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

01-29

在教學樓的後面，球場的角落裡，有一個黑洞。

黑洞，是現代廣義相對論中，宇宙空間內存在的一種天體。一旦進入黑洞，所有的物體都會被吸入，就連光也無法逃脫。

我是在和羅厭踢球的時候發現的。

那天，我的一記凌空抽射——正中離球門四十五度角的東北方向，球在空中轉了半天，最終落到了那個角落裡。

「你個笨蛋！」我沒理會羅厭的臭脾氣，自顧自的跑到了落球的地方。

我找了很久，球如同消失了一樣，消失在了這片綠茵草地，消失在了整個校園，消失在了這個空間。

羅厭等的不耐煩了，終於跟了上來。

很快，我們發現了這個黑洞。

黑洞的個頭很小，像一個沒有井蓋的深井一樣，我大著膽子的靠近了一步，裡面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

「你看，那是什麼？」

羅厭指了指黑洞裡面的一個白點。

白點越來也大，越來越大。我趕緊後退了兩步，從黑洞裡面猛的彈出了一個東西，我仔細一看，正是我們的足球。

「聽說了嗎？球場後面有個黑洞！」

小胖活像一個居委會大媽，校園內外的大事小情，從來瞞不過他的耳朵，最愛做的事情是——傳閑話。

「我知道，那個黑洞就是我和羅厭最先發現的！」我白了他一眼。

「噓，聽說，那不是一個普通的洞，那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黑洞？」我敲了敲小胖的腦袋，笑個不停：「黑洞連光都逃不出來，我的足球是怎麼逃出來的？」

說著，我掏出了書包里的足球，撫摸著上面光滑的表皮，足球很涼，有一種從黑洞傳來的冰冷，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冰冷。

或許是我的錯覺，我的足球本來已經有些舊了，甚至已經有些起皮的褶皺，提起來有些不舒服，但是它從黑洞里出來之後，卻變得踢起來很舒服。

放學後，小胖拉著我和羅厭又來到了黑洞的位置。

經過小胖的廣播，黑洞面前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了。他們圍在一起，議論著這個奇怪的洞。

小胖悄悄的用胳膊撞了一下我：「你看，我的傳播速度還可以吧！」

「是是是，像病毒一樣。」

在最前面，一個強壯的男生開口了：「別瞎琢磨了！拿個石頭試一試不就得了！」說著，他撿起一塊小石頭，掂了掂，又換了一塊要滿手才能抓住的大石頭，

「都散開啊！萬一砸到你們身上，我可不管啊！」

這個男生是隔壁班的「小霸王」，連老師都很頭痛。說完，他狠狠的把石頭扔進了黑洞里。

大家本來要走開的腳步，又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聚在了一起。那塊石頭慢慢的變小，變小，最終一點也看不到。過了一陣，又和上次一樣，由小變大，飛快的朝著洞口飛來。

「都起來！都起來！會砸道你們的！」我深知黑洞的力道，趕緊拉開大家。

石頭從洞口飛出，朝天空飛去。

羅厭悄聲的附在我耳朵上：「好像比昨天勁兒更大。」

我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

我在想，會不會是因為「小霸王」的力氣大，扔的有勁，所以出來的也很有勁，就像彈簧一樣。

想來想去，我還是沒有想明白這個黑洞到底是什麼東西，又有什麼樣的作用。難道只是一個可以自動彈出墜落物體的深洞嗎？

石頭受到自由落體的作用，落在了地上。

我撿了起來，和我的足球一樣，本來因為潮濕而生的青苔竟然完全消失了，變得很是「好看」。我之所以用好看來形容，是覺得，這個黑洞就像是一個美容店，把所有的東西都變得更加的好看。

如果真的是這樣，我一定把小胖推進去。

「你們這群孩子！放學不趕緊回家學習，在這裡搞什麼！」

說話的是我們的班主任——一個禿頂的老男人，聽說他的妻子嫌棄他沒有錢，早早的和他離婚了。他一個人帶著孩子，還住在郊外的老房子里。典型的中年失敗者的形象。

小胖再次發揮了他的居委會本色，上去給「老男人」解釋了起來。

「老男人」推開了我們，蹲在地上，仔細的研究起這個洞來。

他試探的揪了旁邊的一束草丟了進去，不一會就彈了出來，果然變得比剛才更水嫩。

他饒有興緻的抓了把土灑在了裡面，不一會彈出來了一把土。他接住細細的揉捏著，土居然也比剛才的要鬆軟許多。

他忽然回過頭來，瞪著眼沖我們吼道：「你們還看！趕緊給我回家學習去！」

我們互相看了一眼，小胖聳了聳肩，羅厭卻沒有動，盯著那個黑洞，似乎在沉思什麼。

羅厭這個人，有些討厭。

雖然他是我的朋友，但是這個人的性子很是孤僻，除了我，他甚至和小胖都很少說話。我曾經偷偷的朝小胖打聽過，羅厭的爸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而且他們都有了各自的家庭，都不願去管羅厭這個「拖油瓶」，把他扔給了他的奶奶。

