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鄉：初夏的風物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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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語中素來有「風物詩」一詞，原指描寫季節景色的詩歌，現在則是對能夠體現季節特徵的事物的統稱。日本和中國一樣是以溫帶和亞熱帶季風氣候為主的地區，四季涇渭分明、景緻鮮明，時節的流轉為中國的文脈留下了大量借景抒懷的寫景詩，同樣也讓一海之隔的日本形成了同樣的傳統，不僅是醉心於春夏秋冬的文人騷客，平民百姓千百年來對四季交替的感知與反應，也共同構成了日式審美的基礎所在，並成為日本旅遊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早春的櫻花、盛夏的花火、暮秋的紅楓、冬日的白雪等為人津津樂道的「季節限定」，正是「風物詩」中最為人熟知的風情與韻味所在。

直至今日，日本民間對於月份的稱呼依舊保留了頗有古典清新風格的「舊曆」雅稱，如草木展葉、生長繁茂的三月被稱為「彌生」，俗稱「文月」的七月有七夕吟詩的傳統，神話中八百萬神明聚會於出雲大社的十月被冠以「神無月」之名，而歲末年終奔走於家家戶戶誦經的僧人則讓十二月有了「師走」的別稱。這些沿用至今的漢字多數取材於中國傳統典籍與典故，不僅賦予了乾巴巴的數字獨具季節美感的別樣雅緻，同樣也和傳統的農曆二十四節氣一樣，均體現了日本人對於四季的認知，成為了民族性的重要組成部分。

春末夏初的五月在日本被稱為「皐月」（さつき），是由「早苗月」（さなへつき）的讀音簡化而來，意為插秧播種於水田，皐月即為插秧之月。由於處於春困夏乏的生理交界，加之要從假期進入工作狀態，人的情緒容易陷入焦慮、壓抑、疲乏的低谷期，因此在日本素來有「五月病」一說，五月也成為了「負能量」的代名詞。

而對於遊客來說，五月的日本同樣也屬於青黃不接的尷尬月份，被櫻吹雪染成粉色的春天已凋零殆盡，夏日的浴衣與蟬鳴卻又蟄伏未至，隨著季節流轉而抑揚頓挫的風物詩似乎也迎來了低潮。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上承櫻花季、下接梅雨季的五月同樣也是體驗日本之美的好時節，此時氣溫怡人、陽光充足，既不悶熱也不濕冷，更重要的是相較於人頭攢動的旅遊旺季，成群結隊的遊客少了很多，無疑讓整個旅遊體驗舒適了不少。

五月底來到日本，在二十多度的艷陽中多少已經嗅到了夏日的氣息，離開喧鬧的東京後來到中部地區，本以為春夏之交的時節少有動人景緻，卻在群山之中意外地邂逅了一首初夏的風物詩。靜如處子的白川鄉，如同塵封于山坳中的桃花源一般，當人們不經意踏入這方幽靜的結界時，無一不被其遺世獨立之美所深深折服。

白川鄉位於岐阜縣的西北部，作為「升龍道」這一日本中部新興旅遊路線上的一顆明珠，山中桃源一般的白川鄉近年來頻頻被鏡頭所青睞，多少已經成為日本鄉村景觀的代名詞。早在1995年，白川鄉就和富山縣的五箇山一道以「白川郷·五箇山の合掌造り集落」的形式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日本政府當時的推薦理由是：「這種大幅度傾斜的屋頂、以及高效利用屋內空間生產生活的建築形式在日本的木造建築中尤為特別，同時仍以傳統大家族形式生活的村落已經十分稀少，無疑具有保護的價值和必要」。可見除了旖旎的自然風光外，村中的「合掌造」建築才是白川鄉作為世界遺產最大的價值所在。

我們現在所說的白川鄉一般指的是其中的荻町地區，除了荻町之外，位於五箇山地區的相倉村與菅沼村同樣也是世界遺產的一部分。作為其中規模最大、保留最完好、且交通最便利的地區，荻町逐漸成為了旅遊開發度、知名度與出鏡率最高的村落，特別是隆冬時節，銀裝素裹的村中都會舉行一年一度的點燈活動，在高處俯瞰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宛如在童話中喚醒了沉睡的冬日精靈一般，令人如痴如醉。

白川鄉的最佳觀賞季節無疑是秋冬季，而五月的白川鄉沒有了紅葉與白雪的裝點，回歸了山林最原始的翠綠色，也別有一番美感。從金澤市或高山市乘坐一個多小時的快客來到白川鄉，從遊客中心不遠處進入山道，徒步十五分鐘的緩坡便可登頂，頂上的瞭望台是俯瞰白川鄉的最佳位置，站在一覽眾山小的高處，整個白川鄉的全景一覽無餘。

