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兩天，我可能去了一個假天津

1

清晨五點，天還黑，我們便出了門。到了集合地，車外積壓了許多人。大多數在搓手跺腳，腦袋前端冒一星紅火，明暗交替。我緊緊領子，這天氣，能凍死狗。

媳婦報的團，一個人不到三百，小孩也是全價。第一天走，第二天往回走，就兩天。老男坐我旁邊，偷偷問我：「為什麼不開車？」

我媳婦在我前邊，他媳婦在我媳婦前邊。搞清位置後，我搖搖頭。他仍然不依不饒：「為什麼去天津？」

我十分詫異，他在天津呆了十年，這話不應該我問他么。困意襲來，倒頭睡了。我聽見他好像在砸吧嘴。

醒來時，天色大白，車停在一個服務區。遊客們抽煙撒尿，不亦樂乎。冰涼的空氣穿過氣管，有些微疼。再上車，見到導遊，一條黝黑精瘦的漢子，戴副眼鏡，大約二十七八。

他說：「天津是一座能體現社會主義國家優越性的城市。」

我正打哈欠，剛睡兩個小時，人還乏。這時候，這句話，像個啤酒瓶子，砸在我頭上，人立刻醒了。

他想幹什麼。竟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作為黨員，我是不是要衝上去。

他又說：「只要不影響行人，馬路邊隨便停車，警察不管。」

周圍的人竊竊私語，剛硬的氣氛頓時軟化下來，環境變得噪雜，一股暖暖的力量，把人心拉攏到一起。

原來天津，這麼牛逼的。

導遊很滿意這個結果，喜悅飄在臉上，他說：「誰知道天津三絕是什麼？」

「煎餅果子。」老男微笑。

「不對。」導遊也微笑，「是狗不理包子、天津大麻花、耳朵眼炸糕。」

老男帶上耳機，看電影去了。

2

十一點，我們到了第一個景點，中華曲苑。

周圍高樓環繞，行人不多。我特意看了看馬路上的車，確如導遊所說，瞎停的一大把。便道上有，便道下也有。一樣的是，都沒有畫著停車區域。

中華曲苑是一處年卡298元的曲藝場所，據導遊和主持人介紹，相聲泰斗馬三立和相聲大師侯寶林，都曾在此獻藝。

我問老男：「你在天津，看過相聲么？」

「我去過德雲社，」老男頓了頓，又說，「天津人沒人聽相聲，都在路邊打撲克，尤其是二十多歲的小年輕......一晃已經十來年了。」

老男看的格外認真，不時帶頭叫好。被變魔術的光頭大爺注意到，邀其上台互動，剪斷繩子，再連起來。老男配合演完，下了台，仍然保持活久見的神情。

第二個節目是繞口令，小夥子二十齣頭，唇紅齒白。說的是「單刀會」和「玲瓏塔」。我在第二排，看的清楚，腮幫子里外鼓動，面肌群稜角分明，一口氣噹噹當說下來，聽著都累。「玲瓏塔」只念單層，原諒他了。

最後是相聲。兩個演員的名字有點拗口，想不起來。段子叫「歡聲笑語」，第一時間想到堂主和狗糧。不過內容大不一樣，笑點低，演技敷衍。能理解，一上午給散客團說四回，激情早散了。

一個小時後，導遊帶我們走：「吃飯去。」

吃飯的地方在「南市食品街」，始建於一九八四年。坐落在市中心繁華的南市商業區，集餐飲、購物、旅遊、娛樂為一體，是目前國內規模最大的餐飲集中地，一九八九年被天津市政府命名為「津門十景」之一。

飯店在食品街中間，是家正經酒樓，共兩層。我們六個人霸佔了一個雅間，飯菜都備好了。魚肉葷素，涼熱干稀。散客團的餐飲標準，比前兩年飆升許多，或者這也是天津優越性的表現之一。就一點不好，魚是死的，乾癟無味。

老男說：「我要吃煎餅果子。」

眾皆愕然，不敢言語。他飛奔下樓，不一會，提回來三套。我們全家一套十塊的，他們全家一套十二的，一套十五的。味道贊，然兄弟之情，更勝於煎餅。

3

「狗不理包子，最便宜的十八塊錢一個，最貴的一百多一個，我吃過一次五十八的，排了三個小時隊。耳朵眼炸糕時間更長，一天能排到都不錯。我們是散客團，沒那麼多時間。這次我們只能買到，最正宗的天津大麻花，就在古文化街大門口，你們想，能在古文化街大門口賣大麻花，能有假么。你們願意買就買，不買也沒事，那點提成我看不上。」

