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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個瘋子99個天才》六、世界是外套

現代的腦科學研究普遍認為,人類的大腦有一個思考限制器。

對於一些想不通的反常事情,人類首先會尋找一個自己記憶中類似的現象來進行解釋。比如說,當你抬頭看向星空時,看到天上有一個紅點在漂浮,一般人,首先會認為那是飛機,或者孔明燈,又或者是其他的飛行器,直到當你一一排除各種可能性都無法解釋你眼前看到的景象後,你才可能會猜想那是外星人的飛船。

但是,如果有些現象是長期存在的,每天都伴隨著你,但是你卻一直都想不通,那麼,你的大腦又會怎麼樣呢?

研究的結果表明,對著這些每天都伴隨著你,卻又無法解釋的現象,人類的大腦,會被迫地去接受,甚至主動將其忽略,變成一種自然而然的事,甚至放棄去思考和探究其根源。

比如說,我們生活中最常見的一個問題,人腦就是以忽視的方法來處理的。

這個問題,就是:

我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我不是個外星人,出生在其他星球?為什麼我是這個國家的人?為什麼我是個男人,不是個女人?為什麼我不是百萬富翁的兒子?為什麼我會活在21世紀而不是其他世紀?

這個問題,不單單是古往今來各種文學家、科學家、哲學家常常思考,哪怕是普通人,在一生當中,也會常常思考它。但是,卻沒有人能夠想通這個問題。佛教用輪迴、業報的方式來嘗試解釋人這一輩子享的福和受的苦難。佛教說,你這一生中所受的苦難,是你前世做的罪孽所決定。雖然對於一些人來說,這種解釋很荒誕,但是,事實上,這種說法,也得不到否定。

也許,這個世界之外,真的有那麼一台計算機,精準地記錄下我們這一生中的各種罪孽,然後根據我們這一生的表現來給你的來世安排經歷呢?

不管如何,科學都是無法解釋「我為什麼是我」這個問題的。這個問題不屬於科學的範疇,因此,也被列為科學不管如何發達都永遠無法解釋的問題之一。其他類似的問題,還有為什麼1+1=2,、六百萬年後行星會在哪裡、生物的共同祖先是什麼,電子是什麼樣、我們是在宇宙內部還是宇宙外部等等。這些,都是科學無法解釋的。這個時代,科學的概念已經深入人心,甚至已經有很多民眾對科學奉若神明,認為只要科學發展,將來就能夠解決一切問題。但是事實上,科學是一個很狹窄的圈子,它就像擠在小巷子里行走的胖子,處處碰壁。很多問題,科學永遠無法解釋。但是人腦的好奇心卻又想要得到滿足,於是,人類才會構建出種種宗教神話來進行解釋。說到底,事實上,宗教或者一些神話,是對人腦思考的空缺區的一種填充,它本身是有存在的需求的。

那些認為宗教愚昧的人,事實上,也不得不承認科學的無能。

「我為什麼是我」的問題,很多人在年幼的時候都會思考,在初中、高中階段,可能這一類想法出現的時間最為頻繁,但是隨著年紀的增長,這一類的問題,卻出現得越來越少了,原因很有可能是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或者是因為久久思考也想不出答案,最後失望而放棄了。就像做數學題,有的人想破頭皮也想要解出來,哪怕花費一個小時、十個小時、一個月、一年,都不會放棄。但是有的人,這道數學題太難,就索性跳過,去思考其他更簡單的問題了。

而這次的這個對話者,他就是一個極其頑固的「解題者」,他孜孜不倦地思考,不管如何,都想要找出一個關於「我為什麼是我」的問題的答案。

他:

「你做過這樣的夢嗎?在夢裡,你是個胖子,然後被卡在了一條很長很長的小巷子里,不管是向前,還是向後,你都只能看到遠處一條細細的縫,那是明亮的出口,但是那個出口實在是太遠太遠了,你幾乎看不到走出巷子的希望。你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想挪動一下都很困難,你張開手臂,想要向上爬,但是牆壁太光滑了,你伸直了手,但是卻怎麼也爬不出去。」

我:

