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粉收香」就是OOXX嗎？

「退粉收香」就是OOXX嗎？

陳可抒/文n

清平樂n納蘭性德【清】nn青陵蝶夢，倒掛憐么鳳。n退粉收香情一種，棲傍玉釵偷共。nn愔愔鏡閣飛蛾，誰傳錦字秋河？n蓮子依然隱霧，菱花暗惜橫波。

1，退粉就是魚水嗎？收香就是交歡嗎？nn最近我才遲鈍地發現，有很多人都篤定地認為：古詩詞里的「退粉」，專門暗指魚水之歡。而這個荒謬的說法，僅僅只是冰山一角，似乎專門有一些人，願意鉤微抉隱，熱衷於在一些字眼裡考察出詩人們的桃情艷事。所以，遇到譬如像「退粉」這種可以深入挖掘、發散聯想的曖昧詞語，自然便不會放過。

這樣的做法算不得新鮮，往前追溯，蘇雪林先生在1927年就寫出了《李義山戀愛事迹考》，整整一本專著，極為發散地發掘出大量草蛇灰線的印記，全力考證李商隱和宮嬪、女道士等有過難以啟齒的戀情。毫不謙虛地講，本書可算得上現代桃色八卦學術之祖。

不過，蘇先生所考證的結論，讀起來雖然令人瞠目結舌，但頗有見地，值得一讀。其一，李商隱慣於以隱筆寫情事，作品風格與人設都符合蘇先生所假設的系統；其二，蘇先生考察了唐代的時代風俗以及李商隱的獨特個人狀況，整體的論證建立在較為堅實的背景基礎上。

而當代的一些所謂「考證」，就不免使人大跌眼鏡了，缺乏最基本的學術規範，故作新意，嘩眾取寵，成為很多謠言的來源。譬如上面引述的這首《清平樂》，有人寫了這麼一段：

「退粉」是蝴蝶交尾之後的動作，「收香」則是麝發情之後的動作，這兩個意象的結合，暗示出來的就是床第之歡，這是一種含蓄得近乎隱秘的表達手法。n——蘇纓《納蘭容若詞傳》

蘇纓老師在此句中，直接把「退粉收香」解釋為交歡，完全是一廂情願，大錯特錯。

2，幾個典故和要點

要知道退粉收香的具體含義，要結合全詞來看，這裡有其它幾個典故。

首先是「青陵蝶夢」，來源於《搜神記》，講的是戀人被迫分離又化蝶的故事：韓憑的妻子美貌，被宋康王奪走，韓憑因此自殺，他的妻子找機會與宋康王登上青陵台，從台上跳下去殉情，化為蝴蝶。——這裡，指的是恩愛的人被迫分開，心中懷著蝴蝶殉情的心緒。

第二句，「么鳳」，就是鸚鵡，宋朝人的文字里常見。人已不見，而令人愛憐的鸚鵡倒掛在此，便是人去樓空之感。（有人將倒掛解釋為一種鳥，有誤，不是本文重點，在此不細講了）

第三句「退粉收香情一種」留到後文專門講。第四句「棲傍玉釵偷共」，意思是，拿著對方的玉釵相宿相棲，便仍然有一種偷偷在一起的感覺，就是所謂「偷共」。一二句講的是人散樓空，而三四句講的是心中剩餘的一點念想。

後四句便容易理解了：女子高鎖在鏡閣之中，有紛紛撲火的飛蛾，卻並不能為「我」送信。「蓮子依然隱霧」，「蓮子」便是諧音「憐子」，是南朝時候流傳下來的文字小遊戲；而「菱花暗惜橫波」，菱花便是鏡子，暗暗可惜的是空自流情的眼波。

整首作品意思很連貫，寫的是戀人分別。其中重要的是：三四句語意是一致的、相承的。

3，「情一種」，種樹的種

既然搞清了前後關係，現在來正式看一看「退粉收香」的意思，而此處最重要的「句眼」，是後面三個字，「情一種」。

這三個字容易被念錯並理解錯——種，應該讀成zhòng，種下樹木的意思，是動詞，而不是zhǒng，不能理解為種子、種族，不能解釋為名詞。

「情一種」其實是將情一種，「種下情根」之意。這是一個不很常見的用法，但也並不特別冷僻。《桃花扇》便有：

當此地覆天翻，還戀情根欲種，豈不可笑？n——孔尚任《桃花扇》

愛情就像枝葉茂盛的大樹，而此樹將長未長之時，也便是兩人愛情不牢之際，就是情根的階段。種下情根，便能期待未來的結果；或者兩人初次見面便覺得似曾相識，便視為是前世種下的情根，等到此世發芽抽枝。這便是所謂情根，如小說《花月痕》寫得甚是明白：

渠是情種，砉然墜地時便帶有此一點情根，如今要向何處發泄呢？n——魏子安《花月痕》

所以，納蘭性德這首《清平樂》之中，「情一種」，說得便是種下情根，留待未來能夠發芽。

而兩人已經熱戀，為何又要「情一種」呢？那便是「青陵蝶夢」，戀人被迫離散，梳妝也退了，香也消去，默默在心中種下情根，保留一點未來的奢望，作為精神支柱。

所以此處的「收香」，是像麝一樣收香：傳言麝非常愛惜自己的香，遇到危險情況，會故意把自己臍中香囊剔掉，避免被別人得到。——納蘭性德和戀人被迫分散以後，不打扮，不梳妝，不共楚王言，心中默默地種著情根。這就是本詞的真正含義。

4，古詩新譯

將此詞翻譯為新詩，便於理解：

就像在青陵台上，蝴蝶做了一個夢，n情侶就此分散，只剩下鸚鵡在空等。nn退去粉黛收起香氣，一點情根深種，n只能偷伴你的玉釵，好似與你相擁。nn陰暗的鏡閣之中，只有撲火的飛蛾，n誰能替我傳書信，跨過遙遠的銀河？nn蓮子啊，依然隱藏在迷茫的大霧裡，n菱花寶鏡中，空有苦苦期盼的眼波。nn（陳可抒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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