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Jonna的信（1）---異鄉是首歌，也是艱難的路

和自己對話，是我生活里重要的一環，也是我一直堅持寫文章的原因。在那些寂靜的時刻，不管是家中的卧室書房，還是出差時的酒店裡飛機上，或者是一個人的下午加完班的咖啡館，寫作都是我對自己的梳理和治療。寫作是否也可以成為一種深度溝通的方式？我經常和一些好朋友打電話，但聊的碎片生活化，雖然我們關係親近，卻好似總有更深更遠的東西在電話中無法表達。

為此，我向身邊幾位好朋友發起了一個活動「A Letter to Jonna（給Jonna的信）」。他們是我飄落在世界各地的好朋友，人生的際遇各不相同，但生命自有他迷人的魅力。收到這些信，我更加確認自己的幸運，朋友們表達各異，但都如此真誠。經過他們的同意，我把一些信和大家分享。

今天跟大家分享的是我一位17年的好朋友。我和她是中學同學，大學時我們一起坐火車回家，30個鐘的火車因為兩個18歲的女生而不無聊。後來她去美國讀了研究生，在休斯頓留了下來，年少的我們怎樣都無法預料到，我竟在出差時乘著休斯頓的晚霞，參加了她的畢業典禮，在有小貓的屋子裡兩個人和伊利諾伊洲另外一個好朋友視頻，他在那頭彈《爸爸去哪兒》的鋼琴曲，我們兩對著鏡頭唱「傻B，傻B，我們去哪裡呀？「然後笑做一團。

後來的故事描述起來似乎三言兩語說得清，但箇中滋味冷暖自知。我們各自談著戀愛，她結了婚買了有游泳池的房子抱怨打掃麻煩被我罵傻，在一家公司做著設計的工作，工作不順利時會問我怎麼辦，我想她時就和她約著視頻。

我一直擔心她，認為她是我的朋友中最具寫作和藝術天賦的一個，但這樣的花朵一樣的人物，我擔心她會在現實鋼筋水泥的森林裡磕疼自己。收到她的這封來信，她寫的始終是好，好到我不忍卒讀，但又向我展示了比那些脆弱的美更深厚的東西——一種突破脆弱和敏感，對更高的東西的嚮往和執著，以及願意付出和改變的勇氣。

信的全文如下：

親愛的娜娜，

給你寫信，心中感情充沛，只是許久不曾寫東西，表達上難免笨拙。我常常想起，這友誼的基點，並不是我們十幾歲學校里的初識，而是在遠離故土以後開始的相互認同。上大學，你在天津，我在北京，假期和你一起坐火車，從北京回到故鄉。那趟火車上，你給我講笑話，一個接著一個，逗樂了大半車廂的人。我時常感嘆，你向陽的力量，就好像在閣樓開了天窗，吱的一聲，透進來光和亮。再後來，每次的短暫相遇，在深圳，在異國，都有特別多的歡樂。相見的時光自是不夠用來了解全部, 但談話中的點滴，都透露著你多認真努力的在生活，生活也賜予了你燦爛的成長。我研究生畢業時候你來休城出差，第一次開著車載你從休城的機場回村，天色正好，我開始懷疑多年前是不是也想像過那樣的畫面。小小的我們，終於長大了，面對各自的困境，isnt that great.

從你的公眾號，我也看到你生活中的茶米油鹽，你天南海北的奔波，和你對感情的獨到見解。我卻甚少談到自己，即使如此，你也是懂我的不是么。年輕的時候我一直任性的混沌著，到現在則要花多倍的力氣來認清自己。這些天我一直在想該給你寫點什麼，不免翻看起以前寫的東西，最後的文字記錄居然也是在幾年前畢業的時候。

「這段時間心情有些複雜，人生說不上多失意或得意，但有些東西總在隱隱作痛。漸漸也看到，我過去對於世界和別人的看法，很多片面的地方。

如果說，這個時候的我，開始要想一想自己能為這個世界做些什麼，連我自己都會覺得課題太大。但是，我會想要放開所謂的安全感，很多人都覺得我並不適合太複雜的環境，可是我明白，自己最不能適應的也許正是安安穩穩的小日。」

這之後的時光，快的沒有腳，平淡而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朝九晚五，難免讓人失望。關於選擇的道路，會有懷疑，懷疑自己被安全感綁架，會有害怕，害怕我在一日一日里淡化成渺小到看不見的存在。在職業道路上越久，我越能看到，即使是設計這樣相對單純的行業，要走的遠，在天賦和審美之外，也需要salesman的個性，fighter的氣魄。而我生來害怕衝突，低調到自貶，加在海外工作有一些我覺得難以跨越的困境，事業成功，這四個字於我而言就像是到也到不了的遠方。所以，我有些不敢寫，我害怕寫下來，我會不會意識到，這一切都是個錯誤。

最近看了一個netlflix的記錄片，叫Abstract:The Art of Design , 講了許多在設計行業出類拔萃的設計師和他們的設計。建築事務所BIG創始人Bjarke Ingels 還有耐克的鞋旅設計師TinterHatfueld給我印象深刻--不單單是他們的才華與天賦，更是他們對自己的深刻的自知，強烈的自信，使命感，和對自己做的事情的確信。他們在事業初期都遭受了一些批判的言論。能夠頂著權威的批判和負面的輿論而逆流向上，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Bjark說，這麼多年他已經變得非常厚臉皮了，因為如果不那樣，他簡直寸步難行。而我對這句話的解讀是，能夠為這份事業做出多大貢獻的信念，超越對於阻礙的恐懼。