「我倒是沒有做過你說的這樣的夢。但是,我倒是做過差不多的。我夢見自己被卡在了公寓的夾層里,周圍一片漆黑,我就拿著一個手電筒,在裡面爬,爬啊爬,也不知道該往哪裡爬,但是到最後,也沒有爬出去。」

他:

「夾層很窄?」

我:

「對。夾層很窄,樓層從上下向我擠壓過來,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甚至動一下都很難。」

他:

「那倒也差不多了。不過,有幾次,我是真的做過那樣的夢。那些夢太真實了,真實到讓我都快沒法呼吸了。在夢裡,你真的是非常非常的絕望,那種幾乎看不到頭,又沒法死去,只能困在狹窄的巷子里被永遠困住的感覺,會讓人發瘋。哪怕之後醒來,回頭去想,也會覺得讓人絕望。」

我:

「你經常做這種夢嗎?」

他:

「不算經常,但是一個月,也會有五六次吧。做到那種夢的時候,我真的想死。但是,我不敢死。因為我覺得,那樣的場景,說不定就是死後的景象。」

我:

「死後的景象?」

他:

「人死後是什麼樣的感覺,誰都不知道吧?有人說人死了就沒有感覺了。但是誰能保證呢?也許,我覺得,我在夢裡看到的那條幾乎無限長的狹窄小巷子,就是我們出生之前的景象。那個時候,我們都在另外一個奇妙的世界裡,在那個世界,我們的狀態,就像是夾在巷子里的那個胖子,拚命掙扎,拚命擠壓,拚命想找到出口。」

我: 「這麼說,你信佛教,相信地獄、冥界之類的說法嗎?」

他:

「不是。我說的不是地獄,也不是冥界。我說的是『非生命體世界』。你想想,我們每個人都是生命體吧?那麼,沒有生命的那些物體的感覺是怎麼樣的呢?比如說一塊木頭,一塊石頭,甚至一個分子,一個電子,它們如果也有靈性,那麼它們的感覺是怎麼樣的?或者說,你還是你爸的一個精子的時候,那時候的你感覺到的世界是怎麼樣的?」

我:

「……沒法想像。至少目前學界來說吧,感覺這種東西,是要有感受器官的基礎的。」

他:

「嗯。你說的對。但是我是另外一種說法。我是說,假如每一個原子本身都是有某種靈性的,或者類似意識的東西。它們也會有屬於它們自己的感受。」

我:

「這我就沒法想了。這種事,怕是只有死後才知道了。但是,你想經常想這些東西,是么?」

他:

「對。我經常想這些東西,學習的時候,工作的時候,都總是會想到。我經常想哲學上的一個問題,『我為什麼是我』。這個問題,你應該也有想過吧。」

我:

「這是肯定的。每個人,肯定都會好奇吧?這只是想多想少的問題。偶爾想想,其實也不壞,挺好玩的,是不是?反正都想不出個答案來。」

他:

「你說的不太對。我覺得,這個問題,是有答案的。就像你做數學題,一道題很難很難,你中途放棄了。但是這不代表數學題沒有答案,只是歷史上思考這個問題的人,都沒有堅持到最後。」

我:

「那麼,你堅持到最後了嗎?」

他:

「已經差不多了。最近,我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我:

「哦?是嗎,能說說看嗎?」

他:

「說出來也無妨。答案很簡單,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存在。」

他的回答讓我想到了我以前碰到過的一個病人,那個病人認為也和他類似,他也認為世界上只有他一個人存在,其他人,不過是他的一次次重複輪迴、切換角色罷了。但是每一次輪迴,他都會穿越時空回到過去,而且失去記憶,所以才會不記得。

於是我把我以前接觸過的那個病人的思想跟他闡述了一遍,但是他卻搖了搖頭,笑著說:

「你說的這個人很有趣,但是他還是有不周到的地方。那就是他的解釋只能解釋生物,沒法解釋非生物。我的答案,還可以解釋非生物。」

我:

「那麼你又是怎麼認為呢?」

他:

「其實答案很簡單。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你們其他人,甚至其他動物,生物,還有其他的物體,像是建築物,服裝,沙子,星空,都只是我身上的汗毛,是我的一部分而已。我在這個世界的正中心,其他的東西,包括頭頂上的太陽,更遠處的星空,都只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延伸而已,就像很長很長的頭髮,或者很長很長的手臂一樣。」

