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個天才99個瘋子》六、直徑1.76米的世界
和這名患者打交道著實不容易,在我接觸過的患者之中,他的難度排的進前三。因為他有非常嚴重的自閉症,有時候他會坐在牆角,屁股貼著踢腳線,兩手交錯抱著肩膀,眼神空洞地盯著地板,一眨不眨,一坐就是一整天,既不說話,也不進食,就像是一座思想者塑像。
和自閉症患者相處的要訣在於你絕對不可以主動先跟他們去交流,因為他們絕對不會理睬你,你要耐心等,直到他有交流的想法,有物質或者其他起居方面的需求時你再慢慢試著跟他們交流,時間長了有時候他們心情好一點,會跟你交談幾句,那時候你千萬不可以貪心,跟他們談太多。其實自閉症患者的內心非常敏感脆弱,他們覺察到你的行為存在一丁點目的性的時候,就會封閉自我,拒絕和外界的一切交流,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從第一次接觸到三個月後,他終於開口和我說了第一句話。
他看著我,眼睛無神地問:「這裡有暖氣嗎?」
我大喜過望:
「怎麼了,你很冷?」
他:
「我想把衣服脫光。」
我:
「在這裡?為什麼?現在是一月份,外面溫度都結冰了,你真的冷的話,應該多穿衣服。」
他無精打采地說:
「我悶。」
我:
「屋子不通風是嗎,那我把窗子打開?」
他眼睛無神地看著我:
「不是屋子悶,是整個世界都悶。」
我:
「整個世界都悶?」
他點了一下頭:
「整個世界都悶。全世界都在擠我,我快氣悶死了。」
我:
「可我沒看到什麼東西在擠你啊,怎麼會全世界都在擠壓你呢?」
他:
「衣服、褲子,還有我背靠著的牆壁,腳下的地板,它們都在擠我,從四面八方擠過來,把我包裹得死死的。」
我:
「那怎樣才不擠呢?」
他:
「跳起來的時候會有很短的一瞬間不擠,但是會有風,風也在到處擠壓你,就是相對輕柔一點。如果站得直一點,而且沒有風的話,就只有腳底板會有點擠。那個時候,我和世界的接觸面最小。」
我:
「和世界的接觸面?你的意思是,你站直了身體的時候,就只有腳底板和世界接觸,身體的其他部分不接觸是嗎?」
他:
「對,如果我脫光了衣服,光著腳,而且在沒有風的地方的話,我和世界的接觸面最小。不過這個世界的整體大小還是不變的,平均直徑只有一點七六米而已。」
我:
「這個世界的直徑只有一點七六米?為什麼?」
他:
「因為我站得最直的時候是一點七五米,世界為了不讓我碰到它的天頂,肯定要比我稍微高那麼一點點,所以我猜應該是一點七六米。」
我:
「聽你的意思,你好像覺得這個世界是一個只有一點七六米直徑的球體?」
他:
「你說對了,我被關在了這個球體空間里,我在這個球體空間里出生,也在這裡長大。」
我:
「可是你抬起手舉過頭頂的時候呢?那肯定不只一點七六米了吧,都有兩米多了吧?」
他搖搖頭:
「不是,我舉起手的時候,球體空間就會變扁,變成橢圓的形狀,我周圍的空間會往我靠過來一些,那樣我頭頂上空出來的空間就會多一些了,這樣我高舉兩隻手的時候,才會什麼都摸不到,因為我頭頂上方的界限也變高了一些。」
我後退了幾步,一直退到了兩米開外,說:
「那現在呢?我現在距離你總超過兩米了吧?」
他搖搖頭,說:
「沒有,你其實還是在距離我不超過一點七六米的地方,你不過是那個球體空間內壁上的一道人形狀的投影罷了,你的投影變小了,就讓我以為你距離我遠了,其實你沒有走那麼遠。我知道的。」
我:
「那你可以拿一根兩米長的杆子戳我試試看啊。如果你戳到了我,那就可以肯定我站在兩米外了吧?」
他:
「那也不行的,因為我不知道我拿到的那根杆子是不是兩米。也許只有一點七六米長,只是我看到了虛像,看起來像是兩米。反正不管是兩米還是一點七六米長的杆子,我張開手臂都是摸不到杆子的頭的,證明不了杆子的實際長度。我戳你的時候,只是感覺到杆子前面有障礙物擋著而已,根本不知道那個障礙物到底離我有多少遠的。」
我:
「這麼說,你不相信你眼睛看到的東西,只相信你摸到的東西?」
他:
「不是不相信,是沒必要相信,因為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假的。假的,都是假的。我已經被關死了。」
我:
「可是誰要把你關起來呢?」
他:
「那我怎麼知道。你們把我關在這裡,肯定有你們的意圖。說不定是因為我威脅到了你們的存在。」
我:
「我們?你是說我們是一個組織嗎?」
他:
「我怎麼知道你們到底是什麼,可能你們不是一個組織,可能是一個能夠控制空間形態的幽靈,也可能是一個變態科學家。反正你們現在把我關在這裡就是了。」
我走上前去,抓住了他的手腕,說:
「那現在呢,我抓住了你的手,你還說我只是一道投影嗎?」
他:
「你還是一道投影,只是變大了一點,別以為這樣就能騙得過我。我能摸到的只有你的手而已。其實你的手只是球體空間表面延伸出來的一根手形狀的杆子而已。」
我又抱住了他,說:
「那現在呢?我抱住了你的身子,碰到你的就不單單是我的手了吧?」
他搖搖頭:
「怎麼樣都沒用的,你抱住我,不過是球體空間表面的延伸物發生了變形,變成了你的身體跟我的身體接觸部位形狀大小的物體而已。我說了,球體空間的表面是可以變形的,變形最多的時候,它可以整個的擠壓過來,完完全全地包裹我身體表面,和我身體的每一寸地方都有接觸。那是我游泳的時候。」
我:
「球體空間是怎麼變形的?」
他:
「那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知道球體空間能變形,我碰到桌面的時候,球體空間就會提前延伸出表面平坦的延伸物,讓我以為我真的在摸桌面,其實我根本沒有。我碰到地上的石子的時候,球體空間的延伸物就會變得凹凸不平,讓我以為我真的在摸石頭,其實那些都是假的。」
我:
「可是有的東西摸上去粗糙,有的摸上去光滑,觸感不一樣啊。而且有時候溫度也不一樣。」
他:
「球體空間表面的材料肯定很特別,它連形狀都可以改變,那麼改變溫度和觸感,有什麼難的?」
我:
「那好吧。球體空間的延伸物和球體空間表面會分開嗎?」
他:
「當然不會分開,球體空間表面就像一個水球的表面一樣,延伸物是水球表面的波浪,如果和水球分開了,就不受到球體空間的控制,不能變形了。」
我:
「那你總要吃飯、喝水、呼吸吧?你吃飯的時候,球體空間的延伸物不就進入了你體內,你一閉上嘴,食物進入你的食道,延伸物不就和球體空間分開了?」
他一愣,陷入了沉思,過了好一會兒,他說:
「你說的這個我以前沒想過,不過我現在想通了。那些食物形狀的延伸物肯定是以很細很細的絲線和球體空間連接著,從我的牙齒縫啊、皮膚表面的毛孔啊、鼻孔啊、耳洞啊之類的地方延伸出來和球體空間連接著,因為太細了,所以我才感覺不到。」
我:
「那食物在你的腸胃裡蠕動的時候,那些絲線也從你的腸胃裡延伸出來嗎?」
他:
「當然了,我說過了吧,延伸物是絕對不會和球體表面斷開的,最多只能夠變細、變小,所以食物在我的胃、腸道里的時候,那些看不見的絲線肯定偷偷從腸胃裡鑽出來,穿過我的食道和肛門,從我的牙齒縫和肛門裡延伸出來,繼續和球體空間連接著。」
我感到了一陣沒有來由的反胃,腦海里不自覺得出現了一隻被蜘蛛絲層層纏繞著的蠶蛹。
我向前走了幾步,讓他面對面看著我,然後我抓過了他的雙手,讓他的手在我的背後像雨刷一樣上下晃動。
我:
「你的手現在在晃動,如果我真的是延伸物的話,那麼我的背後就應該有絲線吧,你一晃動,那些絲線不就斷了?」
他:
「怎麼會?絲線就像波浪一樣,是會滑動的,而且比我的手滑動速度快多了,它們會躲開我的手掌的,我碰到它們之前,它們就滑動到下一塊區域去了,我永遠碰不到它們。」
我:
「那如果我給你一顆橡皮泥,你把它緊緊握在手裡,握緊拳頭,死死壓扁呢?」
他:
「那也沒用啊,延伸物的絲線還是會從我手掌和手掌的縫隙、手指和手指的縫隙里鑽出來啊,你別白費力氣了,我知道你是假的,和我認識的其他人一樣想要讓我相信你是真的。」
我:
「……」
那天我沒能夠說服他,後來我看了他的全身檢查報告,得知他以前得過哮喘病,現在有時候還會出現胸悶的癥狀,也許這是加強了他對這個世界窒息感的主要原因吧。
此後他接受了為期一年半的ACT治療,ACT治療也就是接受現實療法。這種治療方法的核心在於不去管精神病患者對這個世界本質的看法如何,而是要他們承認世界既然已經這樣,那麼他們就應該尋找在此基礎上活下去的辦法,進而找到能夠讓自己身心愉悅的生活模式,最終的結果是要把他們對關於世界本質的關注點轉移到生活方式上來,從而轉移之前的思維死模式。
出院的時候他人已經有了些精神,不過他還是喜歡穿單薄的短袖和四角褲,離開的時候也沒有跟我說一句告別的話。根據他母親的說法他從小就是個性格孤僻的人,也不愛說話。
然後當我和他母親提前他丈夫時,他母親告訴我,他丈夫也一直很孤僻,和她結婚以來就有抑鬱症的癥狀,十三年前他就割腕自盡了。
我不禁愕然,嘆惋之餘又不禁想起了美國小說家埃德加?艾倫?玻易說過的話:
「我們所有看見的或看似的都只是一個夢在另一個夢裡。」
也許,每個人都活在屬於自己的球體空間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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