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異見錄(五)
Po之前也說了,選擇在東京留學,是因為東京大概是全日本唯一能靠打工來賺取生活費和學費的地方了。Po出來留學的時候,手頭並不寬裕,生活所迫去打工賺錢也是必須的。來日本的第一年,語言學校讀起來還算輕鬆,打工也基本沒有停下。直到第一年冬天,才一心撲在修士考試的準備上,沒有動打工的心思。畢竟是來留學的,不能本末倒置。考上修士之後,手頭也漸漸寬裕起來,整天又在教室實驗室自習室圖書館來回奔波,也就沒有再打工了。
最開始打工的時候,po來回換了好幾次工作。Po不太願意和陌生人打交道,所以不願意做服務生或者店員一類服務業的工作,只想著找個賣力氣的簡單活計埋頭做就好了。有的工作時薪還算不錯,但工作環境不敢恭維,比如垃圾回收站的挑揀工作。Po在的那條紙製品回收流水線,紙製品都過了一道溶劑然後壓成干扁的小餅,po要把塊兒大的挑出來敲碎,以免影響後續的處理。但其上難免有溶劑殘留,雖然臉上隔著保護措施,但po也覺得呼吸起來怪怪的,沒做多久便辭了。
純賣力氣的活兒也不好做,太累了。Po雖然不像古時弱不禁風的窮書生那樣寒酸,但對自己的體力實在沒有信心。去了幾次工地,累的影響了學習,也就沒再去。在物流中心搬箱子也是同樣,雖然主要使用拖車在搬運貨物,但第二天肩膀就抬不起來了。也不是po嬌貴,只是難以適應體力勞動罷了。
留學生中經典的打工,幫廚刷碗工,po也試過。果然,孟子說的有理,君子遠庖廚。因為本君子體質敏感,去了幾次後廚就惹得胳膊上全是疙瘩紅疹。好在日本是個對奇葩有容忍度的國家,在這裡,應該不存在找不到事做的人。就連盲人,在工會的幫助下,也展開了按摩手藝的培訓。在東京也能見到盲人按摩店,po雖沒去過,但手藝大概源自國內吧。
最終po還是找到了滿意的打工,是做消毒毛巾配送的。僱主姓圓(円),是個老爺子,兩個孫子都上高中了(現在大概正是高中畢業讀大學的年級)。消毒作坊就設在圓老爺子的家中,所有員工也就只有老爺子和他夫人,以及po和另外一個打工的妹子,有時候老爺子的兩個孫子還會被抓來幫忙。
春夏給客人遞涼毛巾,冬秋遞濕毛巾,這算是日本服務業的標配了。國內的一些店也開始慢慢這樣做了,這些毛巾一般使用店裡配置的消毒加熱櫃進行處理。作坊的主要業務就是把用久了的毛巾拉來,用更加專業的設備進行一次徹底的消毒,算是定期維護。還有一些訂單,是集體活動需要防暑降溫或者清潔身體。po見過的消毒加熱櫃都蠻大的,本以為服務業用到的濕毛巾都是用店裡消毒櫃在消毒、加溫,就算客人少沒必要用常規尺寸的大消毒櫃也應該總能買到合適的尺寸才是。不過,做了配送的打工之後才知道,還真有直接配送熱毛巾涼毛巾的需要。
有這種需求的主要是兩種店鋪,一是一些小按摩店耳騷(掏耳)店,這些店擠在東京臨街的樓房裡,因為面積挺小的,水電或是不方便或是有隱患,所以不設置消毒櫃;而且按摩服務耳騷服務都是按時間規定的套餐,接待的客人少而恆定,用保溫箱裝熱毛巾,可以控制的剛好在涼掉之前用完。二是價格低廉鋪面窄小的飯館,有些也有短暫顯示限量營業的特點。比如一家開在夜市的小飯店,只在晚飯開兩個小時,之後騰出場子,變成小賣店。不過因為價格低廉,需要的量也不大,只是作坊的副業。
配送就由老爺子開著麵包車完成,po跟著一起。Po主要的工作內容就是搬箱子,從別的店裡成箱成箱地收待維護的毛巾,收完之後再搬下車搬到作坊裡面去。有麵包車進不去的巷道樓房地下街,po下車要爬樓或者深入送保溫箱。有時候因為訂單擠在一起,還會要po去作坊里搭把手。周一到周五的工作時間主要是晚上,一般一周去一兩次。周末則忙一些,基本上要做上半天。有時候訂單急,需要在清晨店裡準備的時候就把毛巾給人送去,不過那種情況挺少的。
因為有人接引,簽個字就完事兒,所以不屬於應付陌生人的範疇。勞動量不大,車接車送,如果順路的話還會把po捎回公寓。似乎沒有比這更令po滿意的工作了。円老爺子也算情切寬容,對po還算照顧。有一次因為po的緣故,毛巾里落了幾根貓毛,好在發現的及時沒送到客戶手上,円老爺子也只是叮囑了一句,沒多說什麼。
