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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07? 煙塵起西北

在漢明帝初年,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郎官曾多次上書,建議一勞永逸地解決北匈奴威脅,那樣,北方邊境上不再需要重兵駐防,可以節省很多開支。

明帝劉庄對這個年輕人很熟悉,他叫耿秉,出自劉秀麾下很重要的耿氏功臣家族。

在王莽末年,耿秉的祖父耿況擔任上谷郡太守,他把兒子們也帶到了任上。上谷郡(今北京北部、張家口南部地區)緊鄰匈奴,是邊防重地,駐軍很多,特別是專門用來對付匈奴的「突騎」騎兵,有些騎兵從鮮卑、烏桓部落里招募,有些是自備戰馬的漢人「良家子」——在漢朝的北方邊境上,很多漢人農戶都兼營畜牧業,他們是朝廷騎兵的重要來源,最有名的莫過於當年的「飛將軍」李廣。在劉秀剛剛開始發展自己的勢力時,上谷郡為劉秀提供了兩千名「突騎」,由耿秉的伯父耿弇(音演)指揮,立下了赫赫戰功。

因為這個家世背景,耿秉對北邊防務、匈奴動向很熟悉。明帝對耿秉的意見頗有興趣,進行了一次召見長談,讓耿秉把幾次上書里沒能說透的問題都講了出來——朝廷上書有字數限制,而且不能出現太多尚未成為現實的猜想,這些只能面談。

兩人的想法越來越一致,但明帝還不能貿然改變先帝的國策,他先安排耿秉承擔「謁者」工作,專門負責宮外人士覲見皇帝時的禮儀和安保,只選擇高大、英武的年輕郎官擔任。明帝給耿秉的任務是:迎、送每年來擔任質子的單于家族成員。其實接待藩臣另有專職部門,就是「九卿」之一的大鴻臚寺,皇帝特派員身份的耿恭在鴻臚寺序列之外,借著出使南匈奴的機會,他悄悄搜集了北匈奴和其他游牧族的諸多動態。

南匈奴君臣也明白這位特使的重要性,給他贈送了大量禮物:好馬,成捆的毛氈和毯子,價值數百萬錢。耿恭向皇帝呈報,明帝讓他自己支配,作為在外面活動的開支。[1]

匈奴人當年給西漢的壓力太大,這種恐懼不安已經深深烙在了漢人的大腦里,打垮匈奴才是安全和功業,已經成為一種思維定式。不過耿恭的初步計劃里,還沒奢望能徹底消滅北匈奴,而是通過戰爭削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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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這個名字,曾讓漢朝上下為之膽寒。它幾乎與西漢王朝同時崛起,是第一個統一了北方大草原的游牧帝國。不過,它與漢朝的關係曾發生過很大變化。西漢一朝二百餘年時間,大致可以平均分為三個時期:

前期,漢朝向匈奴屈服。從劉邦到惠帝、文帝、景帝,只能靠每年繳納貢物維持相對的和平,還要在長城邊界上駐紮重兵;

中期,從漢武帝開始,對匈奴開始了大規模攻勢,使匈奴大為衰弱;或者說,漢和匈奴都受到了嚴重損失,但漢朝人力、物力總量遠高於匈奴,所以相對衰弱的是匈奴一方;

後期,匈奴向漢朝屈服。因為天災和內亂,匈奴呼韓邪單于向漢朝稱臣,親自到長安朝見漢宣帝,宣帝特命呼韓邪單于不用叩頭下拜,算是對這個上百年的老對手保留了一點尊重(公元前51年,漢宣帝甘露三年)。唐人詩「單于渭橋今已拜」,其實不符合史實。

此後,匈奴一直是漢朝的恭順藩臣,單于的兒子們輪流到長安擔任質子,直到漢朝被王莽的新朝取代。王莽推行了很多異想天開的舉措,導致多數藩屬離心,與中國反目成仇,匈奴也不例外。

東漢建立之後,北方仍受到匈奴人的威脅,劉秀感到無力對抗匈奴,下令北邊八郡(從今寧夏到陝西、山西、河北三省的北半部)居民,一律遷徙到內地避難,這也是放棄了長城邊防線。

