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實誠的「搖轉電」指南

每個對舞曲動過心思的吉他手可能都有過「一個禮拜學會DJ開始泡電音妞」的計劃 : )

電子舞曲很簡單嘛,一個riff連著循環5分鐘,老子真彈了這麼些年,這些拼拼湊湊的玩意兒閉著眼睛都能玩兒。調音效啊,嘰里呱啦地連個音階都沒有,隨便擰擰鈕錄下來不就得了。對拍是吧,老子節奏感好著呢,這麼多年樂器不是白玩兒的,你們覺得最難的這個技術在我眼裡啥也不是。告訴我這堆鍵子推子都是管什麼用的,我一個下午給你打得溜溜的信不?百大DJ不也就是放一堆做好的了歌,躁起來跟著揮揮手嗎,老子現場真彈這麼多年,這些小兒科算玩意兒嗎?

別嚇唬我,你就說扒拉扒拉這些鈕啊推子的需要啥技術?能比掃撥還難?能比slap還難?切

——好吧,不管咋說這兩年電音在國內也算火起來了,像上面這樣的奇葩應該正在減少,但堅信做舞曲非常容易的搖滾樂手還是不少的。他們或許是一時好奇,也可能機緣巧合或多少get到一點兒Rave派對的high點,也或者僅僅是垂涎夏季音樂節台下妹子的大白腿和xx,這沒啥不好說的,都理解,確實聽電音的妹子更辣也更wild一些:)進而動了轉電的念頭,加上舞曲在他們眼裡如此簡單,於是進一批設備就大刀闊斧幹了起來,滿心期待著一個月後一個曾經叱吒搖滾樂壇的朋克就會以嶄新的面貌躁翻京滬舞池。

好吧,DG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人有的因為某些門道真的能成功,面對這群成功人士老DJ Dizzy Groove無話可說。想來這樣的成功人士早就沒心情來聽我BB些什麼廢話了,本文只寫給對電子音樂、派對文化心存敬意和求知慾,真心想轉得漂亮、玩兒得透徹的搖滾樂手,樂迷也可以看看。作為一個有過搖轉電親身經歷,自認為如今總算摸著門兒了的同道,DG相信你們看完本文一定會熱切地要請我喝酒的。

製作電子舞曲並不是隨便一個riff循環個五分鐘加個動次打次就完了;DJ也不是把兩首歌的速度調成一樣之後一個進一個出就完了。

說到搖滾音樂家做的舞曲,先給大夥聽張專輯:

Voodoo Child - Baby monkey

覺得如何?

可能有的人覺得也還行,音色酷炫,律動跳躍,像是不錯的東西嘛。

但要提醒一下大夥:舞曲的領域裡,「fine」的東西是沒有生存空間的。換句話說,外表漂亮但沒有內勁的東西是沒有資格進入舞池的。儘管這張專輯的創作者是搖滾樂史上當之無愧的大牌,但這張作品在club舞曲領域根本就是不合格產品。至少DG本人如果沒被槍指著腦袋,就絕不會在自己的現場放這樣的東西。

我為什麼要說這麼大逆不道的大話,且聽如下分析。

眾所周知,Blues是當代流行音樂一個非常重要的源頭,今天的Dubstep、碾核這樣的東西雖然表面上看來跟Blues屁關係都刮不上,實際上只要一直往上追溯,都可以找到Blues這兒來。

咱們就先從歷史聊起。Blues是被販賣的非洲黑人在北美洲為奴時創造出來的音樂,這種音樂最初的功能是排解悲苦,後來漸漸發展出了敘事和娛樂的功能,可以說Blues包含了三種東西:記述、宣洩和享受。歌詞承擔了記述功能,旋律、音色和律動承擔了發泄和享受的功能。你可以把Blues當故事聽,也可以把它當宣洩的工具,還可以當跳舞時的伴奏音樂來用。後來的音樂家傳承了這三種功能,搖滾樂、當代都市民謠傳承了記述和宣洩,派對舞曲傳承了享受。

