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蒸發（上一）

上一：東北蒸發（上）

3.

那種沉悶地響聲來源，要比韓陽想像中更低。雖然聲音是從風裡散逸的，但音源大概率深埋於地下。

韓陽對於這種沉重地鼓點聲分外敏感，因為這類聲音總能喚醒他一些相當不美好的記憶。在他人生懵懂又飢腸轆轆的童年裡，他常常能聽見這種聲音。除此之外還有光塵敲打在玻璃窗的聲音，他囫圇地吃著碎糖塊的聲音，紅茶嚎啕大哭的聲音。

苦澀的日子被一點點熬去了苦，而現在還有那份乾澀縈繞不散。他腦子裡偶爾會閃過這樣的想法：就算在這裡救下了白溪，估計她也是在新北繼續受苦。所以難道從一開始就不告訴她面罩的事情，難道才是正確的？

而且白溪在韓陽到來之前，已經吸入了這麼久的光塵了，說不準肺部已經被重度侵染。

韓陽在外環區見過一些嚴重的光塵感染症患者，肺部潰爛，血管腫脹。不單要忍受渾身上下針扎般的劇痛，生命還會被光塵一步步蠶食，直到整個人從內而外被徹底鏤空，最後剩下一層晶硅般光潔的蛹。那些患者嘴角嗚嗚地流出膿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韓陽往往會快速結束他們的生命，讓他們免遭痛苦。

「你說的這些『光塵』，還蠻好看的，它們到底是什麼材質？」

白溪遠望著樓頂的光帶說。

韓陽說：「很快你就不會覺得好看了。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這些東西，你就理解為肉眼可見的硅基病毒好了。」

白溪說：「他們有生命么？」

韓陽說：「新北的科學界對於光塵的本質已經研究了上百年，假說不下二十種，目前爭論不休，我看都是在閑扯淡。」

白溪說：「你所說的『新北』，為什麼已經完全沒有生活痕迹了？所謂的新北人都在哪裡呢？」

韓陽說：「新北是一個規整的圓，由內向外分為十六個環區。外環只有我這種拾荒人出沒了，居民大多生活在六環以內。當然也有少數的自由人在七環左右晃蕩…」

白溪說：「我們現在是在？」

韓陽說：「是鳥不拉屎的十二環區，在風裡30秒就能要了我小命。光塵密度是由內向外遞增的，六環以外基本上不帶面罩就無法正常生活了。所以中心到六環的內環區寸土寸金，是我們擠破頭也進不去的地界。」

白溪說：「總覺得有點反常，如果光塵是隨風力傳播的，沒道理中心的沙塵就比邊緣小得多啊？」

韓陽有點不耐煩地說：「因為『離心氣流』，新北準確來說，是一個漏斗形，並不是圓盤。算了，等回去以後讓紅茶給你絮叨吧，我實在是聊不明白。」

白溪沒有繼續提問了。從一開始韓陽就感覺出這姑娘身上有一種反常的氣質。她並不戒備韓陽，也不信任韓陽。事實上她的心思只是對這個世界的單純好奇，韓陽完全等價於一個人力的「回答機器」。

韓陽和白溪各自仔細地搜索著這片區域，空氣里的光塵明顯更加濃重起來，直到那女孩站在一處斷石旁邊喊著：「找到了。」

白溪揮舞著雙臂，像一個幼稚的拾荒人那樣揮霍著體力。

韓陽看到了地上那個罕見的金屬造物之後，腦海里已經自動把它換算成了大把的新北元。那些流動在晶元里的電子鈔票，會繼續維持他和紅茶的生存。他渾身像是充斥著電荷般亢奮起來，臉上再也掩蓋不住笑容。

韓陽麻利地那亮銀色的長方形包裹進背包里，看見白溪的目光正隨著他雙手的動作游移。

韓陽輕咳了一聲說：「我這是替你保管。」

白溪點點頭說：「我知道。」

韓陽說：「這是從外環區帶回來的電子設備，光塵容易附著在硅晶體上，必須通過專業設備凈除才能帶向內環。」 白溪說：「了解啦。」

韓陽說：「你真的不在意？」 白溪說：「你沒有必要害我。」

韓陽其實並不真的介意白溪的感受。不要說搶劫一個完全不懂行的舊土人，拾荒人在外環區因利益爭奪發生廝殺，也早已司空見慣。只是他聽到白溪說「不在意」之後，勉強心裡變得好受幾分。

韓陽重新定位了一下車站的位置，欣慰地說：「我們也不能總在外面亂逛，走吧，我帶你回……」

轟隆一聲巨響打斷了韓陽，從剛剛那株鉛色蘑菇的位置揚起一股滔天的塵浪，劇烈的震蕩撼動著整片街道，像是無形的大手正把這些殘破的瓦礫繼續碾成碎末。

在刺鼻的塵埃里的音樂瞥得見亮紫色的光暈，那光芒有如一把長矛刺破了霧靄，然後扎向視野昏暗的盡頭。

一顆明亮碩大的渾圓球體從塵土裡升騰起來，簡直是一顆紫眼珠在掃視著整片大地。三條褐色的支架從底部延展開來，像是蛛足般踏在地面上，碎石在碾壓下出發悲鳴。

那東西滿溢著灼目的亮紫色，龐然身軀幾乎擁塞了整個馬路。光芒籠罩了數千平米，把三條街區變成一塊紫色的琥珀。

韓陽愕然道：「是他媽的『大球』，這玩意在十二環竟然還有活的！？」 白溪說：「什麼是大球？」

韓陽說：「字面意思啊！就是最大的那種，還有二球和三球。」

白溪剛要提問，就被韓陽拉扯著跑了起來。韓陽一邊狂奔一邊喊著：「別在這絮叨了，快跑！」

白溪說：「往哪跑？」

韓陽說：「就是現在這個方向，一直跑下去，前面就是我們的車站了！」

結果韓陽一抬頭，看見撒開腿狂奔的白溪已經領先了自己二十米有餘了。原來他根本不用牽著人家跑，這姑娘的運動能力比自己想像中強得多。再加上韓陽還有一身子的負重，速度上明顯要處於劣勢。

韓陽一邊疲於奔命一邊嘀咕：「『大球』以光塵為養分，按理說不可能在密度低於350的環區存活，總不可能有人人工飼養這玩意吧？」

他把通訊包絡的音量調回100%，然後喊著：「紅茶！紅茶！」

沒有回應。

「紅茶！紅茶？」

紫色的球體黯淡下來，所有的光芒朝著一個角落匯聚、凝結，最終只在韓陽奔跑的方向上留下一個極度明亮的光斑。

空氣里飄蕩著嗶嗶啵啵的電弧聲。

4.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