不久,匈奴內部又發生紛爭,一位爭奪單于之位失敗的王族,帶著部屬們投奔了東漢,被劉秀朝廷安置在并州北部(今山西、陝西的北部地區),處在東漢保護之下。漢朝藉此重建了長城防線,並讓原來內遷的居民都返回原籍,由於遠程搬家開支很大,政府補貼每戶數萬銅錢。

從此,匈奴分成了兩個單于統治下的兩部分:漢朝保護之下的南匈奴,和仍舊生活在北方草原上的北匈奴。

北匈奴勢力強大,大約有四十萬戶(帳)、一百多萬人;南匈奴只有數萬人,人少勢弱,經常遭受北匈奴攻擊,靠著長城線和漢邊防軍的保護,能勉強維持。漢朝每年都提供糧食、布匹等物資援助,南單于的兒子們每年輪流到洛陽擔任質子,這是向朝廷表示忠心的方式,也是匈奴上層熏染漢文化的直接途徑。

漢朝設立了一個「匈奴中郎將」,帶著幾十名士兵,監督南單于和南匈奴的部落事務;還設立了一個規模不大的軍營,由「度遼將軍」指揮,這個名字並不貼切,因為軍營在今山西北部,離遼河流域還很遠。

曾有兩位老將向劉秀建議:趁著匈奴分裂的機會,應該發動進攻,徹底消滅北匈奴。劉秀回答:「漢朝自己的事情還沒處理好,哪裡有力量顧及北方?你們說北匈奴衰弱了,這種消息,都是邊界上無知的戍卒輾轉傳進來的,有幾成可信?如果真能徹底消滅掉北匈奴,哪怕花掉漢朝總收入的一半,我也很樂意,但時機未到,還是讓百姓先休息一下吧!」

從此之後,沒人敢再提議對匈奴動兵。到明帝劉庄在位第十五年,他終於決心採取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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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現代人對「皇權專治」的流俗觀念不同,對於重大朝廷決策,皇帝其實很少直接作出命令。更通行的做法是:皇帝命令高官們對某個事項進行專題會議,所謂「廷議」,討論的結果報送皇帝批准、執行;有時高官們難以達成一致意見,可能兩種相反的方案同時上報,由皇帝選擇一種,但這種情況並不多。

近代君主立憲制度之下,常給這種討論叫「御前會議」,意思是在君王面前的會議,而在中國古代,皇帝本人一般不出現在會場。在兩千多年中國皇權時代,這是最通行的決策方式,它第一次被完整載入史書,是秦王嬴政剛剛滅六國、統一天下之後,讓大臣們討論一個全新的至尊頭銜,結果就是「皇帝」。

有些不諳世務的史學家以為,這就是中國古代的「民主議事」。其實完全相反:正式提出這套方案的人是韓非子——當然,這不是韓非子發明的,而是戰國時列國朝廷自己摸索出來的,但韓非子首次論證了這種制度的合理性和好處:如果決策成功,一切榮耀都歸於君王,大臣受到嘉獎賞賜;如果失敗,提議的大臣就要承擔一切責任。君王是超然的裁決者,只選擇方案、做出賞罰。秦始皇是韓非子理論的忠實信徒,所以他才能把這種決策形式發揚光大。

韓非子甚至認為,君王不能顯露出任何好惡和欲求,一切建議都應該讓臣子們來提出,君王只需將自己感興趣的提案發給廷議。這是為了防止臣子們揣摩逢迎往,也為了讓君王不承擔決策失敗的任何後果。這就有點勉為其難了,幾乎沒有任何君王能做到這種機器一樣的冷漠、不露聲色。

漢明帝對匈奴戰事的決策,要走正常的「廷議」程序,但他還有自己的考慮:不適合讓所有的高官都參與此事,一是避免走漏風聲,二是多數朝廷高官、三公九卿都是一直當文官,並不熟悉匈奴和戰爭事務,而且出於儒家文人的本能反對戰爭。所以在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明帝小範圍指定了一些臣僚研討此事,史書中記載的有六人,實際數量應該更多一些:

除了創意的耿秉,還有他的一個堂兄弟,耿恭;已故老將馬援的兒子馬廖,他的妹妹是當今皇后;竇融的侄子竇固。這四人都是將門二代,此時年齡在三四十歲之間,都沒有打過仗,但受父輩影響,對軍事和邊政比較熟悉。竇固、耿恭兩人有傳自父輩的侯爵,馬廖本來也有這機會,但因為馬援死於一場不成功的南蠻戰事,被吊銷了侯爵,也就無法傳給馬廖。此外還有劉秀長兄劉縯的侄孫,下博侯劉張,情況與以上四人相似。