Blues老藝術家Son House。搜他的歌來聽聽,你會發現Blues其實也是舞曲

分支點在R&B出現的時期:一部分音樂家如Chuck Berry、Little Richard等將R&B做得更重更暴躁,於是有了Rock&Roll和後來的巴拉巴拉;另一部分音樂家如James Brown等,將R&B的律動進一步深化並進一步強調了靈魂感於是有了Funk,Funk又生出了Hip-hop、Disco,進而帶來了House和後來的巴拉巴拉直到今天我們所享受的這種club里的跳舞音樂。

說這些就是為了說明:今天的派對舞曲和搖滾樂早就已經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東西了。在創作和表演這兩種東西時,也就絕對不能用同樣的思路。很多在創作、表演搖滾樂時非常有用的思路和經驗在舞曲領域根本就用不上,甚至是完全錯誤的。所以,一個人作為搖滾樂手非常NB並不能確保他在「搖轉電」後能很快進入角色, 很有可能他過去的經驗和成功經歷帶給他的自信(負)還會起到反作用。不僅創作者如此,作為聽者也是一樣的。

所以,如果你準備要「搖轉電」了,請先將自己清空,否則你什麼都不會得到。

那麼如今的搖滾樂和派對舞曲都有什麼顯而易見的差異呢?

我們再回頭梳理一下這倆東西的發展路線,就很容易看出:在R&B時期,音樂家是表演者,也是服務者,他們表演,也為聽眾提供跳舞享樂用的「材料」,音樂家和聽眾的關係是有來有往的。

影片《靈魂歌王》片段。Ray Charles和樂隊是演出的表演者,也是一個派對的音樂提供者

然而搖滾樂的出現強化了表演,弱化了聽眾反饋,聽眾買票去看錶演,就只是看錶演而已,我們演什麼你們就聽什麼,不管你們咋想,我們該咋演咋演。而Funk這面承襲了R&B雙向的特徵,儘管Funk音樂家也仍然是表演者,但他們還承擔著讓下面的人開心的任務,得讓他們能跳起來、high起來。到了Disco/Hip-hop時代,表演者的服務職能進一步被強化了,DJ的音樂素養、演奏技能全是為下面的人服務用的。

與此同時,另一面的搖滾音樂家們已經變成了徹底的明星,走上了高高的舞台,甚至成了自由平等博愛革命的代言人。

伍德斯托克音樂節上的Jimi Hendrix,人們像朝拜神明一樣望著他

——而這只是搖滾樂手被神化的一個開始而已

直接一點兒說就是,搖滾樂變成了一種表演藝術,而舞曲只是一種服務。舞曲也有藝術價值,它的藝術價值在於讓聽者獲得精神上的享受,越享受越好,僅此而已。

有些搖轉電初期的創作者在舞曲里加上自認為意義深刻的歌詞,解釋說這支曲子要諷刺個什麼什麼;還有的人僅僅在音色上大做文章,自以為把音色做得狂拽酷炫屌炸天就非常NB了,就是因為沒把這件事兒鬧懂。舞曲要的不是意義深刻,也不是展現科技的高深,它不宣揚,不鄙棄,更不諷刺,這玩意兒的功能根本就不是這個。

說迴音樂本身,既然舞曲是享樂音樂,那創作者要研究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怎麼把東西做得讓人聽了舒服、想跳舞。所以如果你還以為做舞曲很簡單,就是一個段子一直重複,一會兒加點兒什麼一會兒撤下來點兒什麼,那就不應該了。這東西表面上看似乎是這樣,但如果你的這些操作沒法讓聽者感到舒服感到high等正面的體驗,這個框架就是毫無意義的。一個段子可以一直重複是因為這個段子能讓人感到爽,既然是一個讓人很爽的東西那就該讓它一直重複(這個事兒成年人都懂的,DG就不深說了),你如果編不出一個讓人一聽就爽的段子,那你就是失敗的。這玩意兒跟搖滾樂里的riff有點兒相似之處,但riff也不能整首歌一直重複,因為它還沒能讓人爽到那個程度,只有讓人非常爽的才能拿來做舞曲,才能算作一個「loop」,對,這就是我們這塊兒這個東西的叫法。