從那時候起，羅厭就變得少言寡語，總愛看著一個東西愣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第二天。

課間，羅厭忽然神秘兮兮的把我叫到一旁，他拿著書包，裡面像是裝著什麼東西。他發現四下無人，才對我說：「我給你看個好東西。」

「什麼東西？」

我的話音剛落，本來已經鬆動的書包忽然露出了一個小腦袋，是一隻很可愛的貓。我驚喜的伸出手，想要撫摸貓的毛髮。貓卻忽然尖叫了一聲，聲音格外的凄厲，甚至還伸出爪子撓了我一下。

我吃痛抽回了手，貓又恢復了之前的模樣。

「對不起，忘了跟你說了，這隻貓是我奶奶家的貓，除了我和奶奶，它最煩別人摸他的腦袋，誰摸都要挨一頓撓。」

我哭笑不得的問他：「你把它帶來學校幹什麼？」

羅厭還沒來得及回復我，小胖又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看到貓的他興奮的又蹦又跳，很快又多了一個傷員。

中午，羅厭拉著我又來到了那個黑洞旁，在小胖再三保證不會告訴別人，羅厭才答應了他來的請求。

自從這個黑洞被發現之後，洞口的東西越來越多：墨水瓶、粉筆、磚塊、杯子，活像一個小雜貨鋪。

羅厭輕輕的把書包里的貓抱了出來。然後把手舉在了黑洞的上方。

我吃驚的看著羅厭。他難道要把這隻貓扔進去嗎？這個洞那麼深，這隻貓會沒命的！

貓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命運，四肢不斷的掙扎，眼睛像是在哀求羅厭。

我聽羅厭不止一次的說過，這隻貓是他最親的夥伴，陪他度過無數個無依無靠的夜晚和百無聊賴的白天。

此時，羅厭的表情像在笑，卻又沒有笑，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這讓我有些害怕。

「喵」的一聲慘叫，貓和羅厭的手分離，開始直挺挺的墜入黑暗，我甚至能看到貓在不停的舞動著爪子，想要抓住些什麼。

小胖悄悄的靠近我：「你有沒有覺得，羅厭，和這隻貓有點像。」

「成功了！」

羅厭抱著從黑洞里出來的貓，止不住的歡欣：「實驗成功了！」

一旁的小胖和我一頭霧水，面面相覷。

羅厭把貓推到我面前，說：「你現在在摸摸它的腦袋。」

我看著這隻熟悉又陌生的貓，它比剛才要更加的可愛乖巧，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我壯著膽子伸出了手。

「喵嗚。」這一聲，快讓我的心都化了。

貓沒有抓我，和剛才的貓判若兩貓。

「小胖，你說，你喜不喜歡這隻貓？」這是羅厭為數不多的主動和小胖說話。

小胖不住的點頭：「雖然它剛才抓了胖爺，但小爺不計較。現在能夠改邪歸正，實在是善莫大焉。」

羅厭難掩臉上的激動，把貓又放回了書包里，和我們一起回到了教室。

晚上，羅厭沒有和我們一起走，他說要去奶奶家還貓，讓我們先走，我和小胖互相看了一眼，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第二天，羅厭重新出現在了教室，是的，重新。

羅厭變了，他變得和以前完全不同，他健談幽默，他知道天文地理，卻也知道娛樂八卦，上課時候主動回答問題，對我們也變得親切友好了很多。

小胖吃驚的看著羅厭，捏了捏自己的那坨大肥臉：「我不是在做夢吧！這小子怎麼變得這麼討人喜歡了，像那隻貓一樣。」

我打了個哆嗦，我似乎明白了什麼。我對小胖說：「羅厭，該不會去了黑洞吧！」

羅厭成為了班級的焦點，以往總是被人遺忘的他似乎在瘋狂的討人歡心，似乎要向過去的自己示威。

我和小胖偷偷的拉住他：「羅厭，你是不是去了黑洞？」

羅厭微笑著沒有直接回答我們：「好兄弟，你們看，這才是我本來的樣子，以前我有的時候做了些讓人討厭的事情，希望你們可以原諒我，以後我會努力改正這些缺點的。」

總是冷著臉的羅厭笑起來確實很好看，我想伸手摸摸他的頭，卻又怕他像那隻貓一樣撓我，我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

中午，「老男人」把我喊到了辦公室，我以為他是要批評我這次考試成績不好的事情，出乎我意料的，他居然對羅厭更感興趣。

「坐，坐，坐。」

我有些受寵若驚，不知道是不是單身久了的緣故，「老男人」是出了名的「學生殺手」，脾氣暴躁，又有些小心眼，不光我不喜歡他，全校的學生都不喜歡他。

我的屁股貼了半張椅子，整個身體前傾，像是一個隨時可以站起來的彈簧。

「我問你，羅厭是怎麼回事？」

我猶豫了一下，如果是別的事情，我肯定義氣的瞞著「老男人」，但是這件事情的奇特和詭異之處已經讓我有些不知所措，特別是羅厭很有可能也跳入了黑洞之中，我開始感到有些擔憂。

