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走？》

1.

利維坦被嚇哭了。

天色如墨，暴雨如注，滔天巨浪鋪天蓋地出現在視野里，直打得他暈頭轉向。

滾燙的淚水混著冰涼的海水，一同灌進嘴裡，苦澀而又令人窒息。

利維坦從來沒有想過，大海是這般恐怖。

他的的確確被嚇哭了。

電閃雷鳴。

短暫的明亮過後，整個世界仍然是無邊的黑暗，充滿了毀滅的恐怖氣息。

利維坦艱難地在海面維持著平衡，忍不住瑟瑟發抖。

出海前，媽媽說的話浮現在他的耳邊:「你長大了，該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就一定得去征服大海！」

而現在，利維坦嚎啕大哭:「我不做男子漢了嗚嗚嗚！」

利維坦越來越害怕自己會被海水淹死，被海浪打死，被海洋吞沒。

「我想回家！」

又是一道驚雷，緊接著巨浪滔天。

一個黑色的身影出現在浪濤頂峰，傳來足以令大海失色的巨聲咆哮:

「男子漢，永遠也不準哭！」

利維坦獃獃地仰頭。

浪頭之上，一艘巨大的戰船駕馭著兇猛的大海，破浪而至；

甲板之上，一個男人渾身都被光芒籠罩住似的，振臂一呼。

那一瞬間，黑暗的世界好像被點亮了。

而浮萍般漂浮不定的利維坦，終於得救了。

後來他才知道，這個頂天立地模樣的男人叫做昆卡。

2.

風和日麗。

大海平靜如初。

利維坦昏迷不醒，臉色發白，渾身不自覺地戰慄。

昆卡慢慢悠悠地從懷裡掏出一瓶烈酒，蹲下來，把酒滴在利維坦乾枯的雙唇上。

隨著喉結上下翻動，利維坦的臉色漸漸好了起來，冷冰冰的身體也終於變得暖和。

突然間，利維坦一個激靈跳了起來:「你給我喝的是什麼？呸呸呸，毒藥么！」

昆卡笑眯眯地站起來，望向身形巨大的利維坦:「想不到你這麼一個大傢伙，不僅是個愛哭鬼，還是個不敢喝酒的慫貨啊！」

「酒？」利維坦舔了舔嘴唇，叫道，「騙人！你給我喂的肯定是毒藥！」

昆卡扶著腰間的深海巨鯨之刃，道:「我要是想害你，你又怎麼會活到現在？」

利維坦聽聞，緩緩低下了頭。

身影龐大的他，在這一刻看起來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

久久的沉默後。

「船長，您方便來一下么！」有水手喊。

昆卡道:「傻大個，你要是準備這麼一直啞巴著，那我可就不管你了。我得回去管理船員。」

說完，昆卡轉身就走。

「等等。」利維坦開口。

「怎麼了？」昆卡回頭。

一碧如洗的湛藍天空之下，純白的帆布在風中鼓動，不時有海鳥鳴叫著穿過金黃的陽光。

利維坦不好意思地抬起了頭，咧開巨大的嘴巴，小聲地說:

「我餓了……」

3.

昆卡指揮水手，把船上所有風乾的磷蝦都拿了出來。

等到利維坦把小山那麼多的磷蝦全部吃完之後，昆卡才清了清嗓子，說:「傻大個，先說好，我可不能白養你。我看你雖然是個愛哭鬼，一點也沒有男人的氣概，但皮糙肉厚的，挨打應該還是沒有問題。」

利維坦砸吧砸吧嘴。

昆卡接著說:「以後你跟著我混，管飽。我只要求你在戰鬥的時候，沖在最前面就好。如果可以，就說話；要是不可以，你現在就可以走了。」

利維坦沒有正面回答。

他咧開嘴，委屈巴巴地說:

「我……我還能吃下一條鳳尾魚！」

昆卡哭笑不得，搖了搖頭，吩咐船員繼續餵飽這個傻大個。

這天晚上。

萬里無雲，月光澄澈。

平靜的大海上，利維坦就這樣，成了艦隊統帥昆卡的臨時船員。

4.

水手們漸漸有了怨言。

「這個傻大個胃口太大了，白白養著他，遲早會把我們餓死！」

「就是，真是不懂船長在想些什麼啊。」

而昆卡，則耐心解釋:「那天發現他的時候，冰冷刺骨的海水沒有殺死他，就連恐怖的驚濤駭浪也沒能摧毀他，你們不覺得，他是個身體素質絕好的怪物嗎？」

底下有水手發出了噓聲。

「切，愛哭鬼而已。」

接著爆發了鬨笑聲。

昆卡搖搖頭，等到鬨笑聲小了下去，才嚴肅地說:「我是你們的船長，會永遠對你們負責。我相信他。如果我真的看錯他了，不用你們說，我也會直接把他趕走。」

水手們這才默不作聲。

蹲在角落裡偷聽的利維坦，也默不作聲地抹著眼淚。

他小聲地自言自語:「我也不想哭，我也想當一個男子漢啊……可我就是怕啊，我能怎麼辦啊……我也很絕望啊……」

過了好久。

昆卡的兩隻靴子出現在利維坦低垂的視線里。

「都告訴過你了，男子漢，永遠不準哭。我相信你，一定是個很棒的男子漢，對不對？」

利維坦哭得快要沒力氣了。

昆卡踮起腳，摸了摸利維坦圓滾滾的肚皮，以示安慰。

利維坦這才擦擦眼淚，咧開嘴，說:「對……可是我餓，我還能吃下一條海參！」

5.

