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開黃腔的學生

最近工作好累,不如講個故事吧。

我曾經教過一個學生,特別喜歡開黃腔,把下流當風流,拿噁心當幽默。要是低調點也就算了,偏偏還特別喜歡在課堂上接茬,接的都是很噁心的話。無論老師說什麼內容,最終他都能扯到性上面去,而且得意洋洋。班上的女同學紛紛覺得很尷尬,男同學中稍微懂事一些的,也對他十分反感。要按照知乎上的說法,這種行為就是在對全班師生進行性騷擾。

我委婉地說過他很多次。但他這樣的人聽不懂委婉。你稍微溫柔一點或者語氣平和一點,他都會以為你是欣賞他,絕對想不到你是在否定他的行為。他的這種自信也感染了身邊的一幫男同學。青春期的孩子其實沒有太多主見,當身邊有一個存在感極強、個性及其張揚的人存在時,他們多半都會對之極端推崇或者厭惡。

於是慢慢地,他就結了一幫黨羽,沒事兒在課堂上擠眉弄眼。期末考試的時候在詩詞默寫那裡寫黃色小說里的句子,而且還發動身邊一同考試的同學每人寫一句。你們可以想像,當老師改到這句話是什麼樣的心情。

還好當時雖然是全年級統一閱卷,默寫卻剛好是由我來改。要不然就丟臉丟到別人班上去了。

不對,也許他們早就名聲在外了,哪裡用得著我來神助攻。

其實作為語文老師來說,大學期間接觸的禁毀書籍多了,哪裡會被這三言兩語震驚住。但你又不可能對他們說:「你們啊,還是太樣太森破,有時拿衣服。」要不然還能叫做老師嗎?更何況,學生都已經表現得這麼明顯了,你作為一個老師,起碼的教育義務是要盡的。他今天在課堂上亂說,同班同學會忍讓他,老師也不會特別往心裡去。可是如果不糾正,他會一直以為這樣做是正確的,以後到了社會上,被同事舉報性騷擾,或者被同事的老公男朋友往死里打,到時候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而且說白了,我就是很厭惡這樣的行為。因為他是我的學生,所以我只厭惡他的行為,卻不厭惡他這個人,甚至想方設法去了解他的家庭背景成長曆程,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助他的地方。如果他不是我的學生,這種人我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於是,經過了多次委婉或者直接的勸誡無效之後,我終於發飆了。那一天,他照例大著嗓門接著老師的話,故意往黃色的地方帶。我停下了講課,說:「……」

我說了一句從前和此後都不會對學生說的話。倒不是說有什麼髒字兒,但是評價一個中二期的男同學,自覺還是太重了。就算是成年人聽了,也會不高興的。不管他自己說話多麼噁心。

這個男同學當即住了嘴,趴在了桌上,那節課再也沒有接過岔。

後來,連續幾節課,當大家起立喊老師好的時候,他和他那幾個黨羽把聲音藏在集體的聲音裡面,吼道:「好個屁。」然後在坐下的時候,臉也不看我,只是重重地朝窗外吐口唾沫,再慢慢地搖搖晃晃地坐下。

這些師生對抗的場景,對於教師行業以外的人來說,可能聽起來似懂非懂。但是教師行業、尤其是在生源稍差的中學或者中職院校工作的老師來說,應該輕而易舉就能想像出來。

當然啦,如果曾經在學風特別糟糕的地方念過書的同學,大概也能想像到。

可我是那種會輕易認命的人么?他以前也許跟許多老師鬧過矛盾,冷戰過、交惡過,他早就形成了一套應對這種場景的方法:你不屑理我,我也瞧不起你;不但我瞧不起你,我還能讓一大批人瞧不起你。

而那些老師們,大概想的也是:既然你這麼不合作,那我就盡了我的力就行。以後你愛咋咋地,只要別處人身事故就行。

但我這人有點「強迫症」,特別不喜歡課堂上有緊張或者陰陽怪氣的氛圍。而他從那天以後就沒再開過黃腔,只是偶爾會故意大聲說一些刺刺的話,擾亂教學秩序。

我沒有告訴他的班主任,而是給了他三次機會。第四次,我又停止了講課。全班同學好像有預感一般,也全部靜了下來,包括吐唾沫的、玩兒手機的。畢竟前不久我才給了一記絕殺。

我說,你們這幾天的表現我一直看在眼裡,你們喊「好個屁」我也一直都聽到了,你們吐的唾沫我也看見了。你們自己可以想一下,如果換做別的老師,你們現在是什麼待遇。你們是不是對任何老師的付出都是無動於衷的?