Po住的公寓附近有兩隻野貓,一隻灰色梨花,一隻黑白黃三色。兩隻貓總是結伴而行,po喜歡貓,但對貓沒有什麼了解。看著兩隻貓個頭不小,也不知道是從奶貓的時候就開始流浪,還是出逃的家貓。它們總出現在固定的位置,po路過的時候,如果它們在那兒,就會毫不猶豫地上前擼貓。可能是因為po經常是剛吃完飯回來,身上帶著食物的味道。Po蹲下去擼貓的時候,兩隻貓也不害怕,還來回蹭po的腳踝和大腿。不過Po也沒給它們餵食,買了一次貓罐頭,它們不怎麼吃,也就作罷了。
Po認為日本的流浪動物都不容易生存,垃圾分類的緣故,能找到的食物相對有限,有時候還會遭到收容所的收容。Po當時很想趁機會把兩隻貓掠會公寓,但Po住的公寓不讓養貓,其他寵物倒比較寬鬆,原因是房東大媽討厭貓。公寓的周圍擺了不少裝了水的塑料水瓶,用來驅散想要靠近的野貓。po也向房東打聽過她討厭貓的原因,明明貓比其他寵物要安靜乖順。房東說起話來有點大阪口音,「貓晦氣的很,不吉利」「躡手躡腳的突然出現,怪嚇人的。」「貓能看到死人的,你是沒見過它們空撲的樣子。」抱著這種想法,po也沒想著去說服房東了。
某家小俱樂部的老闆金野也討厭貓,不過他是因為對貓毛過敏才討厭貓的。因此,那傢俱樂部的後門也擺了不少塑料水瓶驅貓,有一次po搬箱子搬的急,還把瓶子碰倒過。不過瓶子擰了蓋子,水也流不出來。這裡的俱樂部是陪酒女陪酒的那種俱樂部,客人來也就是和陪酒女喝酒聊天,po也不懂這哪裡有意思了,反正就是有客人有這樣的需求。Po本來和金野沒什麼交際,金野的俱樂部是消毒作坊的老客戶,但用的是毛巾維護的服務,一周換一次毛巾。有時候不是po當班,再加上外國人本來就和帶有風俗性質的場所絕緣,所以po和金野一個月可能也見不了一次面。
一次,po照例去收要維護的毛巾,金野盯著po看了一會兒,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你是中國人吧?」po當時就一愣,立馬想到留學群里別人講過的遭遇。也沒多大事兒,就是在中國留學生打工的店裡,有同事(還是經理)有右傾傾向。平時還算克制,一次可能是沒忍住,罵了幾句兩人便起了衝突,最後以單方面辭職告終。Po以為金野也是這種情況,想敷衍一下混過去,結果支支吾吾的起了反效果。好在事情並不是po想像的那樣。
金野店裡的陪酒女質量不怎麼樣(金野自己說的,po也沒見過幾個),本身的定位也比較低端,想要有競爭力只能劍走偏鋒。所以金野本來想在店裡搞Cosplay主題,但這樣一來似乎又變得更加廉價了。雖然能招來對特別的裝扮有愛好的客人,但之前的一些常客卻抱怨,認為還是以前更好,現在搞得和過家家似的。金野開始苦惱了,保留了幾個受歡迎的cosplay後,把店裡改回了原來的樣子。但金野堅持要有改革,不然遲早要被別家擠垮的。
金野之前從未見過中國的古裝,和絕大多數日本人一樣,他只在一些三國題材的娛樂作品或者宣傳畫里見過似是而非的造型。他的想法就是,如果把三國時代考究的衣服拿來做cosplay,會不會大受好評呢?後來金野也和po坦言,當時他腦袋裡想的都是阿拉伯埃及等等異國風情的服飾,見到po這個中國人,一下子腦子裡蹦出來了新點子。
他跑了幾天,苦於找不到相關的資料,乾脆就從円老爺子那要來po的聯絡方式,直接和po取得了聯繫。於是po獲得到了第二份兼職,工作性質類似於翻譯。Po直接找來圖片,獲得金野的認可之後,郵了幾套過來。Po也不知道客人的評價,從金野的反應來看,效果還是不錯的。隨即金野向po要求更多的信息,po就從貼吧里陸陸續續翻譯了幾篇帖子過去,也算和金野達成了一段時間的僱傭關係。
金野對貓毛過敏是po後來發現的。金野的俱樂部離po住的地方不算太遠,差不多剛好是步行的極限距離(以po個人對步行的忍耐度來算),po給金野送資料的時候有時也會繞路去擼一下貓。一次,在擼完貓之後沒有洗手,也忘記及時拍掉身上落的貓毛就急匆匆把資料交給金野。惹的金野兩條胳膊全是紅疹,見了po之後又氣又罵。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讓po心情有些微妙了。
