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義的驚現》中譯本序

《意義的驚現》中譯本序

基甸

英國出產過不少有思想及有影響力的知識分子,包括科學家、哲學家、文學家和神學家。科學家前有牛頓、達爾文這樣的史上大牛,近有霍金、道金斯這樣的當代明星。牛頓同時醉心於神學,達爾文的理論被用來挑戰對上帝的信仰,霍金晚近公開宣稱「沒有天堂」、沒有上帝,而道金斯更以用科學作為武器高調批判宗教、倡導「新無神論」而著名。哲學家方面既有經驗論者培根(他曾說上帝賜給人兩本書,一本是聖經即上帝的聖言,另一本是大自然即上帝的創造)、也有懷疑論者(不可知論者)休謨和反基督教的羅素。近年來通過其著作中譯本的出版等,一些信仰上帝、為基督教傳統世界觀辯護的人文學者,如C. S. 路易斯和切斯特頓,也被引介給中國的讀者。這些學者都對科學與宗教信仰的關係有深切的關注,但他們的見解各不相同甚至南轅北轍。

你手裡這本小書副標題是「科學、信仰以及如何理解事物的意義」,科學與信仰的關係是這本書的主要內容之一。作者阿利斯特?麥格拉思也是英國人。雖然他也許沒有前面提到的這些英國人那麼有名,但非常難得的是他在人文和自然科學兩方面都有深厚的專業訓練。他不但是出色的神學家,而且是學理科出身。(麥氏本科學的是化學,在牛津讀研究生期間曾研究分子生物物理。後轉修神學,曾在牛津和劍橋任教和從事研究,專攻歷史神學和系統神學。)他的著述中已在中國出版中譯本的包括《宗教改革運動思潮》、《福音派與基督教的未來》、《加爾文傳——現代西方文化的塑造者》、《基督教概論》、《科學與宗教引論》、《天堂簡史》等。中國讀者也許對他在科學與信仰的關係方面的著述和言說了解不多。這本相對簡明和普及性的小書可以代表麥氏在這個議題上的思考和洞見。

麥格拉思不認為現代科學與基督教信仰相互排斥、彼此衝突。在他看來,無論是精妙無比的宇宙結構(第八章),還是不可思議的生命幾率(第九章),無論是「精確調適宇宙」還是生物進化歷史(第十章),天體物理學和生物學等現代科學的最新發現都「與基督教信仰對於實體的信念有著強烈的共鳴,與基督教信仰為現實界所描繪的圖景也不謀而合」。並且麥氏在這本書里的論述不只是停留在科學與信仰的表面關係上,而是更深一層地從意義追尋的視角來透視兩者及它們之間的關係。在麥氏看來,科學與宗教信仰都是人類尋找全局圖景(第一章)、渴望明白事物的意義(第二章)的努力和追尋。如同海灘上的幾何圖案(第三章),我們對現象的觀察和思考常常「似乎指向某些超越它們的事物」,但同時我們越來越發現作為解釋世界的一種方法(第四章),科學有它的局限和邊界,而這促使我們尋求更超越的、更深層次的理解(第六章)。否定萬事萬物背後存在著一種更為隱秘的秩序的現代思想把人引向一種膚淺的「失足的無神論」(第五章),而基督教信仰的視角不但讓我們對大自然和宇宙的現實圖景有更整全的理解和認知,也讓我們對歷史、文化(第十一章)、人性和人類的生存處境有更深刻的審視和闡釋。信仰讓我們能夠透過世界看到超越物質之外的領域,而那正是我們內心深處的渴望和追尋(第十二章)所指向的萬事萬物終極的、真正的意義。在信仰中,終極價值和意義驀然「驚現」(第十三章),正如麥氏的同胞路易斯所感嘆的那樣,「我相信太陽已經升起,不僅是因為我親眼見到了太陽,更是因為借著它的光芒我看明了所有其它的事物。」

麥氏深厚的神學和歷史洞察力加上他對現代科學最新進展的熟悉,無疑使他對科學與信仰的關係問題的論述更具說服力。他頻頻引用其他思想家(包括他並不認同其觀點的一些無神論者)關於科學、信仰和意義的言說,看似信手拈來,卻每每恰到好處,體現出他知識的廣博和心胸的寬大。儘管麥氏自己也是信仰上帝的基督徒,但他對科學,特別是現代科學的最新成果,明顯表現出真誠的尊重。他甚至對作為科學理論的進化論也持接納的態度——儘管他對用生物進化為無神論信仰辯護的論證背後的自然主義哲學基礎有嚴厲而深刻的批判和質疑。在麥氏看來,即使進化是真實存在的現象,也完全不等於自然主義哲學(無神論的基礎)就是真理,進化絕不是沒有目的、純粹偶然的。在進化與上帝的創造是否矛盾這一點上,麥氏實際上跟柯林斯(傑出生物學家,前人類基因組計劃首席科學家,現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院長)等基督徒科學家的觀點一樣,即認為進化本身也完全可以是上帝創造的一種手段,也就是所謂的「神導進化論」的觀點。對很多習慣於把進化與神創對立起來、認為兩者水火不容的讀者來說這一點可能比較難以理解,也可能是本書最難接受的部分。而且也許因為篇幅和普及性的限制,作為一名在神學方面極有建樹的神學家,麥氏在本書中對「神導進化論」可能帶來的神學上的困難和困惑沒有更多的討論,這也許是本書令人遺憾的缺陷之一。

本書的另一個特點就是針對近年由道金斯等人極力倡導的「新無神論」有很多的批判和反思。麥格拉思曾經在近年跟「新無神論」的另外兩名大將希欽斯和丹尼特有公開的辯論並接受道金斯的採訪,麥氏所著《無神論的黃昏》和《道金斯的錯覺?》(麥氏與其妻合著)等批判「新無神論」的著作在歐美也已經廣為人知(尚無中譯)。雖然在面對面的辯論中麥氏也是極有英國紳士風度的謙謙君子,但他對「新無神論」的批判顯然是非常不留情面、也有很多思想交鋒上的亮點的。所謂「新無神論」,其實在哲學基礎等方面跟中國人熟知的傳統無神論相比並無大的差異,其新意主要是在傳播和推廣的方式上,即使用暢銷書、新媒體(視頻等)和社交網路等現代手段把無神論的觀點及其對宗教信仰的批判更廣泛、更高調和更具影響力地傳播到大眾當中。如今的中國知識分子一方面感嘆中國人信仰的缺失,一方面又深受自然主義的影響,很多時候對基督教信仰的拒斥都以科學至上的思想為前設(在這方面方舟子很有代表性)。因此,雖然「新無神論」在中國似乎還沒有像在西方那樣熱門和有影響力,但麥氏對「新無神論」和傳統無神論背後共同的自然主義哲學基礎和信仰的批判對中國知識分子的信仰思辨一定有理性上的幫助和參考價值。

過去這些年,因為筆者的理科背景和對神學的愛好,我經常應邀在各地演講關於科學、信仰與生命意義的主題,講得較多的題目是《科學與信仰》、《心靈的渴望》和《追尋與回歸》。這些題目所代表的我個人的興趣和關注跟這本書的主題有很高的重合度。蒙游冠輝兄邀我為這本書中譯本寫序,我深感不配,也殊覺榮幸。這本書帶給我自己很多閱讀上的享受和知識上的裨益。我也盼望,這本書給信仰追尋中的中國知識分子和認真對待自己信仰的基督徒帶來的,不僅有智識的啟迪和思想的愉悅,更有光照的驚喜和心靈的提升。

2013年7月於美國馬里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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