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策略的「天才論」

近期,騰訊公益一則名為「用藝術點亮生命」的H5廣告在微信朋友圈廣泛流傳,轉發量甚為壯觀。有關「小朋友畫廊」的宣傳內容不再贅述,僅從結果數據上看,就商業上而言,毫無疑問這是一期傳播有效的營銷事件。在此,我並不想繼續再在「道德合法性」上就已有的《慈善法》進行勞什子糾纏——這其實本就是兩個層面的問題,卻在公關軟文里總是被混為一談,在我的立場上,「慈善」應該是一種高度理性的制度而非突發奇想的商業賣唱表演。我只對傳播有效性好奇,換句話說即何以如此有效:拋開文案的細枝末節和電子視效的浮光掠影,引爆人們的未必只是人類共有的移情能力,還有一個被潛藏起來的心理結構——「天才論」。人們始終如痴如狂於「天才」的神話以至於一切有關「天才論」的變體,無論套用何種有效的敘事模式,這故事娓娓道來之時,所到之處的傳播效果總是如出一轍、殊途同歸。

「異於常人——天才」這個敘事粗暴、結構簡單的神話雖然古老,但並不過時。此神話在近現代文明中的代言人就是「天才的瘋子梵高」,請注意,不是「梵高」,而是「天才的瘋子梵高」。這一美妙的定語和他的主人緊密相連,橫跨東西文明,成為了共享的文化標地。很顯然,在此事件中,他的故事再一次被妥善地徵用了。有關梵高本人的術語和圖像作為策略性的符號彷彿咒語,不斷暗示著觀眾,驅使他們在大腦中瞬即呼應有關這個男人神話般的一切:他的難以調和的油彩,他的傳奇般的經歷,他的失控了的大腦,他的死後的榮耀……最重要的是他作為瘋癲個體踽踽獨行的形象,然後,投射、投射、投射。Bingo,嫁接成功。

大眾傳播媒介通過文字和影像不斷持續鞏固「天才論」,以至於除了專業人士以外,已經鮮有人去關注其後複雜的所指。人類的大腦似乎有一種怠惰的慣性,如果由著直覺和本能行事,人們將十分樂意在認知問題上立刻做出大肆精簡的姿態,彷彿要扔掉一件冗贅不堪的晚禮服,換上夾趾拖和文化衫。「天才論」很可能只是人類簡化能力的結果。在史蒂文?奈菲和格雷戈里?懷特?史密斯(Steven Naifeh & Gregory White

Smith)合著的《梵高傳》里,對於梵高自殺的質疑聲第一次正式推到了中國讀者的眼前,與此同時,一改往日關於梵高的簡單敘事,這本大部頭的著作里處處可見梵高刻苦經營的痕迹。藝術經濟出身的他不斷實驗,參考、借鑒、理性的目光審視了一切有可能的周邊人士和迎面而來的古代大師,同時,他用一種幾近複雜的方式和苛刻的標準訓練自己、考核自己,以極高的濃度塑造自己。即使在「融入巴黎畫圈」的問題上,文森特兄弟周密的計劃都顯示出了策略性。對於文森特兄弟而言,只存在「高瞻遠矚」和「先顧眼前」兩種可能性的優先選擇,梵高和其弟話癆般的通信實際是一場接著一場的探討課,在這裡,他們互通心意,智力角逐。這是共同體內部的溝通方式,其本質與今天學院里耳熟能詳的研討課並無二致。

梵高理性的一面在傳播過程中竟然變得幾乎蕩然無存,只留有一個割了耳朵的怪誕形象跌宕於報章雜誌書籍和網路之間,輾轉於歷史,淪為一個專有名字。然而, 「精神病」和「瘋人院」本身也是一個醫學無能的物理場所和文化隔區,用於隔離,卻鮮有能力「治療」。一旦與眾不同,醫學可以輕而易舉將你定罪。

實際上,在這裡我並沒有對「天分」或者「天賦」這個辭彙加以否定,但它們終究和「天才」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前者意指興趣和活躍傾向,後者卻是大眾媒介慣用的建構術。當我們說「天才」的時候,實際上談論的是此人的得天獨厚的自我訓練法、專註力、自我經營的能力、決斷力、政治洞察力等等。也就是說,成為「天才」取決於一種非常複雜的綜合能力。而「瘋子天才」概念的確立,故事版本的統一和流傳實在是一種眾人合力的結果。

在BBC的著名訪談節目FACE TO FACE上,許多小說家都忍不住透露了自己創作的「秘密」(那時候的暢談氣氛實在濃烈),P G 沃德豪斯(P G Wodehouse)被人認為「每一頁每一段對話都精妙絕倫,他的寫作是如此細緻,甚至連對博蒂伍斯特(Bertie Wooster)大段大段的描寫都是如此豐富多彩、語言精闢,成功地描寫這樣愚蠢的人絕非易事,他的話語里充斥了模糊不清的拉丁語和大篇大篇的莎士比亞戲劇語言,而且時不時出現輕微的胡言亂語和陳詞濫調,古語方言都被使用地一塌糊塗。這真的太豐富了,尤其是文本里」。在他接受採訪被問道「您所有的書都以縝密的構思而聞名於世」時說:

「這只是耐心的問題,一頁一頁做筆記,大概寫了400多頁,實際上它們幾乎沒有任何價值。到最後會形成一個場景跳躍到另一個里去的狀況。你知道嗎,就有點像新的縱橫字謎遊戲,你得到了一條思路,然後你得繼續尋找下一條,直到你找到了兩條正確的思路你才能走得更遠,我從未說過什麼『角色的主動性』,我聽過一些作家說自己可以做到,但我並未看到他們時如何做的。在我開始起筆寫一部小說之前,我必須明確自己的方向,我會寫出完整的故事梗概。」

愛因斯坦與倫敦計程車司機的大腦故事已經提醒了人們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很多時候我們在因果問題上會出錯,不但錯在小細節和小邏輯上,甚至於在先後順序上經常有可能本末倒置。究竟是因為「天才」而使愛因斯坦大腦與眾不同,還是因為高強度的自我訓練,使得他的機體一再生長變化,「與眾不同」究竟屬乎天生和直覺,還是屬乎後天與訓練,這是一個首要的問題。

實際上,「精神問題」和「天才之間」的連接在消除了梵高的神話結構以後是如此輕易可被顛破,特教老師李老西說:我工作已經 7 年多,教過的孩子沒有上千也有幾百了,但是世俗意義上的天才我一個都沒有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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