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住隔壁你姓王

1

我今天要講的故事,是我在貸款公司時候的事兒。嗯,其實這段日子,不太好,見識過太多的人間疾苦,令人心裡不安的,是有好多的疾苦,都是我們給造成的。關於我作惡的事,等我有時間的時候,再另說,今天要說的,是一個男人的事兒,這個男人,叫老王。

事情還要從老王那天來找我們借錢的時候說起,那時候的我還比較年輕,處在歲月正好的年紀當中,待室里煙氣蒙蒙似仙境,我打算在有生之年抽完別人兩輩子的煙。老王推門進來,問,你們這是放貸的么?

我糾正他說,不,我們是做普惠金融的小額貸款公司。急人所急,幫人所幫,這位大叔,請問你有資金方面的需求么?老王說,嗯,我想借錢。我說,大叔,我們這不是借錢公司,是貸款公司。

老王說,那我想貸款。

我說,嗯。這就對了。你想貸款,幹什麼用?

老王說,給我老婆辦葬禮。

我見過說實話的,但是也沒見過這麼直接的,我問,啥?

老王說,我想給我老婆買一塊好點的墓地,沒有錢了,就來這裡借點錢……嗯那個,貸款,貸點款。

我說,你進來說吧。老王於是進來,我才發現他拄著拐。我遞給他一支煙,他別到耳朵上,然後抽自己的旱煙,吸煙室里煙氣更濃,我倆面對面坐著,對面相看兩不厭,我與老王共咳嗽。透過火災現場一樣的煙霧,我似乎看見這個滿臉鬍子的中年大叔逆流成河的悲傷正在蔓延。我說,哥們兒,請說出你的故事。

老王把最後兩口旱煙抽完,接著又卷上一顆,我一看果然是薑是老的辣哦,這位大叔在抽煙這方面絕對是天賦異稟。

於是老王就開始說,long long ago,there is a penson ……

我心說卧槽,我特么聽不懂,大叔你的回答有點超綱了!

老王接著說,我年輕時候,是個挺操蛋的人,怎麼說呢,豈止是操蛋,簡直是太操蛋了。現在想一想,我都恨我自己。你別看我現在這樣,落破潦倒,瘸一條腿,以前的我,其實還是挺風光的人物。你不用怕我貸款還不上,這幾萬塊錢,我還能負擔得起。喏,這是我的房產證。

他遞過來一個大紅本子,我說,我們不是高利貸,不押房子。

老王說,嗯,那就好,我有工作,有房產,我不想貸得太多,這些年存款都花沒了,我不能讓我老婆隨隨便便的火化了然後待在殯儀館,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她。哎,算了,不說了,看材料吧。

我心說你特么講故事就講完唄,開了個頭裝了個逼就結束了,特么的跟我這玩連續劇呢!

平心而論,他的材料和資質都相當不錯,後續的審核工作進行的也順利,老王兩個小時之後,老王成功的貸到了五萬塊錢。這是我第一次見老王,而他的故事,大部分都是第二次的時候,跟我說的。

一個月後首期還款,老王逾期了。我奉命去催收,在一個破敗的小房子里找到了老王,他比之前更加的潦倒,鬍子拉碴,頭髮挺長,一副後現代主義的犀利哥打扮。

2

老王知道我此行的目的,而且也沒有逃跑的打算,我看看這間堪比難民營似的廢品收購站一樣的房子,牆上掛著一張黑白照片,黑黢黢的房間點了一盞四十瓦的燈,要說這件屋子正在招魂還差不多,再看看老王手裡的清湯寡水的水煮挂面,轉身出去,買了點熟食和白酒回來,跟老王說,咱們整點。

老王說,謝謝。可是我現在真沒錢。我說,我沒打算跟你要錢。你當初交的材料,真假我就不說了,不過我能幫你貸款,你也得跟我說實話,要不然我回去跟領導沒法交代。

老王說,好。我跟你說實話。

他找出兩個玻璃杯子,又把熟食切好,分出一小盤來,放在遺像前面,坐下開始跟我講故事,雖然我也不知道他的故事是真是假,但是我寧願相信是真的。

老王喝了一口酒,拿起一個小碟子用袖子擦乾淨,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豬耳朵,說,生活,其實挺苦的。