當然,大致內容如上所述,但現場發揮的時候我可能說得更動人一些。當我說到無動於衷的時候,那個男生忽然大聲說:「不是的!張老師我就很喜歡,因為她是所有老師里唯一敢打我的人!」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哽咽了一下。

其實這個學生有一點表演型人格在裡面,所以當說到這裡哽咽的時候,與其說是真的喜歡張老師,不如說是此刻他特別需要一種悲壯的師生關係來證明自己是一個受害者。畢竟,他和張老師平時相處的情形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但是無論我對他的這種認識是不是正確的,這個時候說出來都是沒有意義的,而且會顯得特別不尊重他。會增加我們之間的緊張氛圍。

所以我沒有接他的茬,而是直接念出了他的名字,他從高一上冊開始到那個學期每次考試的語文分數,以及他偶爾發揮得比較好的作文中那些略微出彩的句子。他們班我是臨時接的,沒有人想得到,我居然能把他的原始成績都記住,還一一說出來。

我說:「你的成績,也許你自己都忘記了,但是我記得。你以前的老師們給你的評語,也許你都不在乎,但是我一一都問過。我沒有像別的老師那樣打你,甚至很多次還照顧你的自尊心,包容你。這一次也是你實在太過分了,課堂上說那麼髒的話。我如果不管你,就是對你不負責任。那麼現在問題來說,你是不是只認打,老師用其他方式關心你愛護你你就不認?你喜歡張老師,我也替張老師高興,但我同時對你很失望。因為你喜歡一個老師,居然不是因為這個老師真的關心你教育你讓你懂得了道理,而是她打了你。如果張老師知道,你僅僅記住了她的打,我相信她也會很失望。」

「要打一個人太容易了,我難道不知道嗎?但是你希望今後一輩子都通過挨打的方式來接受教育嗎?」

那天我還說了一些其他的話,幾個平時很跳的男同學都沉默了。要說,現在的孩子比起我們讀書期間那些來,還是斯文很多。再怎麼學習成績不好出口成臟,畢竟心還是熱的。

第二天走進教室,我說:「上課!」

全班同學一起喊:「老!師!好!」

那幾個同學的聲音也在其中。

從那以後,他們幾個每次見到我都主動打招呼。甚至當髒話小孩轉班了,唾沫小孩退學了,也沒有變過。

那個學生後來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你是唯一一個把我說哭了的老師。」

一棵長期長歪了的苗子,要想扶正,肯定要痛一下。但是痛定之後,該有的呵護和修養一樣都不能少。

因為你是老師,你是在教育孩子,不是在挾怨報復。

當然,我如果拿這個案例來這證明我處理這類事兒多麼拿手,想必大家是不服氣的。因為這裡面還有太多不確定因素。

其實我也沒有通過這個故事來自吹自擂的意思。我之所以能把這件事情處理得沒出什麼岔子,是因為我從來就沒有期待過。

我知道我的能力是有限的,我不可能從根子上改變他。甚至有可能,無論我付出多少心血,他都不會領情,依然固我。

所以我特別冷靜,從開始就是。我不生氣,不難受,所以可以相對鎮定地處理這一切。也可以摒棄自己的情緒,去感受他的內心世界。

而即使感受到了他的內心世界,我也不會因此就認為自己已經很了解他了。更不會認為,他如果沒變好,就是對不起我。

對教育懷有一顆敬畏之心,知道自己能力的邊界在哪裡。這樣,便可以安安心心努力去做。同時又不那麼受傷。

而學生,也多了一分收到效果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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