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客王一刀(中)

在一個平頭百姓眼中,渭城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無非是來往的人多了些,酒館的吆喝聲響了些,空中飛的鳥兒少了些。但整座城池下面,彷彿正在醞釀著什麼,暗流涌動。

李掌柜給我剃了個平頭,還備了一襲青衫。我照著銅鏡仔細端詳,著實丰神俊朗,端的不負這天下第一劍客之名。

離比武大會還有兩天。

我每天所做的事,就是吃飯睡覺,每天早上出門去買幾個包子。

「寡婦孫二娘的包子,皮薄多餡兒;寡婦孫二娘的女兒,尚在娘胎。」

遠遠地就看見幾個孩子在那一齊喊著這句話,然後鬨笑著跑開。

我走過去,遞過去三枚銅錢,輕聲問:「要不要我嚇唬嚇唬他們?」她慌亂地擺手:「哪犯得上跟孩子們置氣。」然後便熟練地拿出四個包子用紙包上。

孫二娘不僅不老,還頗具姿色,奈何新婚不到半載,夫君在深山為強人所殺,年紀輕輕就守了寡。

幸虧這兩年來有李掌柜幫襯著,免去了一些市井無賴的念想,但是流言蜚語這東西,是擋不住的。這些小孩子也多半是從大人口中聽到些什麼,然後學了去。

我盯著她的小腹,遲遲不肯接過來。

她的臉紅成了晚霞,低下頭不敢看我。

我說,兩年來一直塞著枕頭不累么。

我又說,李掌柜他是真的喜歡你。

她埋著頭,不說話。我嘆了口氣,接過包子轉身離開。

就是因為懷孕兩年,才被別人稱為怪胎,孫二娘也因此被人們當成怪人敬而遠之。儘管她賣的可能是全渭城最好吃的包子,生意卻不甚紅火。

她到底是忘不掉那個人,還是害怕新的人接近啊。那天晚上,李掌柜喝了很多酒,趴在桌上醉醺醺地跟我說。

走了沒多遠,我又被人攔住了。

一個白衣少女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手中的包子。

我分出一個紙包給她。

一陣風捲殘雲後。

她抬起頭繼續盯著我。

我抖了抖手中那張紙:「沒了,我剛剛吃完了。」

她終於開口了:「我叫陸九兒,這次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我「哦」了一聲,不以為意,轉身準備離開。

師父說過,江湖上見面不打自招報上名號的,都是雛兒。

一道劍光在腳邊綻開,地面上被划出了一寸深淺的劍痕。

她在那笑得花枝亂顫。

回去的路上,她一個勁的問東問西和我套近乎,其實我都明白,她只不過想跟著我這個蹭吃蹭住的傢伙一起蹭吃蹭住。

你們行走江湖的人身上都不帶銀子么,我很想問她一句。

誒?你也參加武林大會啊。

我點點頭。

你的武器呢?你看,我是一個劍客。她把手中那把劍在我眼前晃了晃。

一個劍客自然喜歡把武器帶在身邊,劍是兵中君子,但凡稍有些本事的劍客,弄身青衫仗劍的行頭,既能博得少女尖叫,又能贏得江湖美名。

可我不是劍客,我是一個「棒客」。當今江湖,沒有幾個年輕人會喜歡背著一根鐵棒出門,我自然也不是超凡脫俗的那一個。

呆會兒回屋讓你看看我的大鐵棒哦,我一個激靈,差點說出心中所想。

哦,我也是劍客,出門吃東西,忘了帶。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她拿出一張紙在我眼前得意地晃了晃,看到沒,劍榜七十三,本姑娘的大名,陸——九——兒。

哦哦,好厲害啊。

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很不以為然的樣子。

沒有啊,真的很厲害。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王一刀。

哦。

然後是不約而同的沉默。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下一秒,她驚跳了起來,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