群山掩映之下，初夏的白川鄉顯得格外靜謐。映入眼帘的是眼前鬱鬱蔥蔥的山林與天際覆蓋皚皚白雪的日本阿爾卑斯，潺潺的溪流流淌過星羅棋布的田舍，在水田中耕種的農夫與「皐月」的插秧之意相得益彰，登高望遠呼吸著曠野的新鮮空氣，不禁讓人心曠神怡

登頂的時候恰好碰到了一群歐美的老年旅遊團，包括白川鄉在內整個升龍道地區的歐美人隨處可見，在這個季節里甚至多於亞洲面孔，背後扛著個大行囊千里迢迢在此獨行的年輕人也不在少數。大概是在西方人眼裡，這裡有著天然而純粹的東方韻味，而相對於一線都市，相對冷門的中部地區在景觀上也的確顯得更加日本。

整個白川鄉並不大，邊走邊拍一圈下來也不會超過兩小時。作為馳名國內外的熱門旅遊景點，原以為被大力開發的白川鄉商業化會很高，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整個村莊依然保持著相對原始的環境，在水田與路邊勞作的農家對來往的遊客安之若素，大部分的民居也不見人影，只有主幹道旁的少部分房屋改造成了出售土特產的商店與餐廳，完全沒有令人反感的嘈雜與銅臭味。

在遊客寥寥的季節里，用《桃花源記》中的「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來形容整個白川鄉再合適不過。

除了旖旎的自然風光外，白川鄉最有特色的無疑是遍布村中的合掌造建築了。作為世界遺產的主角，所謂「合掌造り」顧名思義，即是如同手掌合十一般的三角形建築，45度至60度傾斜的屋頂是其最大的特徵。作為日本傳統住宅的建築樣式之一，白川鄉的合掌造被認為建於江戶時代，傾斜的屋頂不僅可以減少雨雪災害，還可以充分利用屋內空間進行家庭生產。

作為重要的文化遺產，如今的白川鄉中還留有不少供遊客付費參觀的民宅，這些名為「XX家的」合掌造基本完整保留了原有的建築形態，屋內的陳列也反映了白川村民的日常生活狀態。

屋內的多層空間十分開闊，除了可以自由參觀休息之外，一樓還有不少介紹資料可以了解合掌造的前世今生。作為傳統的日式木製建築，附近的「合掌村」在19世紀末規模達到最大，有近1850棟的合掌造，但在當時也只是佔全日本農戶的0.03%的「稀有建築」，經過常年日晒雨淋與人為損害，如今規模最大的荻町也只剩下60餘棟合掌造，自然也成為了日本政府不遺餘力加以保護的文化遺產。

和不少世界遺產一樣，白川鄉也會遇到傳統的保護問題，尤其是合掌造極為脆弱的木製結構，使得茅草覆蓋的屋頂每隔幾十年就需要全部翻修一遍，僅存的建築在維護上就需要投入不少的人財物。在人口不可避免的減少與老化下，遺世而獨立的白川鄉在保留自然美感的同時能否一直保留與傳承下去，也是「遺產」在享受名譽的同時必須擔負的一大重任。

白川鄉的東北方坐落著白川八幡神社，每年10月在此舉行的「濁酒祭」是村中重要的年中行事。

另外，白川鄉還是著名ACG作品《寒蟬鳴泣之時》中的故事舞台——雛見澤的原型，因此神社的繪馬上也少不了各路前來聖地巡禮的野生大觸的靈魂速寫。由於《寒蟬》系列極為驚悚致郁的故事情節，因此白川鄉在二次元愛好者的眼也帶有了濃厚的「怪談」色彩，而大概也正是這種兼具美麗與神秘的特性，才使與世隔絕的白川鄉蒙上了一層「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朦朧面紗。

由於時間和季節原因，這次在白川鄉只逗留了短短三個小時，如果在冬季來到白川鄉的話，可以選擇在民宿中留宿一夜並欣賞點燈活動，在冬日的風物詩中體驗到山中桃源的另一個世界。

熟悉日本的人一定容易對日本的鄉村留有深刻的印象，從《菊次郎的夏天》、《小森林》、《遲開的向日葵》到《悠哉日常大王》、《銀之匙》、《狼的孩子雨和雪》，乾淨、整齊、美麗、寧靜的鄉村一直是日劇和動畫中「のんびり」的代名詞，「黃髮垂髫，怡然自樂」的日常生活也格外讓人心生嚮往。當然，影視題材對於鄉村多少有些美化之嫌，然而對於遊客來說，遠離喧鬧的村鎮依然是體驗純正日式風情的首選。

比起奈良、金澤這些以歷史與人文著稱的旅遊城鎮，白川鄉所呈現的更多是一種無限貼近自然的原生態之美，隨著四季更替而抑揚頓挫的風物詩更為這隅世外桃源增添了一份環肥燕瘦的嫵媚，無疑就是日式鄉村風情最樸素而又動人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