還有一位年齡稍大的祭肜(音容),其堂兄祭遵是隨劉秀打天下的功臣之一,祭肜在遼東郡當過近三十年太守,經常和叛亂的鮮卑、烏桓部落作戰,是廷議六人中唯一有實戰經驗的。三年前,他剛調任太僕——九卿之一,主管皇室車馬和國有馬場。

這幾個人都理解皇帝的意圖,所以無需懷疑戰爭的必要性,關鍵是拿出一套具體操作方案。在西漢朝,已經進行過二十次左右對匈奴的大規模進攻戰役,積累的經驗和教訓都足夠多:

首先,要用騎兵部隊進攻。漠北大草原過於遼遠空曠,匈奴人慣於遷徙游牧,機動性強,步兵根本無法追上他們。遠征騎兵進入草原太深太快,不能指望來自後方的補給,只能自帶軍糧,能夠維持的遠征時間不超過三個月(當然,也可能搶到一些匈奴人的牛羊,但這屬於不可控因素)。所以,進攻必須是一百天之內的騎兵遠征。

第二,進攻時間應該在冬末春初。因為大草原的冬天寒冷而漫長,經歷過嚴冬之後,匈奴人的戰馬處於一年中最瘦弱的時節,這會大大降低匈奴騎兵的戰鬥力。當然,漢軍的戰馬也剛經歷了冬天,但這對農業王朝不是問題,可以用糧食喂馬補膘,漢代文書稱為「粟馬」。

另外,冬末春初是各種牲畜生育的季節,此時或者幼畜剛剛降生,或者母畜還在懷孕臨產,如果倉皇逃難,會造成母畜墮胎、幼畜大量死亡。這是游牧族最脆弱的時節。

第三,進攻部隊要分成幾路,相隔數百里齊頭並進,爬梳過上千里寬的草原。因為游牧族的分布過於分散,無法預知單于或下屬諸王的主力在何處,只能用這種方式撞運氣。各路遠征軍應保持定期聯絡,某路發現匈奴主力之後,應當通知相鄰的友軍匯合殲敵——但在實際操作中,這一點很難做到,各部隊能互相通知大體的方位和進度就已經很不錯了,騎兵往返傳信需要數日時間,而發現敵主力、完成決戰的時機,往往只在一天之內。

關於此次進攻的目標,根據一些不太精確的信息,北匈奴的主要部落活動在涿邪山脈以北、燕然山脈以南的草原上,北單于和一些重要的王應該也在那裡。

但耿秉補充了一點:現在西域還在北匈奴掌控之下,伊吾(今新疆哈密市)和蒲類海(今巴里坤湖)地區,是聯結西域和匈奴草原的要地,那裡的白山(天山山脈最東端)北麓有較好的草場,有一支匈奴人駐紮,距離漢朝最西端的敦煌城也不遠,只有七八百里的平坦戈壁,騎兵部隊在數日之內可以完成這段行軍。所以,進佔伊吾、掐斷匈奴和西域的交通,應該也是進攻的目標之一。

73年初,各路漢軍陸續部署到位:

最東路,主帥騎都尉來苗,副將護烏桓校尉文穆,率并州東部、幽州(今山西和河北北部)集結的部隊,從平城(今山西大同)出長城,指向北匈奴最東翼;鮮卑、烏桓部落騎兵參與了這一路。

次東路,主帥祭肜,副將度遼將軍吳棠,率并州西部、涼州東部的部隊,及南匈奴能夠提供的所有騎兵,在高闕(今內蒙古巴彥淖爾市,黃河大拐彎的西北角)出長城,指向西北方的涿邪山。

次西路,主帥耿秉,副將秦彭,率涼州軍出居延(今內蒙古額濟納旗)長城,也指向涿邪山,涼州羌、小月氏騎兵參加了這一路。

最西路,主帥竇固,副將耿忠,率領涼州西部軍和羌人騎兵,出敦煌長城,指向西北的伊吾。

四路軍隊的規模,都是一萬餘人;居中的祭肜、耿秉兩路,負責尋找並殲滅北匈奴主力。東、西兩路起配合作用。

和唐代不一樣,漢代還沒有出現軍事和民政完全分離的兩套系統。最基本的軍事力量,都掌握在各郡太守手裡。內地郡的部隊很少,沿邊各郡的軍隊較多,此外,邊疆上還有少數幾位管理異族事務的軍官,比如護羌校尉、護烏桓校尉、匈奴中郎將,他們各有主管的部族,有少量內地充軍犯人組成的衛隊,還可以徵調部落民兵——多數是騎兵。

