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ay I Survived
2017年4月30日是特別的一天,這一天瑞士機器Ueli Steck在洛子峰滑墜,結束了他傳奇的一生。
對我來說這一天更加難忘,這是我28年人生里離死亡最近的一天,能毫髮無傷的坐下來講這個故事靠的不是我的敏捷、強壯、反應能力,靠得完全是幸運。
那天的行程從一開始就不順利,飛到三藩就吃了當頭一棒,趕上周五的下班高峰,在灣區堵了足足三小時的車,本來4個多小時的路程我開了7個多小時,到了trailhead的停車場時已經是半夜了——上山的前夜,我坐了4個小時的飛機,開了7小時車,從海平面來到了7000英尺的trailhead,睡了兩個小時,出發。
Mt Shasta是2017年Backcountry季的第一座山,之前滑了半年的滑雪場我的身體還沒有完全適應登山的上坡強度,不過我的同伴比我更加不適應,在12000英尺的時候他高反了,這時候我做了第一個錯誤決定——讓他在12000英尺等我,我去沖頂再返回。
登頂過程並不輕鬆,雖然只剩2000英尺的高度,但有兩個比較陡的絕望坡,過了中午風又變的特別大,我背上的skis就像帆船的風帆一樣,大大的增加了著風面積,經常一陣gust襲來我就要停下腳步避免被吹倒,2000英尺足足花了我快3個小時。
登頂下來我看到同伴給我發的消息,他已經等了我很久了,在催我快點返程。這時候的我其實感覺不是特別舒服,14000英尺的海拔對於剛開始登山季的我來說還是有一些影響,體能上已經不是很充沛了,不過想到他等了我那麼久一定很著急,我做了第二個錯誤決定——不休息了立刻滑雪回去找他,急躁的我甚至不顧口渴,沒有拿出水來喝一口。
當天高海拔的雪況是我8年滑雪生涯遇到的最差狀況,12000英尺以上完全被rime ice覆蓋了,如果你沒見過rime ice,那麼大致可以類比成滿山遍野的冰球,是的,不是雪面,不是平整的冰面,腳下是一個個凍在冰面上的冰球。
在海拔、疲勞和rime ice的共同作用下我不得不每三個turn就停下來喘喘氣,這嚴重降低了我返程的速度,不巧手機在那一段又沒有了信號,我無法通知同伴我遇到的困難,想到他焦急的等待我就越發的急躁,急躁又加速了我的疲勞...
一點都不意外,我走錯了路。
看到眼前40度的坡的時候我有點絕望,這明顯不是我來時的路。我自詡是個不錯的skier,雪場里的terrain沒有我不能完成的,40度的坡非常流暢,50度的也不在話下,但是在那一刻我真的慫了,股四頭肌已經持續顫抖了一個小時,我的肌肉不是平時的狀態,我沒有信心,我真的不行...
可是讓我拆掉skis摘下背後的ice axe再爬回去我也不願意,一來我沒有力氣在陡坡上做這些事情了,二來不知道爬回去還要多久,這條chute看起來也是能下山的,我太累了,我要下山:第三個錯誤決策——從這裡滑下去。
風又大了起來,雲層會聚,很快太陽就被遮住了,失去了陽光的照射地面也失去了反差,情況已經不能更糟,我慢慢的蹭向側面,gain了一點點速度,點杖,jump turn,毫無意外,沒有跳起來,我摔倒了。
前十秒的速度並不快,我努力嘗試著把skis轉向垂直於滾落線的方向,試圖用刃重新找到地面。當然這也只限於「試圖」,隨便做一個受力分析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15秒後我卡掉了第一塊ski,開始翻滾,很快,第二塊ski也掉了。
我出乎意料的平靜,skis已經丟掉了,ice axe背在背上,根本沒可能在滾動中把它摘下來做self-arrest,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狠狠的摳向雪面,創造盡量多的摩擦。有幾秒鐘加速度似乎在漸漸降低,是不是這樣能停下來?