Po像往常一樣,吃完飯碰到了那兩隻貓,便蹲下去又揉又捏。「茶茶,NANA~」「 茶茶,NANA,你們昨天跑哪去了。」兩隻貓對它們的名字起了反應,丟下po迎了過去。那是個穿大正風格仲居服的婦人,看上去已經到了中年,差不多和po的母親一個年紀吧。她還親切的問Po餵過「茶茶」和「NANA」沒有,po不想說話,搖搖頭表示否定之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Po心裡涌動著一種幼稚的情緒,像是屬於自己的東西被搶走了一樣,還擅自起了名字,又委屈又憤怒。也難怪,兩隻貓既不瘦弱,毛皮也有一些光澤,應該不是純靠自己找食吃的流浪貓。Po覺得自己應該早些注意到這些,然後加以警惕,不然當時也不至於壞了心情。這種想法讓po自責起來,也更加難以釋懷了。於是po在沒去擼過貓,也不再刻意繞路。
金野和大多數中年人一樣,對電子設備不太熟悉,尤其是電腦和網路。所以他覺得還是印在紙張上的實體資料比較可靠,而po手頭上也沒有傳真機,所以必須靠人送,好在距離不算很遠。被po那一次帶去的貓毛坑到了之後,他就對po耿耿於懷,每次去送資料的時候都要例行一次「檢疫措施」,就是把全身拍打一邊然後洗手。不過即使這樣,金野仍然對po送去的資料小心翼翼。
聽說po不僅沒養貓,所住的公寓還是「避貓聖地」,就囑託po不要接近路邊的野貓,小心狂犬病和皮膚病。Po早已和那兩隻貓劃清界限了,不過就算是這樣又「檢疫」又囑託,他還是對po不放心,乾脆親自上門取資料來了。Po自然很樂意,錢一分不少的拿,還免去了跑腿的辛苦。也許在金野看來,這段對po來說是步行的極限的路程根本不算什麼吧。
金野總是像避難一樣,帶著一片一片的紅疹來po這邊。po圖省事,翻譯就是機翻加潤色,加上一些漢服特有的名詞也不查字典直接擺在那,所以金野看起來比較吃力。有時候店裡不需要他鎮場,他乾脆就直接來po這邊看資料,從下午看到晚上,有時候也會被負責現場的人打電話叫回去。好在他來的不算頻繁,所以po也沒有對這個僱主多說些什麼。
金野懷疑是店裡的新顧客身上帶來的貓毛,有一次來po這兒,認真的對著客人的名單排查起來,但最終沒有什麼結果。不知不覺時間到了立冬,這是po在日本度過的第一個冬天。氣溫降的不是厲害,但降雪也在預計之中。有一段時間,金野半個月都沒來找po取資料。Po還以為是天氣的原因,但不方便直接送過去,就打了個電話問了一下情況。
原來金野的店出了事,一個陪酒女在廁所里投繯自盡了。警察幫忙殮走了屍體,也做了自殺的斷定。是個單身母親,但聽說屍體一直沒人認領,長一輩的父母好像在海外,聯繫不上,下一輩的女兒也沒有音訊。店裡連著歇業幾天後,金野不安心,找來和尚又做了幾天法事。他忙前忙後,寢食難安,也沒心思管資料的事情了。Po也只能安慰幾句,實際上那個時候,po從貼吧上扒的資料也差不多了,再很難給出有意義的內容了。
第二年開年之後,每年冬天東京的降雪就在一二月份,那年也不例外。Po和金野的聯絡斷斷續續,比較能提供的資料有限,不就之後也就正式結束了這份兼職。不過金野的過敏倒是好了不少,他也打趣的說是法事的功勞,以後還想著去求個「貓不近身」的護身符。一次偶然的外出,路過了那兩隻貓經常出現的位置,po有了意想不到的發現。黑白黃三色的那隻,頭衝下插在雪地里,po以為它是從樹上掉下來才裸地這幅蠢樣。走進了才發覺不對勁,已經僵硬了,冰冷冰冷地沒了氣息,到底是沒熬過致命的低溫。
開春後,po以外發現另一隻貓還好好的活著,就是灰色梨花的那隻。不知道是有路人投食還是因為沒了競爭者所以食物更多了的關係,它的毛色更加光澤,也有微微發胖的痕迹。之後再次看到它時,它的脖子上多出了一個藍色項圈,po心中更是一沉,但見它親昵的樣子,還是上去順著毛髮給它按摩了一番。
「唉,乖孩子~」
喵~喵喵。
「恭喜啦,找到鏟屎官了。」
喵喵~
它的項圈破破爛爛的,仔細一看反面還嵌著銘牌,上面用鉛筆歪歪扭扭的寫著「茶々(茶茶)」。
而後兩年的時間裡,po再也沒見到這隻叫做茶茶的灰色梨花貓。想來它已經被人收養,成為了一隻無憂無慮,終日可以在溫暖的房間里打滾的家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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