朝廷進行對外戰爭,就要集結這些郡和部族武裝,將其劃歸某一位臨時任命的方面軍統帥。軍隊調動、集結有非常嚴格的程序:皇帝會給涉及到每一位太守、校尉或將軍發送一份絕密詔令,寫在一片20多厘米長的木牘上,有皇帝和尚書令的親筆簽名(有時還有三公的簽名)。木牘裝在一個綠色表面、白色里子的小錦袋中,這個錦袋是皇宮裡的織造部門特製的,底部和兩邊都沒有縫合線,渾然一體,以防有人拆開縫線竊密;唯一的開口用細繩縫合、扎牢,繩結上貼一坨紫紅色細泥(武都地區特產的泥土),上面加蓋皇帝和尚書令的印章。此外,還有調兵專用的虎符,長十餘厘米,是青銅鑄成的半隻老虎。在皇宮裡,一名機要官員「符節令」專職保管這些印章和虎符。

虎符和詔書由一名特使送達太守或將軍,他往往是皇宮裡的一位郎官,另有專門的文件證明他的身份、使命,以及使用傳舍車馬的權力——漢代還不用「驛站」的說法,而稱為「傳」,驛站就是傳舍,驛車就是傳車。如果過於緊急,皇帝還會給他一支象徵皇帝本人的竹杖,「節」,但這種情況極少。

太守或將軍看過詔書後,將使者帶來的虎符與自己保存的半個拼合,如果嚴絲合縫,銅虎身上的錯金文字也完全吻合,就立即按詔書要求調發軍隊、裝備、糧草,讓他們前往指定地點集合,向朝廷任命的方面軍統帥報到。

如果有任何官員拖延、抗命,方面軍統帥有權將其逮捕處死,這叫「專征之權」,有專門的《軍興法》(軍事動員法)授權,無需遵照和平時代的司法程序。

竇固並非此次遠征北匈奴的創意人,但他已經遠離權力中樞很多年,終於迎來了改變命運的機會。

在光武帝劉秀一朝,竇氏家族位極人臣,竇固和堂兄竇穆都娶了劉秀的女兒,青年竇固也一直在朝廷任職。在明帝初年,竇固是指揮羽林軍的中郎將(比二千石)。羽林是皇帝的近衛騎兵,從京師可以自備戰馬的民戶中選拔,多數是朝貴子弟,共有七百人;而且和一般的義務徵召士兵不同,他們屬於朝廷侍衛的郎官序列,有「比三百石」年俸,服役若干年之後,可以調任外縣擔任三百石縣丞或縣尉。

如果是漢武帝那種戰爭頻繁的時代,羽林官兵都會很快升遷。但偃武修文的東漢初年就完全不同了。而且,新即位的明帝對於煊赫的竇氏家族頗為忌憚,要求竇氏成員全部離開京城,回關中的扶風郡故鄉生活。竇穆因為向地方小官行賄事發,和兩個兒子都死於獄中。竇固也因此在家中投閑置散十餘年,幾乎生活在地方長官的軟禁之中。

到明帝準備對北匈奴開戰時,才想起了這個妹夫。竇氏長期任職涼州,竇固顯然適合擔任最西路軍統帥。

在戰役部署里,指向涿邪山的中央兩路遠征軍才是主攻方向,負責尋找和殲滅單于主力,耿秉是伐匈奴的創意人,也理應擔任主攻統帥之一。

明帝的這次作戰計劃,其實是西漢宣帝本始三年(前71年)遠征匈奴計劃的翻版:那是西漢最後一次對匈奴大規模作戰,共有五路遠征軍,每路都是三萬多騎兵,最西路也是指向蒲類海,負責和從伊犁方向趕來的烏孫軍隊會師,一起對匈奴作戰。但開戰之後,烏孫騎兵進展神速,迅速攻入匈奴腹地,斬首四萬,搶到各種牲畜七十多萬頭,當漢軍趕到匯合地點時,匈奴人早已經逃跑一空了。