同樣的,DJ乾的活也並不是把一堆曲子調成同樣的速度拍子一對上然後一個進一個出就得了。在外行耳朵里,Acid House和Hardstyle可能是一種東西,底鼓都是「咚咚咚咚」,雖然速度相差不少,但咱有自動對拍哇——還是那話,舞曲做出來要讓人聽了爽,DJ接歌也同樣,你要用這些曲子去餵飽、控制舞客,而不同風格的舞曲帶來的情緒和氛圍都不同,所以不是所有「咚咚咚咚」「動次打次」都可以調個速對個拍就往一起接的。把什麼樣的曲子往一起接,該用什麼手法接,才能讓舞客high,這裡面都有很多學問,不深入舞曲的風格分類,不理解每種風格的內涵,不多掌握幾手控制設備的技術,是不可能獲得這種能力的。

看到這你們還敢小瞧我們玩舞曲的嗎?嘿嘿嘿。

手上的眼花繚亂只是手段,一切只為聽眾的感觀需求服務:

Derrick May Boiler Room x Budweiser Brussels | DJ Set_騰訊視頻 https://v.qq.com/x/cover/p0324j0oa9q/p0324j0oa9q.html

如果你的觀念改過來了,建立起了對舞曲藝術的敬意,那麼恭喜你,這是你「搖轉電」成功的第一步,你已經走在很多盲目自大的同行前面一大塊了。

那麼下一步該怎麼走才能變的越來越厲害呢?

要麼從源頭再來一遍,從Blues到經典的R&B再到Funk、Disco、House這樣梳理一下,因為搖滾樂手至少是懂點兒Blues的,這個路子雖然要花很多功夫但在他們看來會非常清晰,對作為DJ的未來很有好處;如果不想這樣,要直接去研究當代電子舞曲的話,也可以,那就要像嬰兒一樣,從0開始。

更具體的走法可以翻翻DG在知乎過往的回答和專欄文章。

現在再回頭聽一下前面DG提到的那張大牌製作的「舞曲專輯」,不知大家是否多少能理解DG為什麼要說它是不合格產品了——音色絢爛,營造的氛圍似乎也挺不錯,但club舞曲要的不是「不錯」,要有一股實實在在能把舞客的屁股顛起來的那股勁。這一點很可能一些下三濫的小製作人都能做到,偏偏一個從搖滾樂界馳騁到電子音樂界的大神級人物就是做不到。在這位大神已經成為電音界德高望重老前輩的今天,指責他作品的質量肯定是非常不明智的行為。但DG仍認為作為「搖轉電」的音樂人,此人是一個非常好的從「完全不合格」奮鬥到「終於像點兒樣」的實例。近年來這位老前輩終於產出了一些可以進入舞池的作品了,因此DG對他是充滿敬意的——一個人在功成名就後並沒滿足,仍然不懈地在創作之路上修行,精神確實可嘉。

做搖滾樂的經歷能留給未來的舞曲製作人/DJ生涯多少東西

看到這一些資深老炮要生氣了,難道老子玩了這麼多年搖滾,轉電了就全白費了,啥老底都用不上了嗎?

那當然不會啊。

首先你的樂理和樂感在任何風格的音樂創作中都會用得上。不過還是那話,不要完全照搬,因為確實不是一種東西,需要一些改變。這都要在日後的聆聽和實操中逐漸積累起來。

再有就是你對某種樂器的深入理解,可以給舞曲製作帶來很大的幫助。像吉他貝斯架子鼓鍵盤這些東西的聲音,在舞曲里也都會用到。如果舞曲製作人不會自己演奏樂器,那就要另請樂手,又得多花錢又得花心思跟人家溝通。採樣也不是隨便使的,購買採樣使用權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既然你已經是資深樂手,那就可以自己錄製一些聲部,製作真樂器採樣,省心省力。還有調製吉他、貝斯效果器的知識跟調合成器音色、混音什麼的都是有關聯的。當然舞曲律動的彈法、打法跟你過去用的東西會有很大不同,能花點兒心思鑽一鑽R&B、Funk、Jazz的演奏,無論是吉他、貝斯還是鼓,對將來做舞曲都會很有幫助。

還有個特別棒的事就是可以把過去認識的唱搖滾的妹子拉過來給你的當vocal,這可是相當了不得的資源啊哈哈。

最最重要的還是搖滾樂幫你建造出來的這顆熱愛音樂的心,它會推著你不斷洗刷、充實、革新自己,成為更好的人,更優秀的音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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