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何以吃人——私刑的經濟根源

頭戴白色尖帽的隊伍浩浩蕩蕩，手裡高舉著燃燒的火把。「燒死他，燒死他！」，被束縛的黑人提起又放下，來讓他的皮膚和身體承受充分的灼烤，直至燒成焦炭。直到20世紀中前期，白人仍頻繁對黑人實施私刑。那麼，是什麼因素導致了這些殘忍行徑呢？Christian在Explorations in Economic History即將刊出的研究發現： 棉價波動對就業市場的衝擊，可以解釋1882-1930年間，各地私刑頻率的變化[1]。

圖1 1882-1930年間，美國南方各縣私刑數量。數據來自Tolnay和Beck（1995）

在專欄之前推送過的研究[2]中，Jha發現，兩個族群要長期和平共處，需要滿足以下兩個條件：首先，雙方都持有對方很難取代的生產要素；其次，雙方有和平的手段來分享收益。南亞地區的部分港口，穆斯林和印度教徒可以做到這一點；對於美國南部的黑人白人來說，這兩點都不存在。黑人和白人都想做植棉勞工。如果棉價高企，勞動力需求旺盛，雙方尚且能和平共處；如果棉價下跌，不需要那麼多勞力，雙方的矛盾會激化。

作者使用的私刑數據來自Tolnay和Beck——他們整合了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塔斯基吉研究所以及當地報刊的一系列數據，整理了迄今為止最全面的私刑資料庫。按照非常嚴格的標準[3]，1882-1930年間，資料庫共包含2805起私刑。控制州固定效應、州農業工資、是否鄰近密西西比河、當地羅森沃德學校（Rosenwald school）[4]數量等因素後，作者發現：國際市場棉價，與美國各縣年內發生的私刑數量顯著負相關。

圖2 1882-1930年，棉價與私刑數量的波動

以下檢驗加強了前述結論的效力：首先，私刑多發於棉花豐收季節；其次，文章用當地是否有銀行作為代理變數，衡量當地與外部市場聯繫的強度。結果發現，與外界市場聯繫更緊密的縣，棉花價格對私刑數量的影響更強；再次，作者按是否「特別嚴重」，以及「是否與男女之事有關」等標準將私刑分類，發現棉價與私刑的關係穩健；最後，作者用人口普查數據計算了各地黑人白人勞工的比例，發現私刑確實在比例更高的地區更嚴重。

除此之外，最有說服力的，可能是這個檢驗：棉價下降時，本地白人對移民白人的私刑數量也會顯著上升[5]。這和前面的分析一致，除了黑人，外地白人也要和本地白人搶工作。那麼，如此殘忍的私刑，真的起到了效果嗎？文章對此做了檢驗，答案是肯定的：當地私刑數量上升，則移民到其它地區的黑人數量顯著上升；當地私刑數量上升，農業勞工的工資也會隨之上升。看來，私刑確實通過血腥手段，嚇跑了一部分競爭者。

[1] 具體請見Jha, S. (2013). Trade, institutions, and ethnic tolerance: Evidence from South Asia.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107(4), 806-832.簡介請戳宗教何以溫和？——來自穆斯林與印度教徒的證據。

[2] 最早提出並檢驗這一假說的是Tolnay和Beck 1995年的著作。

[3] 標準包含以下四點：有人死亡；死者未經合法審判；至少有三人或以上參與處刑；處刑是以審判或傳統的名義執行。

[4] 羅森沃德學校的建立顯著提高了當地黑人的受教育水平，也增大了他們移出的可能性。具體請見Aaronson, D., & Mazumder, B. (2011). The impact of Rosenwald schools on black achievement.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119(5), 821-888.

[5] 原文還做了很多其它檢驗，比如說：棉價在影響死亡率的同時，沒有影響合法死刑的數量；不使用當地勞工的其它大宗商品的價格波動，不會影響私刑數量，等等。

參考文獻：Christian, C. Lynchings, labour, and cotton in the US South : A reappraisal of Tolnay and Beck. Forthcoming, Explorations in Economic History .

Tolnay, S. E., & Beck, E. M. (1995). A festival of violence: An analysis of southern lynchings, 1882-1930.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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