但和一百四十年前的宣帝朝不同,現在的東漢並未控制西域,也就不會有來自西方的盟軍。竇固方面軍的使命就是切斷北匈奴和西域的聯繫,使西域再次歸屬漢朝。其實漢朝幾百年里的向西擴張,從佔領河西走廊到西域,都是和匈奴人爭鬥的產物,從匈奴人手裡把西域搶下來,還要糾合西域列國一起對匈奴作戰。「斷匈奴右臂」——如果匈奴人的胳膊能伸到西域,就一定要把它砍斷(古人習慣坐北朝南,所以西為右,地圖也是上南下北)。

班超參加的,是竇固的最西路遠征軍。

班家和竇家素有淵源:王莽末天下大亂,在河西地區擔任地方官的竇融(竇固伯父),聯合周邊幾位郡太守保境安民,維持了一方平安;班超的父親班彪從長安逃難到河西,得到了竇融的幫助,在其府中擔任文牘工作。後來劉秀勢力崛起,竇融舉河西歸附劉秀(36年),加官封侯,富貴榮耀,但劉秀也暗中提防這種前地方實力派,竇融家族在東漢政界沒有太深的根基,也難以提攜班家人。到了近四十年之後,兩家的第二代人又在一起共事。

班超要安排好家事,動用積蓄甚至舉債購買一匹馬——這匹馬的健壯體面程度,可能決定他在軍隊里最初的職位,在戰事里則可能決定他的生死;妻子、姑嫂為他準備露宿的衣被,還要購買旅行用品,幾件最常用的兵器,如刀劍,匕首,弓箭。對於臨時入伍參戰的下級軍官,這些都是必要的投資。

然後,和其他新人(一般也是不得志的官員子弟)結伴從洛陽出發,穿過關中和河西走廊到敦煌,向竇固的軍府報到,登記註冊,領取一份人糧馬料。

傳統時代的識字率很低,那時遇到一個識字人的概率,和現代社會裡遇到不識字人差不多,像班超這種有文化的人,很容易在總部(幕府)里謀一個抄寫、文案工作,但他在洛陽已經干夠了,向竇固要求擔任一線軍職。

由於父輩的關係,這個要求很容易滿足。他得到了一個「假司馬」職務,司馬是武官,有很多等級(猶如今天的「主任」,可能是省部級,也可能是科級),班超擔任的只是最低一級,約三四百石,而且是「假」(代理)身份。

他被分配指揮一個騎兵小分隊,四十來名士兵,類似現代的排長。漢代這種作戰單位一般被稱為「屯」,因為在宿營時他們會形成一個單獨的小帳篷區;屯下面是三四個「伙」,就是做飯的鍋灶。和同樣的步兵作戰單位相比,騎兵的數量往往少一半以上,因為他們的成本更高,默認的戰鬥力也更強。

敦煌坐落在祁連山盡頭的一個小小綠洲里,冬季不是那麼酷寒。騎兵們主要來自敦煌、酒泉兩郡,他們熟悉這裡的地理和氣候,內地趕來的新兵和文官,聽這些老兵講起種種實用知識和傳說,但戈壁深處仍是未知的世界。據說經常有匈奴騎士出現在戈壁中,從一兩人到數百人不等,在長城上漢軍的弓弩射程外策馬飛馳而過,揚起滾滾黃塵。時而有漢人放牧在長城外的牲畜被劫掠。還偶有數騎人馬大膽走到長城下,對著漢軍呼喊聽不懂的話,似乎要貿易或者投誠;對峙中難免有人過於緊張,誤放弩箭造成傷亡,於是又招來小規模的報復戰爭。這是幾十年來雙方互相僅有的一點了解。

班超和新上級、屬下士兵們逐漸混熟,等待著開拔的命令。

[1] 《續漢志》補註「謁者」條引《漢官儀》:「擁節,屯中步南,設官府掾史。單于歲遣侍子來朝,謁者常送迎焉,得賂弓馬氈罽他物百餘萬。謁者事訖,還具表付帑藏,詔書敕自受。」此文雖然沒有提及耿恭,但這並非謁者的正常分工,而是漢明帝給耿恭的特殊任務,所以此文字應該是記載耿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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