我也喝了一口酒,嗯了一聲。

老王接著說,我老婆跟我是三婚,前兩任老公都死了,跟我的時候,也沒有工作,不怕你笑話,她是出來賣的,我朋友他們都說她是克夫命,不吉利,不幹凈。我就偏偏不信這個邪,那年我都三十好幾了,窮啊,娶不起媳婦,我老婆不要求這個,她說,我不要你有錢,只要你對我好就成,錢可以掙,但一定要好好過日子。我說好,於是我們就結婚了,那段日子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快活的時光了。

老王說,我那時候就想,人這輩子不可能一直都倒霉,都說人生要三起三落,我老婆伺候我吃穿,我在工廠做工,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都好,我老婆特別會做菜,不瞞你說,就這些熟食,還有那些飯店裡的菜,我老婆做的不比他們差,那時候我們結婚不到一年,我就胖了十多斤!雖然日子過得苦,但是我是相當開心。我那時候想,這可能是老天對我的恩賜,你知道嘛,結婚時候我老婆還送我一塊手錶,這表走的可有勁兒了,滴滴答,滴滴答,我老婆說,只要我看見這塊手錶,就能想起家,想起她。

那是一段苦但並快樂的日子,老王說,我們什麼都好,唯獨是沒有孩子。結婚一年,一直沒有孩子,後來我和她去醫院檢查,我倆都檢查了。你聽說過不育么?我老婆就是,原因是她之前做過墮胎手術,我呢,更要命,是肚子里長了個瘤子,不手術就癌變。我倆相對苦笑,我老婆說,對不起,我說,對不起。也不知道我倆誰對不起誰了,就只是在走廊里傻笑,後來抱在一塊哭。

那段時間我們本來攢了點錢,我老婆把這筆錢都拿出來說給我看病做手術,我怎麼能要呢?手術費很高的,十幾萬那麼多,我們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也不夠用。再後來,我老婆背著我去找她之前的老鴇子借錢,錢借到了,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手術也做了,瘤子也拿掉了,單位也給我放了假。人都說傷筋動骨最傷元氣,手術完以後就像換了個人,一點力氣都沒有,有一天,要債的上門來,說的急了,我就跟他們動了手,喏,我這條腿,就是這麼折的。

要債的走了,我老婆給我送醫院去,我們已經一貧如洗了,沒有錢再接腿啦,瘸了就瘸了,也不耽誤走路不是。我們還是得賺錢還錢吶,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我們正好就在百事哀的時候。

後來我老婆就重操了舊業,我們過得就像一個笑話,她每天都出去買,每天畫的跟個鬼似的,我看見就罵她,她也並不在意,每天還會回來給我做飯,洗衣服,一點點的攢錢還錢,鄰居們都開始笑我,在背後指指點點。哎~其實,生活,挺他媽苦的。

老王說到這裡,眼睛裡似乎含有淚水,充滿了後悔和思念,我和老王的第二次會面,就在他首尾呼應的「生活挺苦的」這幾個字中結束。

生活真的挺苦么?也許吧,人生本來就是充滿痛苦的歷程,快樂都是短暫的,而苦難才是永恆的,午夜夢回之時,那些揮之不去的「我本可以」和「假如當初」組成的悔和恨,才是構成人生的四梁八柱。

我沒有問老王他的老婆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我離開了老王家的時候,老王在摩挲著那塊手錶,聽手錶里精密的機器發出的滴答聲。

我的第三次見老王,是第二個月催收的時候,老王已經跑路了,我在老王家邂逅了幾個同行,互相一聊,才知道老王在外面已經欠了不少的錢。我不禁感嘆,果然是個欠債專家啊!

3

我在這個城市的一個不起眼的燒烤店裡找到了老王,他在這裡做穿串工人,油漬麻花的他對於我的再一次造訪表現出了一絲絲的驚訝,但此表情稍縱即逝。

我問他,你為什麼要跑?

他說,討債的人太多啦,躲不過來了。

我說,你欠了不少的錢吧?