利維坦果然是個皮糙肉厚的怪物。

吃的多，戰鬥力也足。

雖然他並不明白什麼作戰技巧，但手裡不管握著什麼武器，鐵錨也好吃了一半的鯊魚也罷，隨意一揮都能擊倒一大片的敵人。

面對戰鬥力不強的商船，昆卡的船隊簡直就是摧枯拉朽般的大獲全勝。

歡呼。

響徹天際的歡呼聲。

水手們在得到批准之後，開了一瓶又一瓶的香檳慶祝，紛紛讚美昆卡英明神武。

載歌載舞，燈火通明。

昆卡來到甲板上，舉起手，搭在了利維坦的後腰上，道:「你可是最大功臣，怎麼不去和他們一起喝酒？」

利維坦望著遠方的海平線，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不會喝酒。」

噹啷一聲。

利維坦回過頭。

原來是昆卡用朗姆酒瓶碰了一下他的巨大後背。

「我的朗姆酒是用甘蔗糖蜜釀的蒸餾酒，已經是最甜的酒了，你確定不試一試？別人求著我想喝，我還不讓呢。」

利維坦坦白道:「我也不是不想喝你的酒，主要是……我真的太餓了嗚嗚嗚。」

昆卡翻了個白眼:「……好嘛，我就知道。」

頓了一秒。

一高一矮兩個人，就在這皎潔月光之下，相視大笑。

6.

日子一天天過去。

利維坦隨著昆卡，已然遊歷過世界各大海域。

並且無往不勝。

所有人都知道，有這麼一艘海盜船，船頭永遠站著一尊四五米高的龐然大物。你一旦被盯上，除了性命和船，什麼也留不下。

可以說是臭名昭著，也可以說是名揚四海。

昆卡不在乎。

因為他曾經是帝國的艦隊統帥，向來光明磊落，卻被人用奸計陷害。為了自己的船員不被迫害，不得已才逃離帝國，從此成為海盜。

對他來說，只要自己的船員們還能大聲歡笑，即使遺臭萬年也無妨。

利維坦就更不在乎了。

只要能吃飽，他什麼都不在乎。

可有一天，利維坦又哭了。

昆卡道:「記得么？男子漢，永遠也不準哭。」

利維坦哭哭啼啼地說:「我想媽媽了。」

昆卡一愣。

隨即大笑。

「我看錯你了。」

利維坦問:「我怎麼了？」

昆卡道:「我以為你是餓哭了。」

利維坦難得地沒有犟嘴，也沒有耍寶，而是沉默地望向了遠方。

昆卡的笑意慢慢凝結，也漸漸沉默。

再漂泊的浪子，也總有一個地方是歸宿。

家。

昆卡已經沒有了家，對他來說，這艘船就是他的家。

可利維坦呢。

他雖然作戰勇猛，可畢竟還是個不敢喝酒、時常哭泣的大男孩啊。

昆卡拍了拍利維坦的後腰，輕聲地說:「失去了你的庇護，我們的船可能會遭到全世界的攻擊……即使是這樣，你也一定要離開嗎？」

利維坦不說話，只是死死地盯著海洋盡頭。

昆卡嘆了一口氣，道:「好。我批准了。」

利維坦驚喜地轉過身，兩眼放著光芒，一把將昆卡舉起來，大聲歡呼:「昆卡萬歲！」

昆卡被舉到天空，也不說話，只是寵溺地笑。

7.

利維坦終於回家了。

一身傷痕，見證著他的成長；

強健的體魄與堅毅的眼神，更是讓人毫不懷疑，他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媽媽泣不成聲，捧住利維坦的臉:「讓媽媽看看你，讓媽媽好好看著你……」

利維坦卸下一身堅強，像個大孩子似的咧嘴一笑，道:「媽，我餓了。」

回到家之後，利維坦多多都能吃上新鮮的大餐。

吃的不再是船上咸澀的魚乾，喝的也不再是船上沒有味道的蒸餾水。

腳下的大地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搖晃個不停了。

陪伴著自己的是好久不見的媽媽，再也不用擔心醒來之後就要去和敵人戰鬥。

一切都是這麼美好。

可利維坦卻覺得缺了點什麼。

缺了什麼呢？

利維坦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他在海邊散著步，低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影子的眼睛，沒有神。

再也不是當初征戰四方、與水手們肆意大笑時的那雙眼睛了。

利維坦恍然大悟。

「媽，我還是捨不得大海，我要做一個潮汐獵人，永遠站在潮汐之巔！」

媽媽欣慰地點頭:「你終於長大了，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了。」

利維坦告別媽媽，連忙去找昆卡。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

往往失去了的人，才懂得珍惜。

還好利維坦明白這個道理，不算太晚。

8.

