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樓
一輛金杯麵包車行駛在國道上,速度奇快,外道超車,漂移過彎。
兩個小時前,千千打到這輛黑車,要去兩百公里外的另一個城市,出價三百。
禿頂啤酒肚的司機大叔深吸一口煙,沒說什麼,擺擺手讓她上車。
七座的車只坐了千千一個人,司機沒再拉別人,打著了火。
—去那有事啊小姑娘?—回家。
—家裡有事啊?
—沒事,
千千望著窗外—想回了。
大叔笑笑。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有太深什麼交集,就想快點到家,付錢,結束這段旅途以及和我的僱傭關係。我長相看起來有點齷齪,車裡面也不算很乾凈,還有這根沒問過你就點著了的煙,你也許都會想到我跟你搭話是想睡你。
—可我不是,小姑娘。你妝花了,哭過,身上穿的是套裝,從公司出來沒來得及回家吧還?現在快零點了,你在公司遇到事了。家裡人出事急著回去還是在公司遇到事想回家歇一歇。
—我不是什麼好人,可我也不會趁人之危,放心好了,遇到什麼事了跟我說說。
千千還是什麼都不說,從隨身小包里掏出化妝鏡,拿濕巾擦掉糊了的眼妝。路過一輛大貨車一直開著遠光,大叔突然停車,從車兜里摸出一把彈弓,撿起路邊石子瞄準車身把彈弓拉到半滿,「biu」一下砸到大貨車車身上。
貨車沒停,疾馳而過兩人身邊。回到路上,千千突然開口。—你何必呢師傅……—哈哈哈哈哈沒事的,一個小石子最多把車身劃掉一小塊漆,他們開大貨車的都是為了掙錢運東西,沒人會在乎那一兩道劃痕。—那你又……—我一定得表達自己的態度,我被你的遠光燈影響了,我就一定要表達出來。如果我硬憋著肯定會影響到心情,萬一一會情緒突然爆發了生氣了影響開車了車毀人亡了那怎麼辦?所以我一定要停下車發泄在他的車身上,告訴他操他媽的傻逼遠光燈。大叔說著話,目光沒離開前方,他閃了閃燈熟練超過了前面的車。千千一下子哭了,開始是小聲啜泣,再後來哭的聲音越大,開始嚎啕大哭大叔把車停下,給千千遞了包紙,自己下車靠在門上,點著根煙。一根煙抽完,千千敲敲車窗。
—接著走吧師傅,我沒事了。金杯麵包的車門關了又開,師傅挺著大肚子又坐回駕駛座。—你好酷,你像個孩子一樣,師傅。所以你很酷。—我好羨慕你,好羨慕。—什麼都沒法拒絕,一直隨波逐流,破爛公司提出來的加班請求,垃圾上司提出的交往請求,最後希望我離開她老公的請求,我全都沒法拒絕。說不定這就是我的名字含義,我叫千千,是不是我就得包容世上萬萬千千?千千又哭了起來。—我好難撤出來,我愛上那個男人了,我還幻想著跟他一起生活。全公司那麼多人,我為什麼就跟他交往了呢。—可是他對我真的很好,我覺得他也是動了真心的。但是我打電話跟他說辭職,他為什麼二話不說就同意了?我知道,因為他老婆就在旁邊。千千擦乾眼淚,苦笑一下。—其實我早都發現了,我發現了他有兩個微信號,發現了他從來沒邀請我去過他家,說是太亂了懶得整理。但我真的愛上他了,我寧願他一直騙著我,寧願我沒發現。大叔,你說我那個時候是不是就應該撤了?
