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手拍了幾張樓梯，就被MOMA收藏了？

查爾斯 席勒 在1914至1917年通過明膠銀鹽法拍攝了一系列以樓梯間位主題的照片，基本上就是這種畫風：

圖片來源：MOMA

這些看起來有點莫名其妙的攝影作品呈現了一些上世紀20年代樓梯間內的場景，似乎在那個時代這種場景就像是今天的電梯間一樣常見。以最後一張圖為例，我們透過幾道門看到樓梯的底板從畫面頂部一直延伸到中央，然後消失在陰影中，光線從左側射過來，在樓梯井內的牆壁上形成了一個完美的矩形。

然而這並沒有什麼卵用，我們還是看不懂啊，為什麼這些無聊的、讓人犯困的樓梯間照片今天會被收藏在MOMA，收藏在喬治伊士曼博物館？

估計許多人看到這些照片都會有這樣的想法。（老法師們看到此處估計已經炸了毛）

為了解決這個謎題，我決定對這些奇怪的樓梯圖做一番深刻的研究。

我們將以第二張圖作為觀察的樣本：

首先我們從表象出發，這些通過明膠銀鹽工藝製作的照片已經保存了整整100年。泛黃的照片上已經有不少灰塵，但是和同一時代相同工藝拍攝的照片比起來，就會發現這些照片非常的乾淨和清晰。100年前的攝影工藝和今天無法相比，當時甚至連便攜相機都還沒有普及。在這張照片中，我們可以看到牆上的灰塵和斑點，樓梯板上的木紋，以及牆面的紋理。

從工藝上來看，這張照片在被拍攝的時代絕對是一張精品。

在構圖上，這些照片都使用豎向構圖，目的是為了引導視線跟隨豎直的平行線。然而在過去，豎向構圖的照片往往都是在肖像中使用，但是這張作品打破了這個『規矩』。（在當時這些所謂的規矩類似今天某些老法師告訴你拍人頭頂不能有樹，線條不能穿過頭之類的奇葩玩意。）所以估計在當時席勒的作品也被當作新銳看待。

但是實際上，為了達成一個精確的視覺表達，並且創造在樓梯間內特有這種空間感，從某種意義來說席勒別無選擇，只能打破固有的認知和規則。

整張圖像由非常的結構化，由形狀和線條的對比構成。從上到下，光線均勻的漸變，左側三分之一的是一個非常暗的部分，但是細看之下仍然能找到細節，比如陰影中就有一個看起來像是溫度計的東西。

左邊的陰影起來是一道板牆，但是看起來虛化的比較厲害，在這種狹小的空間中不太可能用長焦鏡頭，所以可以判斷出相機的位置距離這面牆比較近。同時觀察其他區域的虛化程度，我們會發現畫面上方的虛化比下方要更重一些，所以通過這些細節我們就可以猜測，席勒應該是使用了大畫幅相機並且應用了一些俯仰和搖擺（就是移軸效果）去校正透視，當然現在也沒有證據表明席勒當時到底使用了什麼樣的相機，所以這只是一種猜測。結合同時代的背景來看，當時的相機種類並不多，所以這種猜測正確的可能性很大。

通過畫面所表現出的這些信息，我們便對這個空間有了一個更詳細的認識，攝影師站在一個房間內，透過道門觀察結構複雜的樓梯井。

在光線上，明暗對比製造了強烈的空間感。光看起來像是來自人造光源，因為自然光通常看起來會更加柔和一些，並且光線在牆上投影的邊緣顯得非常銳利，以及，底部投影的邊緣看起來與地板在同一水平面，所以判斷應該是有一盞燈被放在遠處的地面上。

通過以上的種種線索，表明這張照片絕不是一張隨手拍攝或者粗製濫造的作品，而是一張經過了精心設計和布置所得到的作品。

雕塑般的畫面質感和形狀的構成讓我們聯想到了同一時代的立體主義和風格派繪畫：

Spanish factory，畢加索

Composition in Red, Blue, and Yellow, 1930

但是與繪畫利用想像製造抽象的方式不同，攝影則是通過壓縮現實的形態來製造抽象。

然而這關樓梯什麼事？

事實上，在席勒的這些攝影作品中，樓梯只是一種形式，換句話說也就是沒有意義。對於藝術家來說，這些樓梯和牆壁並沒有被賦予任何的功能和意味，僅僅是用這些形象來構成一種抽象而已，所以無論是樓梯，還是帝國大廈這樣的建築，只要足夠複雜，結構足夠規整，就能成為抽象的材料。

但這些樓梯間的作品只是席勒的早期作品，可以被視作習作，10年後，也就是1927年，席勒作品已經相當的喪心病狂，尤其是在空間透視和結構上，畫風如下：

Charles Sheeler, Criss-Crossed Conveyors, River Rouge Plant, Ford Motor Company

1927

Charles Sheeler Stairwell, Williamsburg 1935 （1935年又開始拍樓梯）

Charles Sheeler Rockefeller Center, New York 1950

Charles Sheeler Meta-Mold, Cedarburg, Wisconsin 1952

再回頭看看最開始的那張樓梯，你就會明白為什麼它能夠被寫入攝影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