我:

「你是說……天人合一那樣的思想?」

他:

「有點像。但是天人合一這種說法太籠統了,還不夠詳細。很多時候,我就是這麼覺得的,這個世界就是只有我一個人,當然,這個『我』,是一個『大我』。這個『大我』,是把整個地球,整個宇宙包含進去的一個『我』,不是平常時候說的『人體』那樣的『小我』。你可以把『大我』想像成一個因為穿得太厚變成了胖子的人,這個胖子如果脫下了外套,其實裡面很精瘦很精瘦。」

我:

「可是外界的物體都不跟你接觸,你怎麼認為那些是外套呢?」

他:

「你說的接觸,只是皮膚接觸、骨肉相連這種宏觀上的接觸啊。難道你和其他物體的引力作用不是一種接觸嗎?只是你自己感覺不到而已。你釋放熱量,整個房子的溫度其實都上升的,其實你和整個房子的空間都是接觸的。」

我:

「可是更遠的星體,總不行了吧?」

他:

「也可以。因果,也是一種接觸。你可以把物體和物體之間的因果看成是一條條的線,把你們連在一起,就像神經、血管一樣。你和石頭,和地球對面的一粒沙子,你和太陽,都是因為因果線連在一起的。甚至,連空間也可能是接觸的皮膚筋膜。不是也有理論說空間是粘稠的一塊么?」

我:

「不過,這種聯繫,感覺實在是太弱太弱了。靠人的身體是沒法感覺到的。」

他:

「可我要的不是什麼感覺。我要的只是一個解釋,關於這個世界的解釋,關於『我為什麼是我』的解釋。」

我:

「可是你的這個說法,只能解釋『大我』吧?你還是沒有辦法解釋『小我』的問題,不是嗎?」

他笑了:

「這個很簡單。只要承認『小我』是由『大我』決定的就行了。因為『大我』里的各種物體的因果線相互交織,產生了一個綜合的作用,這些綜合作用的結果,就決定了『小我』的樣子。就像你玩斯諾克的時候,球相互碰撞,最後決定了其他球的狀態。宇宙也是一樣,這個宇宙註定只有一副固定的長相,所以『小我』,也就只有我現在的樣子。」

我:

「那你死後,怎麼辦呢?」

他:

「放心,『小我』是不會死的。因為如果它死了,『大我』會再造一個出來的。改變的只是『小我』自身有的記憶而已。但是小我本身不會消失。」

我:

「說到這裡就有點深奧了。」

他:

「其實不深奧。你買過礦泉水吧?有時候,礦泉水瓶里有一個氣泡,不管你怎麼晃動瓶子,那個氣泡始終存在,在水裡滑上滑下,一下子到瓶底,一下子到瓶口,但是就是沒法消失掉。『小我』,就是那個怎麼也消失不掉的氣泡。而『大我』,就是包括了整個瓶子和瓶子里的水的大環境。」

我:

「呵呵,這麼說,倒是相對來說有點容易懂了。」

他:

「其實本來這個問題就沒有那麼複雜,只是我們想得複雜了。」

我:

「可是,從我的角度來說,我覺得,你才是外套上的一根毛,這怎麼說呢?」

他:

「那又怎麼樣呢?反正只要我認為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就行了。你這樣的『毛』,只是長相跟我差不多,功能跟我差不多,但是靈魂的地位,是永遠不如我的。我才是中心的那個我。」

在我接觸過的形形色色的人之中,他的思想並不算是最奇特的。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要說對一個簡單的哲學問題的鑽研度和執著度,他卻可以算得上是最高的。

而事實上,歷史上,也有和他思想類似的哲學家。

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和後來的法國哲學家梅洛龐蒂就有類似的說法,他們認為,人是嵌入這個世界的,存在不是一個孤立的主體面對著一個冷漠的客觀世界,存在是在世界中的存在,同世界是一體的,相互關聯的。

在這裡,沒有主體和客體的劃分,主客的界限是模糊的。人從一開始就處在世界中,同世界渾然一體、不分軒輊。

「生存是在深淵的孤獨里。」

——海德格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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