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生節

在踏上新的尋覓之路前,莎爾娃蒂帶我參加過一次殺生節。它幾乎是當地最大的節日了。成千上萬的雞、牛、羊被帶進了宇廟。那些動物們當然知道自己的命運,牠們都扯直了嗓門,發出各種各樣的驚叫,局促的小城裡充滿了各種慘叫。尼泊爾人是從不在自己家裡宰殺動物的,也不叫專門的屠夫代勞。牠們將家畜帶到神像前宰殺,就等於供養了神靈,這本是婆羅門教的祭祀禮儀。這一點,跟你們涼州的習俗很相似。涼州人在大庄蓋房時也要宰牲,名義上要土地爺供牲,但實際上那肉還是進了人的腹內。你說涼州人供牲時先要家畜的耳中倒點冷酒,要是家畜一哆嗦,就意味著神已經領了情,也叫領牲。尼泊爾和離涼州相隔何止千里,但這種殺生供神的習俗卻驚人的相似。可見,這一陋習也成了人類的「集體無意識」——瞧我,也在與時俱進著,我不是也學會了這時髦詞兒嗎?

雖然尼泊爾人認為那些家畜會因為供神而得到超生,但畜們並不領情,牠們的眼裡仍然充滿了絕望和憂傷,牠們的叫聲想製造地球末日來臨時才有的氣氛,但這種氣氛被人們臉上的歡慶味沖刷掉了。這世界,並不是家畜的世界,只要人類認為歡慶,那世界也就歡慶。

只見那人掄圓膀子、長刀劃弧,電光板地砍向牛頸,眨眼間,碩大的牛頭已滾落再低。刀口處鮮血直冒,四濺開來。我不由得心中一緊,一股酥麻盪向周身。牛神轟然倒地,濺起些許塵埃。

殺戮仍在進行,血流遍地。望著滾落一地的動物頭顱,我心疼如絞。我想,在無始無終的時間裡,那些動物都曾是我們的母親,我們怎麼能屠殺牠們? 雖然所有動物都化成了屍體,但我的耳旁仍然想著牠們的慘叫。那慘叫像鈍鋸條一樣在我的心上划來划去。眼中滿是腥紅的血色,腥風仍撲鼻而來。

我想,要是他們祭祀的那些神靈真的喜歡殺生的生活,那無論他們有多麼通天的大能,我也不願意敬仰他們。我想,真正的大神靈,應該善待每一個生靈。

作者:雪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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