古文化街也是「津門十景」之一，位於南開區東北角東門外，海河西岸，是條商業步行街。內有近百家店堂，是天津老字號店和民間手工藝店的集中地，天津麻花、狗不理包子、老翟藥糖，天后宮、喜馬拉雅、大清郵幣、泥人張彩塑等。以及人見人愛的煎餅果子。

導遊說的麻花店，確實在古文化街大門旁邊。門臉說大不大，裝潢古色古香，牌匾寫的什麼忘記了。裡面擠滿了人，導遊說：「就是這裡，大家放心採購吧，記得帶上旅行牌。」沒有旅行牌不能結賬，這是後來我們才知道的事。

老男買了一袋怪味豆，我們什麼都沒買。媳婦說麻花不好吃。我說你吃的是小麻花，大麻花在那邊。她說不買了。我說好，一會集合還在這，想買來得及。

吃完午飯，大約兩點半，到的古文化街。後面還有景點，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只有一個小時。

然而只過了半小時，我們就不想轉了。人太多，摩肩擦踵，擠出一身臭汗。兩條腿哆里哆嗦，肌肉不聽使喚地蹦來蹦去。想歇歇，一張椅子看不見。放眼望去，一片招牌，一片人頭，黑壓壓如妖氣遮天，讓人喘不過氣。

老男一家沒了蹤跡，我牽著媳婦和孩子，穿出街道。艷陽高照，豁然開朗，清晨的涼氣煙消雲散。

路邊有家賣「耳朵眼炸糕」，我瞅瞅，面相極好，比金黃色淺，體積厚實，看上去蓬鬆甜軟，食慾大振。隊伍不長，跟導遊說的一天，相差甚遠。我決定買幾塊。

一塊沒買，因為孩子反對。

我們返回古文化街大門，媳婦對大麻花已經失去興趣，攜著孩子上了車。我獨自抽煙，狗不理包子，不知是否有緣一見。

4

車上正睡，被老男推醒：「下車，到地了。」

我以為賓館到了，意識到不對後，抵觸情緒作祟，不想下車。媳婦說：「不帶你出來，你非要來，來了又不高興，下次再也不帶你來了。」

我乖乖下了車。

義大利風情區，原為義大利租界，現存完整的、原汁原味的、有百年歷史的，歐洲建築近200餘棟，名人故居無數。

不過現在，已經很難認出那時的風采，各種商店小攤，把貨物擺在道邊，牆上掛著裝飾物和宣傳條幅，與其說是「風情區」，不如「商業街」更適合。

歷史的味道，稀薄如水。

天津之眼，全稱「永樂橋摩天輪」。天津地標之一，亞洲唯一建在橋上的摩天輪，兼具觀光和交通功用。

摩天輪直徑110米，輪外裝掛48個360度透明座艙，每個座艙可乘坐8人，能同時供384個人觀光。摩天輪旋轉一周所需時間為28分鐘，到達最高處時，周邊景色一覽無餘，甚至能看到方圓40公里以內的景緻。

此時，白光漸漸隱去，黃昏露出半個身子，青黃交接的天空，呈現出詩意的美。行人與車輛穿梭於地面，霓虹燈恰到好處的亮起，五彩繽紛，一派祥和。

此情此景，我只想賦詩一首。

「天津之眼美如畫，亞洲僅有這一家。散團遊客無人管，二里地外相機拿。」

我們儘可能擺出想像力允許的造型，輪流上陣，你擺完來我上台，咔咔咔，咔咔咔，照片效果頂呱呱，無限風光隔天涯。

晚上，我跟老男喝了點，一致認為，被糊弄了。

5

第二天，又有噩耗。

每個人，包括小孩，各加二百塊錢。因為「海河坐大船」與「海底世界游」是收費項目，團費並不包括。想去就得掏錢，不想去就旁邊等著，看人家玩。反正必須跟團走，不能自由活動。

這麼一算，全程下來，團費每個人將近五百，一家就是一千五。老男想說話，被我制止了。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不自駕游。但是我不表達出來，我覺得，活著比什麼都好。

