在一張輪椅之上,他指著門口的亮光,「走!」

我穿上為我留下的鞋子,跟著輪椅一瘸一拐的追了上去,門外是一道狹窄僅容輪椅通過的通道,才一出門,一隻壁虎人迅速的從我頭上爬過,我猛地一擋,那壁虎卻並沒撲向我。他脖子里掛著打孔機,回頭瞪了我一眼,罵道:「滾你媽的,老子沒空理你,但不代表老子放棄吃你。」

孔丘已經在三十米外的一扇門前朝我招手:「來!」

我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壁虎人,他早就已經消失在遠方的黑暗中,於是向孔丘追去。進入門中,又拐了幾個彎,方來到一處稍微寬敞,相對整潔的房間內。

房間內,幾個模糊的人影在昏黃的燈下爭吵著。

「喂,你到底行不行啊,好賴也是研究生物的,怎麼這麼笨,不行讓我來?」

「閉上你那張披薩嘴,閑的沒事幹,就找個塔扔你的鐵球去!」

另一個人道:「你們這些西方人,真是沒有絲毫的大局觀,此時危難當頭,我們理當同仇敵愾,而我們大部分的時間,都浪費在你們鬥嘴之上了。」

「嘿,你這黑矬子,別以為你歲數大就能倚老賣老……」

「行了!孫武老師說的一點沒錯!你們這些老傢伙,能不能放下心中的傲氣,真正的去把事情做好?」

房間內一支吊燈,照著幾個人的臉。他們圍在一張試驗台前,台上卻是一個蓋著白布的屍體,一個人正戴著一個圓形帽盔在屍體上做著手術,另外幾個人見我隨著孔丘進來,本來爭吵著就安靜下來,同時望向我。

「老師中最會打手槍的來了!」孔丘開著玩笑道。

牛頓朝我微微一笑:「程老師,既然你有傷在身,本爵士就免了你的見面禮節,但是以後,該行的禮還得行。」

孔丘道:「夷狄之有君 不如諸夏之亡也!老牛,你們那一套,對我們華夏之後不適用。」

牛頓道:「老孔,你這話可不對了,你們中國的乾隆皇帝在會見我大——不列顛使臣馬嘎爾尼之時,可是要他行君臣之禮哦?」

孔丘道:「是啊,可你們的小馬哥認為兩國主權平等,不也沒行禮嗎?你們的使臣不拜我中華皇帝,我國的程老師,為何要認你這番邦爵士!」

牛頓道:「你……」

孔丘道:「哎喲,我的電池……」

達爾文從那圓形的罩子下面發出沉悶的聲音:「行了牛頓,你跟孔老二鬥嘴,這不是找損嗎?程老師,好久不見,你們那句話怎麼說著,士別三人,當刮目相看,而對你,要刮臉相看了……」

孫武則走了過來,重重的摟著我的後背:「能再見到你,很高興。」

愛因斯坦繞過孫武的後背,將煙斗插在嘴裡,雙手握著我的右手道:「我們還打算,將來用技術把你復活呢,沒想到你的記憶,已經被轉移到了新的身體里。」

諾貝爾和伽利略則站在圓形罩子旁無動於衷,我則朝他們揮了揮手。

「我們跟他熟嗎?」

「有些話心裡知道就行,說出來就破壞了美感。」

我輕輕一笑,心中卻已經說了無數遍不可思議:「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孔丘指著愛因斯坦:「愛,說,我,省。」

愛因斯坦把煙斗從嘴裡拔出來,扭頭朝著諾貝爾道:「你去給他做個備用電池吧,我最理解一個話嘮,總是要忍著話的痛苦了……」

牛頓笑道:「嘿嘿,這叫報應!」

孔丘見牛頓插嘴,便也不在乎電池還有多少電:「你大肆宣揚因果報應,請問你家上帝知道嗎?」

牛頓道:「因果律本來就是我們科學家所探討的範疇。」

孔丘道:「你還舔著臉把你劃入科學家的範疇,我就問問你這大科學家,金子煉出來了沒有?」

「我……」

「上帝找到沒有?」孔丘咄咄逼人。

達爾文又從罩子里發出了沉悶的聲音:「老牛啊,你可長點心吧!別惹這說這位脫口秀的祖師爺了!」

愛因斯坦將我拉到門外,指了指一塊舊式監控,顯示屏里站著的兩個女人道:「是一名AIK救了你,她聽到你喊張頌玲的名字,便引起了我們的注意,於是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們對你的大腦做了記憶檢測,檢測的結果讓我們喜出望外。」