回到客棧,李掌柜早已望眼欲穿了。

我努努嘴,那兩個包子分給這個小姑娘了,要吃你自個去買吧。

李掌柜臉騰地紅了,露出羞赧的神色,憤憤不平地瞪了陸九兒一眼。

大概是我那師父的情面夠大,即便沒有空餘的房間,他還是給我翻出來一卷閑置的竹席。於是當晚陸九兒睡床上,我在靠近房門的地方和衣而睡。

晚上睡不著,走到後院,發現她在那哼哧哼哧地磨劍。

磨刀霍霍向豬羊。

我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問,我好像沒得罪過你吧。

她沒有抬頭,低聲說,我要殺一個人。

月光下,隱約看到她的眼角閃著淚光。

我按住她的手,說,還是我來吧,我力氣比較大。

於是接下來就是姑娘破涕為笑的聲音,還有我在那撅著屁股哼哧哼哧的磨劍聲。

那天晚上我聽她講了很多故事,猶豫再三,我也給她講了一個故事。

我說,別怕,不只是咱們,就連皇帝都要殺他哩。皇帝要殺的人,能活嗎?

我又說,沒事,我可厲害了,天下第三的大劍客都被我一棍子敲暈了。

陸九兒就在那「格格」的笑,我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在想要不要回去把那根鐵棒也拿出來磨一磨。

小刀子?

嗯,我在。

外面有點冷...回去睡覺吧。

好...... 九兒?

我抱著已經睡著的她回去,輕輕放在床上。

躺在竹席上,突然沒來由地心煩意亂,我拎起手邊的鐵棍,躡手躡腳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院子里站著三個黑衣人。

從一回房我就發現,這家客棧未免安靜得有些詭異,所有的蟲鳴聲,呼嚕聲,說夢話的聲音,全部都消失了。

萬籟俱寂,這句古話,在有人的地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那些人都是死人。

我已經不能再動了,因為這三個人已經鎖定了我,一旦輕舉妄動,等待我的將是雷霆一擊。

或許還會有死亡雙擊和鞭屍三擊。

這時突然傳來了一陣突兀的鼾聲,我循聲望去,好像是李掌柜的房間。

中間那個黑衣人一擺手,右邊的的黑衣人一閃即逝,鑽進了那個房間。

我眼神冰冷:「魔教的人也想趟這趟渾水么。」

呼嚕聲再度響起,只是那個黑衣人沒有從房間里出來。

機會稍縱即逝,我一躍而起,一棍砸向中間的首領。

他匆忙用一把短刀抵擋,短兵相接,發出一陣刺耳的金鐵交鳴之聲。

另一個黑衣人扔出一個圓球,在空中炸開放出濃密的煙霧。

我正準備再追,李掌柜打開房門,叫住了我。

他手裡提著一個昏迷不醒的黑衣人。

掌柜的提來一桶井水,倒在黑衣人臉上,他一個哆嗦醒了過來。

在他驚恐不安的眼神中,我緩緩開口問了三個終極問題。

你是誰?

你從哪裡來?

你要到哪裡去?

原來他們是魔教的左右護法,來這裡是為了刺探我的消息,如果可以的話,至少爭取重傷我。當今天下太平,魔教式微,只能和武林盟主沆瀣一氣,謀反弒君,才能在中原捲土重來。

我鄙視地瞥了他一眼,你們魔教的人都這麼弱雞么,連一個客棧老闆都打不過。剛剛中間那個又矮又猥瑣的貨是你們教主吧。

他如小雞啄米般點頭。教主......怕我們辦事不力,所以親自跟來,其他房間的人都被我們用迷煙弄暈了。

我鬆開扣著他脈門的手,說,行了,你走吧。

他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亮了亮棍子,不走還留這找打啊。

他這才忙不迭地轉身離開,還不忘了回頭跟我道謝。

年少時憧憬行走江湖時的刀光劍影和俠肝義膽,真正人在江湖,才發現原來大部分人還都是普通人,不能開碑裂石也不會飛檐走壁,被人捅一刀子也會疼痛也會流血也會死去,大家都是平平常常庸庸碌碌地活著而已。有肉吃,有酒喝,有經歷過的路可以回憶,有快劍,有摯友,就不枉在這江湖上走了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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