思考再三，我還是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了他。

「所以，他現在變得這麼受歡迎，都是因為跳入了黑洞？」

我點了點頭，卻看到了我難以置信的一幕。

「老男人」握緊了拳頭，狠狠的蹦了兩下，然後大聲的喊了一句，卻又怕別人聽到，來回不停的走動，甚至忘記了我還在他的辦公室。

果然，第二天，「老男人」也變了。

他沒有了禿頂，沒有了啤酒肚，穿的衣服也變得很有品味，從一個農村的「阿土伯」變成了帥氣的型男大叔。

他的性格也變了很多，對任何人都和顏悅色，偶爾有些調皮搗蛋的學生，他也會耐心的教導他們。

不僅是學生，本來對他不理不睬的女老師都開始主動約他吃飯逛街。

我和小胖長大了嘴，不敢相信這是現實。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只要跳進去，整個人都會變好的。我們也去試試吧。我實在受夠了我的這身肥肉了！」

小胖不住的勸我，他其實是很討厭別人說他胖的，我和羅厭這樣叫他實在是因為我們已經太熟悉了。

我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什麼，對於這個神秘的黑洞，我總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你要不願意跳，那你陪我一起去，反正，不管你今天說什麼，我是肯定要跳的。」

我擔心他出什麼事情，決定還是陪他一起去。

這是六月份的中午，天氣熱的可以擠出水來，球場上從來沒有過這麼多人。

學生和老師們把黑洞圍了里三層外三層，都想要跳進去，改變自己的缺陷。

不漂亮的變漂亮，內向的變外向，學渣變學霸。

小胖在外面兜了三個圈子，還是沒有進去。急的直叫：「你們到底跳不跳，不跳我先來。」

這話說完，人群里竟然閃出了一條路來。說實話，雖然大家都想改變自己，但是羅厭和「老男人」的事情都是道聽途說，誰也沒有親眼看到過，現在有小胖這一個敢吃螃蟹的人，自然是巴不得看個究竟。

小胖不管那麼多，走到洞口，直接跳了下去。

我看著小胖揮舞著雙手，離我越來越遠，那個對著我的胖屁股也變得越來越小。

像之前一樣，不一會，小胖又回來了。

「你沒事吧？」我上下打量著小胖。不過，現在應該不能叫小胖了，小胖變得很瘦，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了很多，連衣服竟然都變瘦了，穿起來很是合體。

「沒事，沒事，我好的很呢！我太滿意了！你真的不去試試？」

聽完小胖的回答，大家再也忍不住了，紛紛跳入了黑洞。

我把小胖拉到一旁，不敢相信的繼續問他：「你進去之後都看到了什麼？」

小胖竟然調皮的笑了笑：「我不告訴你！你跳進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我站在綠茵場的中心，腳下是那個光滑的足球。

全校的所有人都進去了黑洞，都變得完美無缺。相比來說，沒有進去的我變得笨嘴拙舌，醜陋不堪。我的成績也成為了全班乃至全年級的倒數第一，雖然沒有人對我另眼看待，但我卻著實的感到很是沮喪。

不僅如此，自從黑洞的事情傳出之後，學校醫院、公司企業、大人小孩都開始來到學校，想要體驗這種讓人慾罷不能的改變。

對，欲罷不能。

我狠狠的踢出一腳，足球在空中轉了無數圈，最終進了球門。

我也要跳下去。

我走到洞口，俯下身子，把頭慢慢的伸了進去。

裡面漆黑一片，似乎散發著一種幽冷，裡面好像很大，大的像個宇宙，我看不到邊界，看不到一點的光亮。

我大聲的喊了一句，卻連個迴音都聽不到，就像一滴水滴入了大海，不會引起一絲的漣漪。

我深吸一口氣，直起身，跳了進去。

裡面沒有風，但我卻變得輕盈無比，我感受不到我身體的重量，像雨中被打濕翅膀的蝴蝶，只能任由深邃的黑暗把我湧向更深處。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隱約看到一個東西從對面飛來，我看不太清，卻能感受到它在逐漸的靠近我。

二十米，十米，五米，早已適應黑暗的我終於慢慢的看到了它的樣子。

它，是我。

我們互相沒有停留，只是擦肩而過，我只記得當我們四目相對的時候，他那有些邪惡的笑。

我回過頭，看著他逐漸離我遠去的背影，我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前面的黑暗越來越淡，有一個白點在逐步的變大，當這個白點變成刺眼的陽光的時候，我才明白過來：這又是一個洞口。

我被洞里的氣流拋到了半空，我看到了周圍熟悉的一切：破舊的足球、憂鬱的羅厭、土裡土氣的「老男人」，還有一臉肥肉的小胖子。

唯一不同的是，這裡的環境很骯髒，到處流淌著臭水，牆上噁心的塗鴉，天空里盤旋的烏鴉不合時宜的哀鳴著。

這一刻，我忽然無比懷念滿是缺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