「我……我好奇的問題簡直太多了,你們哪裡找到的記憶檢測儀,又怎麼來到這裡……」

愛因斯坦道:「我們知道你很好奇,但我還是得一件件講給你聽。」

「我等不及了!」在愛因斯坦面前,我成了一個求知似渴的學生,「我都不知道問什麼了——他們,那群壁虎,到底是什麼……」

「工程師。」

我等著他說下去,可他卻慢悠悠的抽了一口煙斗,我問道:「然後呢?」

「我等你問吶!你沒發現,你換了一具年輕人的身體,性格都毛毛躁躁了嗎?」

我心中的問題就像幾十隻老鼠在我胸膛里抓撓,「工程師是什麼意思?他們連人都不是,怎麼又是工程師?」

「工程師只是我們給他們的名字,因為據我們觀察,他們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檢修利莫里亞大陸內部運轉機械的各種問題,有了問題就維修,年復年,日復日,從無間歇。」他將煙斗在門口敲了敲,「至於是不是人,很難定論,達爾文說他們應該是人類結合了某種蜥蜴基因的變體,他這句話確實啟發了我,因為人類當年建造利莫里亞的時候,和AI的戰爭已經開始了,對於AI的恐懼,已經不能讓機器去做這些工作,而人類高高在上,更不能去親自做這複雜又辛苦的工作,於是合成了這樣一種生命,具有人類智慧,卻能像蜥蜴、壁虎一樣在黑暗的世界中生存,來維護這龐大的機器在天空中運轉下去。」

「他們……竟然懂得維修利莫里亞?」

愛因斯坦點了點頭,「把利莫里亞的維護程序編入他們的DNA之中,所以他們除了生存與繁衍之外,只會這一件工作,這就是天分,就像燕子天生會築巢,蜘蛛天生會織網一個道理,不用馴化,只通過遺傳信息去了解工作內容。」

「那群傢伙中的一隻,因為我發現了她的存在,就要殺我,可你們為什麼卻能和他們一起生活?」

「工程師中的一部分對人類懷有敵意,但並不是所有,而我們……」他回頭看了看他那群教員同事,「準確來說,並不算人類——我們以及AIK,和工程師的性質是一樣的,我們都是被人類創造出來,所以他們了解我們之後,便把我們當成……嗯,同盟。」

「還真是一種奇特的聯盟形式啊……」

「也多虧了這群盟友,我們才有了記憶複製,身體修復等一系列儀器,他們這群傢伙神通廣大,能夠爬到利莫里亞大陸任何地方,但他們和創造者契約是,永遠不能被大陸上其他人類發現,一旦發現,就要把看到他們的人殺死!」

我越過愛因斯坦蓬鬆的頭髮,看向了阿爾文頭頂那個圓形的罩子,「他在給誰做手術?」

愛因斯坦領著我來到那頂燈之下,揭開一塊白布,白布之下,卻是一具由纖維拼接的身體,那身體卻缺少一個腦袋,達爾文正用一根銀針和夾子,將一道紅色的線從脊椎里抽出來。

達爾文頭頂的罩子上有數道電線,電線的一段卻連接著一個黑色的匣子,匣子內部傳來咕嚕嚕的聲響。愛因斯坦一把抽開擋住匣子的木板,一個人頭赫然出現,被泡在冒泡的液體之中。

那是周茂才的人頭。

「周廳長竟然……死了!」

愛因斯坦道:「說來話長,我們正努力的給他做一具和我們一樣的軀體……」

達爾文接過話:「但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做,所以……」

「只能先讀取老周的記憶,現學現賣,這正是師頭長技以制頭!」孔丘一手按著給燃料電池充氫的管子,一邊笑道,「有電的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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