所以我才意識到，我把太多關注點放在了我沒有的，而迷失了自己的道路。歸根到底，我的初衷還是來源於對於設計的喜愛，那我應該充分享受這份事業能給我的歡樂。認清自己的道路，跟現實和好，帶著信念重新出發。你一向很明確自己，事業也很好，我只希望你能從中源源不斷的汲取快樂和前進的動力。我研究生時期的一個老師在郵件里給我寫過下面這一段話，我願意和你一起分享：

My father once said to me when I was in an intense work situation. Remember that thedifficult time are always there. It is up to you to make them be more manageable. He said be sure to do your best and be fair about what you plan for. Also he said , "Dont forget to stop and smell the roses ". Idid not know exactly what he meant by that at first. Soon I discovered that to be viable in a professional world you need to protect and feed your spirit.

（在我工作非常忙的時候，我父親跟我說過這樣的話，要記得，生活和工作總有困難的時候，但是如何平衡取決於你自己。他說，既要儘力去達到合理的目標，但是，「也不要忘記停下來來聞一聞玫瑰的芬芳」。當時我並不是完全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後來我才理解到人在職業道路上，有多需要保護和澆灌自己的靈魂。）

在工作之餘人需要善待自己。好酒好書好歌好友，是我覺得一個特別理想的狀態。但是在異國他鄉也不是很容易實現。有時我會想起，在深圳借住你家的夜裡出去玩，從車站走回家的路上，你要拉著我高歌一曲。我一再開不了口。人生得意須盡歡這種心境，也是走了一段路才能拾得。下次我們相見再來高歌吧。

一直很喜歡旅行。從前的我，特別容易被平凡的風景打動。在海外的幾年，車行遠遠多於步行，少了很多直接與環境接觸的機會，而且，我真的不得不說，我所生活的城市，休城，真的是太丑了。所以細微的知覺漸漸退化。旅行帶給我的不單單是身心的放鬆，視野的開闊，也是知覺的再次打開。去過的地方里，最愛夏威夷的大島，風光綺麗變化多端，有太多景色可以看。在那邊開個小旅館天天游泳也是蠻幸福的事。今年很想考一個潛水證，水下的世界那麼美，不去體驗真的太可惜。每次規劃旅行計劃，簡直難以下手，有太多地方想去，冰島看冰川入海，阿拉斯加看極光，秘魯爬馬丘比丘，南非看野生動物。。。希望我一直帶著好奇的眼睛看待這個世界，希望自己永不厭倦。

對時尚和藝術也情有獨鍾。線條，顏色，比例，好的搭配和作品讓我百看不厭。我特別喜歡的一些博主，比如MargaretZhang, Camille Charrier, Lizzy Hatfield, 穿搭好看，但每張照片里展現出來的個人風格更加迷人，還常常能展現她們活波而奇葩的一面。因此她們，相比時尚雜誌上的模特，是更鮮活的存在。時尚是一種態度，我尤其愛，當其中混合著幽默感。也默默希望自己全然領會生活的樂趣和幽默，享受得了最好，而不是最貴。藝術也是，不過相比之下，我不是能夠全然理解當代藝術。因為所從事行業的關係，對於裝置雕塑類的藝術比較關注， JamesTurrell的建築體，Chihuly的玻璃裝置，Jaume Plensa的大人像雕塑，都是有高度藝術價值而又有極負盛名的。而最近和LV合作的Jeff Koon我就不懂了。二維藝術，我最喜愛的都還在博物館裡，HenriMatisse, Salvador Dali, René Magritte，奇幻又高度平衡的的色彩結構，無可比擬的怪思，和精湛的藝術表達能力的完美結合。不過用兩個字來形容為什麼喜歡，那還是走心。藝術最好的就是在它面前人人平等，因此評價藝術真的是見仁見智。只要你從藝術作品中得到歡樂和感動，又何嘗不可。

暫時就寫到這裡吧，原本想要探討一些成長道路的話題，最終也跑偏。但是我覺得這樣也很好，分享一些充滿樂趣的話題，總比一直沉重到底好。而且，我最近也覺得，關於人生，有太多需要學習。這次是很難得的機會，讓我審視了一遍自己，格外感謝你。未來的路還很長，這樣的書信我們還應該一直寫下去，到老了來看，會多有意思。

miss you,

T

那天在休斯頓的晚霞，第二天是T的畢業典禮。

畢業典禮當天晚上，T的房間里，她把明信片拿給我寫

我把她的信分享給大家，也歡迎大家踴躍留言，好的壞的，都是對我、對我的朋友的鼓勵。對於T，我只想說，千山萬水，我陪著你。

aHR0cHM6Ly93eC50ZW5wYXkuY29tL2YyZj90PUFRQUFBQWpMazN6TFhldlN3Y2JUanNEWTBPZyUzRA== (二維碼自動識別)

（所有信件系列文章得到的款項，我都將捐給搜救章瑩穎的基金。這不是她一個人的際遇，是所有在海外的遊子都可能的際遇。我無法想像她的家人正生活在怎樣的地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