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約書亞大廈
日記裡面記錄了1988年,我的父母剛從費城搬到加州的事情。
看完之後,我內心的恐懼無以復加,在這之前,我能想像到的最壞的情況,無非是和國家的力量抗衡,和先進武器的力量抗衡,哪怕是和鬼怪、靈體抗衡。
然而上面這些都不是,那種力量帶來的恐懼並不是來自於有形體之物,而是像空氣一樣如影隨形。
這種抗爭,早已超出了螞蟻絆倒大象所比喻的。
螞蟻和大象畢竟還是屬於地球上的不同物種。雖然螞蟻絆不倒大象,但至少地球上還有其他物種有這個能力,比如恐龍和鯨魚等等。
非要打比方的話,這更像是螞蟻要改變地球的公轉,雙方根本就不是一個維度和量級的對手。
我還是決定用第一人稱把這本日記記錄下來(日記內容被我整理和修飾過,但沒有情節上的改動):
1988年2月6日晴
直到計程車駛進洛杉磯下城區之前,我對這兒的混亂都是沒概念的。
雖然從費城出發的時候,心裡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畢竟以如此低的價格在市中心租到一間將近2400尺的公寓這件事,本身就透著詭異。
歐琳娜的臉上也透露著焦慮。她抬起頭看著我,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們在距離公寓1英里的地方下了車,印度司機死活不肯再開進去。
和我們想像的大都市完全不同,布滿垃圾的街道臭氣熏天,廢棄的大樓改造成了少數族裔的批發市場,一群墨西哥人站在街口向我們投來了怪異的目光。
穿過兩個街區,一棟新古典主義建築風格的大樓出現在我們眼前。
典型的美國20年代摩登建築,一樓是鍍黃銅的彩色玻璃大門,也許因為治安不好而裝上了鐵絲防盜網。雖然黃銅已經銹跡斑斑,仍然能看出當年的輝煌。
我和歐琳娜走到門口,花崗岩的前門地板磚上刻著:約書亞大廈,建於1924年。
"Hey,Welcome to California.I hope I didn't keep you waiting."
我和歐琳娜轉過頭去,原來是那個自稱湯姆的房產中介。
「抱歉讓你們久等啦,您知道這個地區沒什麼停車場。」湯姆熱情地接過歐琳娜的行李,「請跟我來。」
正當我和歐琳娜準備開門的時候,突然一隻手抓住了歐琳娜。
那是一隻像殭屍一樣的手,乾癟的皮膚下覆蓋著蜈蚣一樣的血管,灰色的指甲里全是泥垢。
一個帶著頭巾的吉卜賽老婦抓著歐琳娜的手腕,兩隻眼睛空洞洞的,蒙著一層白霧。
「快離開,你們不屬於這裡。」
「什麼意思?」歐琳娜嚇得臉色慘白。
吉卜賽老婦卻沒回答歐琳娜的問題,而是用空洞的眼睛看向歐琳娜的臉,自言自語道:「你看到的門是牆,你看到的牆是窗,安菲斯比納有兩張臉,說謊的次數和實話一樣多……」
「嘿,女士,我們沒有零錢。」湯姆厭煩地推開那個吉卜賽老婦,「天啊,為什麼這些人不被送到救濟中心去。」
湯姆推著我們倆走進大堂,我回頭看了看那個吉卜賽女人。她還沒有走,她抬起一隻手指著天:「……你窺探到森林裡的獵人,正因為你是他的獵物。」
保安坐在防盜網層層包圍的監控室里,探出頭看了湯姆一眼,遞給他一把黃銅鑰匙:「604。」
他嘴裡散發出一股濃烈的酒味。
湯姆帶著我們上了大廈里唯一一架老式電梯,他踹了一腳柵欄——電梯才咯吱咯吱地動了起來。
「您知道,幾十年的老東西還能堅持運轉,就說明了它質量很好……」湯姆還沒說完,電梯就晃動一下,停在了4樓。
四樓竟然完全是廢棄的,連裝修都全部損壞了,黑洞洞的走廊一盞燈都沒有。
「湯姆,這棟樓看起來似乎不能住人。」我頓時感覺被中介騙了,強忍著怒火問道。
「噢,先生,抱歉我之前沒有說清楚,四樓的住客確實都搬走了。」湯姆一臉討好的笑容,「確切來說,三四五樓都沒有人住,尊貴的租客通常都選擇住在頂樓——6樓曾經是這棟大廈最豪華的公寓,連伊麗莎白·泰勒和凱瑟琳·赫本都曾經是這兒的租客——您也知道赫本出演的《費城故事》吧?她太美了,就像您的夫人一樣美……」
在湯姆的滔滔不絕中,電梯終於到了6樓。
走出電梯,六樓走廊上的壁紙已經剝落得七七八八。陽光透過走廊上方穹頂式弧形玻璃射進來,能看得出剛建成的時候確實十分豪華。