老王說,有點可笑是吧,我總得替我老婆把錢還上吶。

我說,總不能躲一輩子吧。

老王脫下圍裙,拄著拐跟我說,走吧,出去走走,這不方便。

我開著車拉著老王,來到了城市邊上的北山公園,在椅子上坐下,眼前是看似繁華實則陌生的城市,遠處的摩天輪在緩緩轉動,我忽然想起了唐吉坷德鬥風車的故事。

老王依舊是在抽旱煙,他說,有一天,我很清楚的記得那天早晨,有太陽,挺暖和,她把自己打扮的很漂亮,三十多歲的人了,縱然生活貧苦,也依舊保持了良好的身材,我記得她穿著一條粉白色的裙子,剛剛洗了頭髮,在朝陽中透出洗髮香波的香味兒,她仔仔細細的刷牙,洗臉,似乎像一個待嫁的姑娘,我甚至聽見她輕輕的哼著一首小曲兒,最後還對著鏡子笑了一下。

後來我知道,她接了一個吸毒的大客戶,給的價錢很高。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活著的她,最後一次吃她給我做的早餐,最後一次看見她笑,也是最後一次聽她哼著小曲兒。

傍晚的時候,警察來敲門,跟我說,他們在一家酒店裡發現了一具屍體,身份證顯示就是我的老婆,讓我去認人。我覺得這根本就是一個玩笑。跟著公安去了酒店,她就靜靜的躺在床上,脖子上一道紅線,她是給人活活掐死的。

老王掏出那塊手錶,放在耳朵邊上聽了一會兒,然後又看了一會兒遠方的雲,他看了很久,似乎能在那朵雲上發現點什麼似的。好半天才說,那天晚上在賓館的床上,她還保持著臨死時候的樣子,像是睡著了一樣,我脫下衣服給她蓋上,我怕她冷,可是,死人怎麼會冷呢?都說她是克夫命,克了好幾個丈夫,最後把自己剋死了,我成了一個鰥夫,一個孤獨的人。一瞬間忽然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湧上心頭,我一下子癱坐在床上,我想,這床,真軟,比我家的床軟的太多了。

老王說完,就不再說話,癱坐在長椅上,仰著頭,看著天,我拿起他的手錶,才發現那塊手錶早就已經停了,上面定格了一個日期,我想,這個日期大概就是老王和他的愛人訣別的那天吧。

很久之後,老王一個人走了,他走的很慢,臨走之前,他說,你們的錢我一定會還上,不過,我打算離開這個城市,我在這裡,弄丟了我的一切,我必須找個不被打擾的地方慢慢賺錢,還債,還我欠下的債。

很久之後,我的腦海里都會浮現出這樣的畫面:一個孤獨的男人,坐在他愛人死去的床上,雙目空洞,身體麻木,坐了兩下,說,這床,真軟。

很久之後,我的腦袋裡還會出現另一幅畫面:一個漂亮的女人穿著廉價的裙子,在晨光中仔細的打扮梳洗,然後給自己的殘疾老公端上一碗稀飯,兩個水煮蛋,一盤榨菜。然後在早晨溫暖的陽光中,走出門去,帶著希望,漸漸消失,成為了一個幻影。

手錶可以停止轉動,但是時間依舊會一直的向前奔走。我們可以弄丟了一切,卻不能弄丟自己肩頭上的扛著的夢。時光總是無言的訴說,訴說著命運的沉重,時光也總在提醒我們每一個人,旅程並未結束。

這個世界有太多的東西能讓我們沉淪,也能讓我們開始新的生活,苦難是一種,愛是另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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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比較有意思的專欄,也有可能是知乎最不要臉的專欄!

本專欄寫手簡介:

趙藍冥:編劇,作家,馳騁文壇十幾年,為人瀟洒不羈,思維敏捷,不拘小節。代表作《情到深處人孤獨》,《煙花冢》等。

杜雅萍:從業多年的業內知名編輯,圖書策劃人,多個論壇網站專欄作家,對歷史,人文,電影等多個領域頗有研究。

陸笛:有讀故事簽約作家,真正的智慧與美貌並存的美女。代表作《長路漫漫有燈火》

千惠醬:文學編輯,曾就職於某影視傳媒策劃,對日本文學頗有研究。

冰冷鑽戒:前簡書編輯。飽覽群書,文風偏意識流,腦洞大,文筆老到。

揚子:知乎美女寫手。以萌故事為主,擅長寥寥數筆構劃愛情。PS:身材好,跳舞棒!

姜先生:也就是我。喜歡寫點東西的待業老青年。代表作《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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