茫茫大海，要怎麼才能找到一葉孤舟呢？

利維坦不是一個聰明人，只能用笨辦法。

硬找。

找遍天涯，尋遍海角。

一連數月，一無所獲。

利維坦難過地說不出話來了。

往昔歲月如漲潮海水般湧上心頭——

昆卡寵溺地笑，說:「好。我批准了。」

昆卡面對所有人的質疑，說:「我相信他。」

昆卡站在浪頭居高臨下，大喝道:「男子漢，永遠也不準哭！」

那一喝，有如當頭一棒，喚醒了利維坦。

木船太慢，利維坦跳下水，發了瘋似的往最初相遇的那片海游去。

沒有休息，也沒有疲倦。

他就這麼一直奮力游著，傻乎乎地游著。

他相信，路程雖遠，但只要一直在走，就總能到達。

不分晝夜，不避風雨。

歷經千山萬水後，利維坦總算是達到了那片海。

熟悉的背影，跪在木板上，隨著海浪起起伏伏。

游近後，利維坦才發現，從不落淚的昆卡，卻哭成了淚人。

他說:「男子漢，永遠也不準哭！」

昆卡聽了，獃滯地緩緩抬頭。

看到是利維坦，才勉強擠出一個笑。

「什麼都沒了。都沒了。」

利維坦一把抱住昆卡，把他扛在自己的肩上。

原來。

自從利維坦離開船隊之後，威懾力大減，從前相結的仇家們接二連三地找上門。

失去利維坦的武力，又怎能抵擋得住來勢洶洶的敵人？

不出一個月，死傷慘重。

昆卡紅著眼眶，不由分說遣散了所有船員。

在炮火中，誓要和自己的船共存亡。

可最後，船毀了，人卻沒死。

利維坦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昆卡的胳膊，認真的說:

「我幫你找回船。」

9.

傳說中，有一位地獄歸來的神明，被人們尊稱為船神。

所有人都說，他的法力無邊。

既然法力無邊，那麼重塑一艘船，必然也沒有問題。

費勁千辛萬苦，利維坦總算見到船神，說明了來意。

船神卻舉起惡魔手臂，說:「我太寂寞了。」

利維坦臉一紅:「這……我也是個漢子……不太好吧？」

船神厲聲喝問:「你在想什麼？我說的是，從地獄歸來後，我的實力太過強大，從來沒有遇到過對手。太寂寞了。」

昆卡低聲解釋:「敢和船神作對的人，最後都被變成了一條魚。」

船神接著說:「只要你能打敗我，讓我體會失敗的滋味，那我就答應你的請求。」

利維坦撓了撓頭:「還有這種要求？」

說著，還是向前踏了一步，決心應戰。

昆卡急忙攔住利維坦，道:「要是你輸了，會被變成一條魚！」

利維坦咧嘴笑了笑，道:「可你身為船長，不能沒有船。」

義無反顧地迎戰船神。

只見船神的惡魔手臂光芒一閃，身形龐大的利維坦果然在一瞬間被變成了一條魚！

昆卡驚呼，抽出深海巨鯨之刃就要衝上去拚命。

令人詫異的一幕發生了:隨著船神的死亡一指，受到巨額傷害的利維坦，竟然從一條魚，又恢復成了龐大的身軀！

昆卡愣在原地。

船神驚恐退了兩步:「海妖，海妖！你這是海妖外殼！」

利維坦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是。」

面面相覷。

良久，還是船神先打破了沉默，道:「既然你是海妖，那我也就沒有糾纏下去的必要了，我的確打不過你。」

昆卡仍愣在原地，好像是對利維坦的海妖身份不能接受。

船神願賭服輸，運用無上法力，憑空重造了一艘幽靈船，隨後使用閃爍匕首，消失在利維坦和昆卡的視線中。

10.

海浪聲此起彼伏。

昆卡卻低頭沉默。

利維坦咬了咬牙，落寞地轉身離開。

沒走兩步身後就傳來昆卡的聲音:

「嘿，你往哪走？！」

利維坦頭也不回，哽咽著說:「回家啊，我一個海妖，怎麼能和你一直一起……」

咣當。

什麼東西砸到了利維坦的後腦勺。

是一瓶朗姆酒。

利維坦撿起酒瓶，回過頭，昆卡正站在幽靈船的甲板上，大衣隨風鼓動。

正是初次見面時的英姿。

「回什麼家，留下來和我一起喝酒吧！」

利維坦獃獃地看著昆卡的笑臉。

「你不嫌棄我的海妖身份嗎？」

海風卷著昆卡的聲音進入利維坦的耳朵:「笨蛋！你是我的船員，就得一輩子歸我管，我才不管你是海妖還是什麼呢！」

利維坦聽著昆卡的話。

他一直覺得自己早就長大了，是個男子漢了，不該再哭了。

可這一刻，他還是沒有忍住。

點頭之間，不覺已是熱淚盈眶。

風聲大作，昆卡的大衣鼓動起來。

「嘿，男子漢，永遠也不準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