當我們打開604的時候,撲面而來的霉味讓我們說不出話。
天花板上有一大片漏雨滲出的水漬,還有一堆前房客的垃圾雜物堆在牆角,卧室里竟然還有一塊莫名其妙的塗鴉。
安娜拉緊我的手,使勁搖了搖頭。
「湯姆,這個公寓和我們之前預期的不太一樣……你看是否還有別的公寓能選擇?」
湯姆一瞬間收起了笑容:「先生,我想您誤會了,我們公司在報紙上刊登的廣告,就是這間公寓,而您付的錢和簽的合同也是。」
「相信我,您的預算還不及整個市區正常公寓的零頭。」湯姆攤開手掌。
「要不問問他能不能把租金退了吧?」歐琳娜用中文跟我說。
中介的直覺讓湯姆似乎立刻從歐琳娜的表情里分辨出她的意思:「合同寫明退款扣除50%的押金。如果我是您,我不會這樣做。」
年前收到洛杉磯研究院的錄用信時,我在驚喜之餘也想過要放棄。搬遷到加州是一大筆費用,要知道一年的房租和押金,已經花光了我倆所有的積蓄。
我愧疚地看了一眼歐琳娜:「我們還能拿回一半……」
「我們租了。」我還沒說完,歐琳娜就擺擺手向湯姆說道。
「沒關係,雖然這裡看起來很破,我們自己買油漆回來刷一刷就好了。而且這裡多大呀,這個客廳就比我們費城的家還要大,刷一條起跑線,我們就可以在客廳里賽跑了。」
歐琳娜是為了不讓我內疚才這麼說的。我輕輕地抱了抱她,婚後她瘦了很多。
我跟著湯姆一直走到大堂門口交付了信箱和鑰匙,就跟他說再見。
他向門口走了兩步,猶猶豫豫地轉過頭來對我說:「先生,您和您太太天黑後最好不要出門。再見。」
湯姆戴著帽子,我看不見他的表情。我想他是提醒我這區的治安太差吧。
我正想說聲謝謝,他卻快步走出了大門。
晚上九點多,突然下起了雨。「巴茲」一聲,家裡停電了。
「Shit!」我忍不住罵道,抹黑點起蠟燭,我開始到處摸索電箱。
「磊,你看。」歐琳娜拉著我到窗前,透過玻璃是洛杉磯市區的霓虹燈和摩天大樓,雨霧中看去就星河一樣流光溢彩。
「真美。」歐琳娜感嘆道。
歐琳娜的身體貼緊我,我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唇落在我耳邊:「不要管電了,我們睡吧。」
我解開她的襯衫紐扣,歐琳娜身上有肥皂清爽的木蘭花味,我吻著她起伏的胸口。
「磊,我們生個孩子吧,我想要孩子。」琳輕輕地一句話,讓我渾身一震。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琳,關於我的家族那條不成文的通婚條例。
「你怎麼了?」歐琳娜疑惑。
我吻了吻歐琳娜的臉頰:「也許是剛搬進來太累了,睡吧。」
「嗯。」歐琳娜雖然有些許失落,卻還是點點頭。
直到歐琳娜睡著了,我才借著燭光攤開那本《藏族通婚史》。
亞洲少數民族歷史,歐琳娜以為我選這個專業只是因為興趣,卻沒想過我的家族,也是這段塵封歷史中的一部分。
歷代徒氏長男迎娶完顏長女後生下的皆為男嬰,從沒有過特例。
不遵家規的例子,皆不得善終。
「元末丹增圖爾古自永登一役跟隨徐達長驅天下。與徐達四女徐氏成婚。徐氏產下雙頭怪嬰後再無所出。丹增後依祖制納完顏長女為偏房,生三子。
明中爾望圖爾古,與外族女子私訂終身,珠胎暗結。七個月後生下四眼六足怪嬰,未足月便夭亡。」
記載中只要徒氏長子和異姓女子通婚,就會生下怪胎。
我曾經想過,這會不會是一種隱性遺傳病,可根據遺傳學來看,近親通婚獲得遺傳病的可能大於50%,可兩個家族數百年的祖內通婚竟然沒有一個相關記錄。反而遺傳學中異族通婚是最有效降低遺傳病和畸形的手段之一,族譜中卻沒有一個健康嬰兒的例子。
這些記載像詛咒一樣如影隨形,我越是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內心就越發不安。
沒有一個女人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是怪胎,沒搞清原因之前,我並不打算讓歐琳娜懷孕。
如果她知道了真相,也許一生都不會原諒我的自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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