大叔點起一根煙。—不啊,你很勇敢小姑娘。—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走高速嗎?不是為了多賺一點,接你這趟單我本身就是虧的,也不在乎什麼賺不賺了,那是因為——大叔眼神里一下子冒出光來,—只有懦夫才會走高速,他們害怕一切風險,只想規規矩矩,安安穩穩的走在一成不變的路上,他們交的不是過路費,是保護費。—所以我絕對不走高速,就是加多少錢都不走。這是會讓我受損的決定,而且極其無理取鬧,但是每次我開在國道上,我都會覺得哈哈哈真爽!這樣才叫活著啊!—所以小姑娘,你很勇敢,你選了國道,你愛上一個人就沒有給自己留退路,這才是愛情。大叔鬆了點油門,路邊行道樹變得不再連成一體。—我大學的時候喜歡過一個女生,她長得不算好看,眼睛不大,鼻樑不高,聲音不夠溫柔,性格也有點內向。—但是全部組合在一起,就有了種魔力。我當時在學校對面咖啡館兼職,她每周二和周四的下午會來咖啡館看書,點一杯最便宜的咖啡,坐到打烊。
—我當時也很帥啊,那時頭髮也沒掉,腹肌也還在,還在學校里玩樂隊,追我的人能湊夠十二星座,條件好的,系花,都有,但我就是愛上她了。—然後我就行動了,一個周二我給她送完咖啡之後沒有走,就坐在她旁邊盯著她,什麼話也不說。—小姑娘也被我盯得有點慌『怎…怎麼了?』—我說『沒事,我覺得你很好看。』大叔哈哈哈笑起來,—那個時候的我好蠢啊,然後她說『那…那你看吧』,臉都給漲紅了,當時我一下子就覺得,有戲!—之後就開始追嘛,約出來吃飯,一起跑步,一個禮拜就成了。大叔突然不再說,緊接著嘆了口氣。—有一次,我們樂隊在當地一個小酒吧演出,我唱了一首歌,是寫給她的,但是我沒告訴她,因為那天是她的生日,唱完之後我說『小西,生日快樂。』—她一下子就哭了,不是高興哭的。真的,喜極而泣和真正的大哭是不一樣的,一眼就能看出來。我摟著她,不管樂隊夥伴和我叫來給她驚喜的朋友帶她回家,在路上她一直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回到家,她抱著我,說『分手吧。』—她告訴我,她從來沒喜歡過我,她喜歡的是我的一個朋友。這個朋友跟我一起在咖啡店兼職,她每個周二和周四都是過來看她,但是她知道她不會接受她,所以她接受了我,這樣才能跟她朋友在一起時間更多,是的,她是同性戀。—我看到她哭的樣子,心裡只有心疼。我擦擦她的淚問她為什麼現在要說出來。—她說『剛才我覺得我好像真的有點愛上你了。』—我一下子也哭了,緊緊摟住她,我說『愛上我就跟我走下去啊,別這麼膽小啊!』—她苦笑一下『我也總得有點必須堅定的事,性取向就是。而且日久生情是給偽善者準備的詞,愛情是初次見面就明了的事,你我心知肚明。』大叔又點起一根煙,火星在黑暗中寥寥可見,圍繞著大叔手指形成一道衛星帶。—那之後,我就沒談過戀愛了。—一年後的同學聚會,我沒看到她來,後來聽說她出國了,荷蘭還是比利時來著。—你後悔嗎?
—後悔追她嗎?後悔為她寫歌嗎?後悔現在還喜歡她嗎?不後悔啊,有件事她說的挺對,人就得有點必須堅定的事,喜歡她二十多年算是吧。—多吃虧啊,按理來說你這個年紀兒子女兒都上高中了。—哈哈哈哈,小姑娘,吃不吃虧都是外人說的,自己心裡覺得值了就是值了。千千用手指一下一下敲著窗戶玻璃。—情讓人傷神,愛更困身。女人真聰明,一愛就苯。以前喜歡李宗盛,喜歡他的歌和他的唱法,覺得很酷很別緻,就是歌詞都太直白,太粗太俗。千千低下頭苦笑一下。—我不會逃避,我會很認真。我從來不想獨身,卻有預感晚婚。年紀大點了才能明白,李宗盛就是因為他的詞,才會成為李宗盛。車子駛入城區邊緣,城市空無一人,路燈還醒著。—我畢業以後就開始做這行了,夜深人靜的開車到一個一個陌生的地方,你給我發消息的時候也看到我的個人簡介上寫著只跑長途了吧?按我的話來說,我就在下副本,我想多看看這個世界睡著時候的模樣,順便讓自己不至於餓死。—不會危險嗎,只跑晚上?
—我是個賭徒小姑娘,我從來不怕承擔風險。麵包駛入繁華的市中心,路邊有家24小時營業的火鍋店裡人頭攢攢。—你看,害怕黑夜本是所有動物的本能,這家店裡卻坐滿了屠龍的勇士。再往前開,有這個城市最大的購物中心,它在白天張牙舞爪,十幾公里範圍內的人都聽過它的威名。但它這個時候睡著了,觸角都收回來抱成一團,像只脆弱的卵等待著明天的新生。—你告訴我不後悔之前,大叔,我以為我是很後悔的。—但我其實一開始就不後悔,我還騙自己很後悔,那是因為其他人都為我惋惜啊,都覺得我應該後悔啊。—但我就是不後悔啊哈哈哈,我做了別人沒做過的事啊,是讓我受傷了,也讓我成長了。大叔也哈哈哈笑起來,麵包車在小巷子里穿行,停在一個家屬院門口。大叔熄了火,轉過身看著千千眼睛。—送你兩條歪理,一是開錯路了先別急著掉頭,繼續開,油耗光之前總能看到點另外一條路上沒有的東西。
—二是沒有什麼車能永遠完好無損,自己學會修車比什麼都強。千千沒有下車,兩個人對視好久,大叔轉過頭去,又點著了火。千千拍拍大叔的肩膀。—往回開大叔,我房間里養了盆矢車菊,昨天忘澆水了。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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