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系列之三：正義的言官or媚權打手——七品官胡應嘉與閣老高拱的恩怨怨

文、杜雅萍

明代的官制，除了承襲前代，所做的微調有且只有一個目的：加強皇權，限制文官坐大。明朝的官員日子並不好過，薪水低、事務多、掣肘多、身邊還布滿了耳目，一個不小心，比如上班偷溜回家偷個懶，就會被人捅到上面去。專打小報告的除了廠衛，還有六部的給事中。

1、 所謂言官，與現代社會的輿論監督沒有一毛錢關係

明代將監察官員的御史與給事中合稱為言官。言官名義上有諷諫皇帝、重臣的職責，當然，諷諫皇帝這種事，一般都是剛入官場的二貨才幹的，而皇帝們，常常做出誠惶誠恐很在乎言官的樣子，如果底下人太入戲，當真了，輕則丟官，重則滿門抄斬。

明代的言官在諷諫皇帝、規誡皇帝好好做事方面的成功，實在很有限，明代那些寶貝皇帝，基本都是反面教材。明代言官幹得最多的事情是利用自身的便利條件，為權威者打擊政敵。明代的內閣亂斗與黨爭，言官都沖在最前面。言官品秩不高（御史正七品，給事中從七品），但因其職權卻很重，可以與部堂級別（三品以上）官員一起參與國家大事。

因為朱元璋極其不信任文官，因此在監察機構設置了龐大的編製，為歷代之最，並從制度上賦予言官廣泛而重大的職權，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衙門，從皇帝到百官，從國家大事到社會生活，都在言官的監察和言事範圍。

明代都察院與六科給事中為言官。都察院，通掌彈劾及建言，設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僉都御史。又設十三道監察御史110人，為正七品官，分區掌管監察，稱為「巡按御史」。巡按御史被稱為「代天子巡狩」，大事奏裁，小事主斷，為天子耳目。

明代給事中分掌六部，故稱六科給事中。六科的掌印長官都給事中不過是正七品，下有左右給事中為從七品，另還有給事中（從七品）若干。六科的權力確實非常大，包括：「封駁」（即是輔助皇帝處理奏章）、「科抄」、「科參」（稽察六部事務）、「註銷」（指聖旨與奏章每日歸附科籍，每五日一送內閣備案，執行機關在指定時限內奉旨處理政務，由六科核查後五日一註銷）。凡大事廷議，大臣廷推，大獄廷鞫，六掌科皆預焉。

對六科給事中，張金鑒先生在《中國文官制度史》中有精當的論述：「（明給事中）無面折廷諍之威風，由言諫之官漸變為糾察之官，所謂封駁、註銷、奏聞、彈劾者均不過代天子以察百事，乃其耳目手足耳，決不是以言諫天子、糾朝廷也」。

與都察院一樣，給事中是皇權的爪牙，只是皇帝有更好用的廠衛機構，那些老於事故官場人精比較喜歡使用權重而官微的言官。

2、 高閣老被言官扳倒

嘉靖朝不得志的高拱，終於等到老皇帝game over，自己的主子上位，他還沒來得及施展抱負，就因為得罪言官，被迫下野一年多。堂堂的閣老，怎麼會被小小的七品言官扳倒呢？事情要從頭說起。

跟高拱過不去的言官胡應嘉，之前曾彈劾高拱的姻親李登雲，兩人因此結了梁子。高拱在朝廷里一貫的高姿態，讓胡應嘉有點緊張，他很擔心高拱一朝掌權，會把自己辦了。便先下手為強，上了一本，彈劾高拱。

這是嘉靖四十五年的事情，胡應嘉上疏彈劾高拱，罪名是上班時間溜回家；皇帝病重，身為臣子，高拱此時卻忙著找房子搬家。職場之上，考勤這事可大可小，有心人常用考勤來說事，自古皆然。

高拱嚇了一跳，趕緊上疏解釋：其中他說搬家是因為家貧無子，家裡沒有傭人，所以搬得近點方便工作blabla。本來胡應嘉的摺子里只是籠統說高拱最近搬家，高拱自己隨手賣可憐，結果給眾人留下八卦的影子。

明朝的段子手們腦補了一下：高拱上班時間溜回家和姬妾「造人」；另一個版本是高拱上班時間去尋花問柳。

高拱也不可能開記者會或在社交媒體跟人吵架，他這回只能吃啞巴虧，幸好嘉靖皇帝還沒來得及找高拱的麻煩就掛了。這件事後，胡應嘉上了高拱的黑名單。

至於胡應嘉為什麼要在嘉靖病危之際，上疏彈劾當朝閣老，其中內情，能養活兩千家明朝小報記者。

事情還沒有完。隆慶元年（1567）正月，吏部尚書楊博負責考核京官。胡應嘉彈劾楊博貶斥言官，包庇同鄉。胡惟新亦上疏，揭發楊博考察官吏不公，上下其手，營私舞弊。高拱則藉機打壓言官，胡應嘉因黨同官妄奏，擬旨斥為民，言官被削籍，引起輿論嘩然。

兔死狐悲，兵科給事中歐陽一敬首先上疏，上綱上線，表示要和胡應嘉共進退。有人舉了旗子，應者集集，當天，便有數名給事中、御史上疏要求處理事後主謀者。

這事高拱怎麼都跑不了，他上疏申辯，也以辭職要挾新君。隆慶很煩，老子才當上皇帝沒幾天，大臣就沒一個省心的。他又不能由著性子來，只好兩方都安撫。

這時，徐階和李春芳一起衝起老好人，擬了一道言辭溫和而左右逢源的奏疏。建議兩方面都不處理。

但閣老中郭朴堅決要處理胡應嘉等言官，高拱與郭是一條船上的，徐階則採取和稀泥坐山觀虎鬥的姿態。言官則團結一致，不停寫摺子彈劾閣臣。高拱很鬱悶，希望徐階可以採取高壓手段彈壓言官。徐階則搬出大道理，不能堵塞言路。

高拱只得偃旗息鼓，暫時下野，看起來是言官取得勝利，利用輿論強勢扳倒權臣。事實上，如果沒有首輔徐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言官怎麼可能鬥倒皇帝的頭號幕僚。

高拱下野不過兩年，隆慶三年冬天，高拱重回中樞，重掌吏部大權，第一件事就是清洗言官。一年後，胡應嘉與歐陽一敬在惶惶不安中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