我說：「來都來了。」

霸唱是天津人，寫了本小說《河神：鬼水怪談》，改編成網劇《河神》，收視率挺火。裡面的河，指的就是海河。

海河，是中國華北地區的最大水系，中國七大河流之一。起自天津市金剛橋，到大沽口入渤海灣，全長1050公里。

幾隻白鴨浮在河面，昂首移動，引來遊客們幾聲歡笑。碩大的「東方公主號」，想起了賭神和王晶。兩岸的高樓，在水汽的遮掩下，粼粼發光，若隱若現。雖未看到海河的波瀾壯闊，這寧靜安樂的氣息，倒也滿意。

「海河是天津人的母親河，決不允許別人說壞話。」導遊接著說，「海河裡的海鮮，天津人免費吃。」

我想，這是社會主義國家優越性的又一表現，比停車力度大太多。

天津威武，羨煞旁人。

與海河相比，海底世界，顯得平庸至極。我實在無法想像，被關押的動物，有什麼好看。人比動物多，不知是人看動物，還是動物看人。

「當你在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正在凝視你。」

海底世界去過幾個，都大同小異。動物們無精打采，人們汗流浹背。天津這個，最特殊的地方，賣東西的奇多。每個動物聚集地，都聚集著一群商店，販賣與動物相關的玩具和衣物。

一些遊客別出新裁，趁人多，隨意挑選喜歡的商品，與之自拍，拍完物歸原主，事了拂衣去。這些人，膽大無比，不但無視商家，也不把其他遊客放在眼裡，頂著輿論壓力，搔首弄姿，極其張狂。害我看了半天。

老男給小子買個毛絨玩具，我給姑娘也買個毛絨玩具。兩家人心滿意足，互相取笑著走了。

中午飯，與昨日相仿，魚不知死活，被剁成塊了。媳婦說：「別吃魚，不新鮮。」我說怎麼沒人動。只是少了煎餅果子。

最後一站，是「洋貨市場」。數年前，就聽聞其傳說。在這裡，能買到所有你想買，和你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洋貨市場，裡面的東西，全是假的，但是假冒不偽劣，全國僅此一家。你們看我手上帶的表，阿瑪尼的，五百多塊，帶了一年，永遠是北京時間。槍支彈藥，管制刀具，買了也不讓你帶。這裡就手錶、箱包和腰帶最合適，洋貨市場很大，一天都轉不完，而我們只有五十分鐘。所以你們跟我走，我帶你們去最合適的地方，節約時間，不會被騙。你們願意買就買，不買也沒事，那點提成我看不上。」

馬路邊下車，順小道進去，小櫃檯排成一個長溜，兩溜佔一個通道，並排數個通道，與通道垂直的路上，同樣是大小不一的櫃檯攤位。除了東西不同，跟南三條十里河差不多。論整齊有序，又不如，頓時沒了興緻。

現實與傳說之間，橫著一條海河。

導遊指定的櫃檯，在一條沒什麼人的通道，老闆們低頭玩手機，看我們過來，才統一抬頭，露出職業的笑容。我從中意識到什麼，轉個彎走了。想叫老男，已經找不到人。

買了塊表，DW，原價一千，砍到五百。老闆是個帶眼鏡的中年男人，說話語調低沉，面相誠懇。本來不想買，媳婦和老闆都勸，這麼好的東西，不買可惜了。巴拉巴拉一大堆。想了想，出趟門不容易，下次不定什麼時候，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就買了。

表面難為情，心裡美滋滋。

老男對我的表評價很高：「這麼牛逼，太霸氣了。」

他執意要求我帶他買一塊一模一樣的。不光我不樂意，他媳婦都不樂意。你倆什麼情況，CP么。我解釋不清。老男聽不進金玉良言，非要坐實我倆不可告人的關係。不買不行。他這人發起飆，誰也弄不住。

我只好打圓場：「來都來了。」

回到車上，異味撲鼻，我們誰也沒嫌棄，一屁股坐下，再也不想動了。走的時候凍成狗，回的時候累成狗。

月朗星稀，一縷光穿進，手錶熠熠生輝。到了明年，我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說，去年買了塊表。

然而狗不理包子，終於無緣得見。我是不是去了一個，假天津。

文｜暮公子

同樣是態度，轉發且關注。謝謝，謝謝。

http://weixin.qq.com/r/ZDsJETvE5maZrX9y9252 (二維碼自動識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