然而並不會,當我的手創造了摩擦速度開始降低的時候,我的重心卻還保持著之前的速度,一個簡單的受力分析告訴我,可能要開始翻跟頭了。我連翻了9個跟頭。速度越來越快。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可能要完蛋了,我的思路非常的清晰,清晰到時隔數月我還記得:「我一直好奇自己會怎麼死去,看來這次就差不多了,可惜這個過程有點漫長,還不知道會不會一下子撞到石頭就死了,最好別撞到我的脊椎,慢慢死去太痛苦了」 是的,我在翻跟頭,我身體的每一塊肌肉都在發力維持核心的穩定,但我的大腦已經坦然接受了死亡。
一瞬間我看到了滾落正下方白雪面上凸起的一塊黑色,毫無疑問這是一塊石頭,毫無疑問如果我撞上它就完蛋了——不,還不行,我還要再努力一下。趁著面朝地面的一刻,我腹肌一蜷,盡最大努力向側面翻了個身,避開了那塊來勾我魂的黑無常,又是兩個翻滾。再沒有力氣fight了,我張開雙臂,抬頭望著天,等待著下一塊石頭的到來。
下一塊石頭沒有來,迅速下降1000英尺後雪況漸漸變好,低海拔的溫度明顯高了很多,雪一軟,摩擦力就大了起來,又過了10幾秒,我竟然開始減速,停了下來,這時候我已經滑墜了一分三十秒鐘。
我心中一片空明澄澈,沒有哭,沒有笑,沒有嘶吼沒有恐懼沒有憤怒,我可能應該開心,但我感受到的只有釋然,命運又給了我一次機會,待我先喘口氣。
接下來的故事幸運的令人髮指,半分鐘後來了一個snowboarder幫助我,他檢查了我的意識,我問他我滑了多遠,是不是有800英尺,他說可能有1000啊你有沒有受傷,我動了動胳膊腿,despite翻了十幾個跟頭,我竟然沒有任何骨骼肌肉的傷,肚皮上擦破了一點皮而已。我問他你看沒看到我避開了一塊石頭,他說看到了你可真不錯。我又打趣說完蛋了我的skis和poles都掉了我可能要走下山太慘了。然而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山上滑下來倆skier一人拿著我的skis一人拿著我的poles,我這個感激涕零啊,這時候才發現頭盔上的gopro全程開著呢!又摸了摸身上發現手機摔掉了...我心裡一沉這下完蛋了駕照信用卡都在手機上插著我還要趕紅眼航班回家明早上班呢!萬萬沒想到的是過了幾分鐘又下來一個skier,給我遞上了我的手機!!!
最後我只損失了雪鏡的鏡片,背包上被冰鎬戳了個洞(細思恐極要是冰鎬戳我一下...),腰上劃破了皮出了一點血。何等幸運,當浮一大白!
(整個滑墜的視頻被GoPro完全記錄了下來,我相信這生死之間的記錄是很珍貴的視頻材料,大概300MB大,強烈建議能看一下。0:54起高能)
https://www.zhihu.com/video/904673469277573120下山後我們找了個motel好好洗了個澡,手機上看到了Ueli Steck滑墜的新聞,恍若隔世。
我survive了這次事故,但我心裡明白,同樣的事故再重複一次我可能不會如此幸運,如果我沒有看到滾落線上的那塊石頭,如果那個坡上再多一些石頭,我都可能會死掉,甚至如果有幾個跟頭沒翻好,我扭傷了脖子也會掛掉,就算只是扭傷胳膊和腿,疼痛也會影響我調整身體的能力導致完全失控。
我感到無比的幸運,一小部分是因為我dodge掉了命運的一箭,更大部分來自於我對自己的認識,我知道那1分30秒的滑墜會永遠的留在我記憶里,每當我腎上腺素爆發,想要改變計劃push myself over the limit的時候,我會多問自己一個問題,值嗎?
2017季是很豐收的一季,在Shasta的事故之後我又爬了很多山、滑了很多雪,我沒有被滑墜的陰影影響,又在backcountry滑了不少40度的坡,感覺技術還進步了不少。
剛剛因雪崩事故故去的Hayden Kennedy在他的最後一篇博文中寫了這樣一段話:
「There is this dual nature of sublime meaning and utter absurdity in climbing mountains. Sending harder, bigger, more badass routes won』t make you a better, more humble, more gracious or happier human—yet we often approach those mountains like they can. There is no glory, no real answers, in sending and summits, yet we organize our entire lives around the myth that there are.」
我更願意做更好、更謙遜、更優雅、更快樂的人,我不需要靠滑更陡的坡、登更難的山來做到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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